庶鹄宴

　　昏黄暮沉，夜空剪来清风，星子悬挂星河。长安城繁华处的市嚣渐起，小贩们的吆喝声也此起彼伏，深冬的寒冷丝毫不减商人与客人的买卖热情。

　　路过闹市时，越无慕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前面闷头走路的段陟离。段陟离不领情地把冰糖葫芦推开，仍是闷头自顾自地走着，走到人迹渐少的一处空地，他才停下脚步。

　　“谁惹得我们小离儿不高兴了？”越无慕半开玩笑地问道。

　　段陟离一副生气极了的模样，哼哧道：“主人为什么不答应重煜住在宫里的邀请？这样，我可以趁机杀了那狗皇帝！”

　　“小离儿，别成日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让人听了会笑话的。你可是桃花妖，多少也要妩媚一些不是？”

　　“主人，我又不是女儿家，要那么多妩媚干什么用！”对于自己是妖类的身份，段陟离毫不在意，“主人大可不必担心我的身份败露，只要施以固形法术，我便同常人无异，身上更无半点妖类气息。”

　　“我自然不担心你，只是……陟离，你以为皇帝是说杀就杀得了的？天子并非我等想见就能见到，贸然行事，不过是飞蛾扑火而已。”越无慕负手而立，手里紧捏着那串冰糖葫芦。

　　段陟离听不进劝阻，咬牙切齿地道：“哼，狗皇帝当年一纸令下，我千万妖类同族就白白地丧命黄泉。我一想到他就恨，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碎尸万段！”

　　“陟离，这便是天子，一句话，一行字，就可定人生死。可是，就算他死了，又能如何？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比‘让他死’更重要。”仿佛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事，越无慕才能将这种无足轻重的话语，说得如此刻骨铭心。

　　他掂量着冰糖葫芦的木枝，如掂量心事一般，继续道：“何况，托贤妃娘娘的福，我们能从武帝那里得到随时出入皇宫的通行令，还破格成为她的宫外御医，这说明武帝对我们已有信任之心。所以，复仇之事，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什么复仇，什么来日啊？主人又在偷偷跟梨头说什么悄悄话啦！不可以瞒着小武，不可以偏心。”一个梳着童子发髻的褐衣少女钻到越无慕和段陟离中间，说着机灵古怪的话，颈上的那条赤焰围巾格外惹眼。

　　“呵呵，小武乖。主人可没有偏心哦，你看，我给你买了冰糖葫芦，喜不喜欢？”越无慕像爱抚妹妹一样，抚摸着草武的发髻，借花献佛道。

　　“谢主人，小武喜欢得不得了！”草武拿起冰糖葫芦，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它啃了个精光。

　　段陟离瞟了满是吃相的草武一眼，嫌弃道：“臭老鼠，吃吃吃，就知道吃，不闻闻你一身的酒味。”

　　“哪、哪里有酒味？”草武倏地一下脸色变差，慌慌张张地遮掩起来。

　　“没有？那这是从哪儿来的！”段陟离提起草武慌忙掖住的袖子，把里面的一个白瓷小酒瓶抖掏了出来举得高高。

　　“喂，臭梨头，你别碰我，男女授受不亲！”草武踮脚去够段陟离手里的小酒瓶，可惜身高差是硬伤。

　　段陟离用手抵住草武的头顶，指点着她有些男性的打扮，取笑道：“啧、啧、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臭老鼠，瞧你穿得不伦不类，还知道自己是女子？”

　　草武见自己的反抗失败，转过来一把抱住越无慕的大腿哭诉道：“主人啊，小武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就是、就是在长安城里瞎逛的时候，一不小心顺手拿了一个酒家的酒瓶，小武真的是无意的啊。主人看在小武那段时间不辞辛劳地给小姐运送果子的事儿，别责怪小武啊……”

　　越无慕疼爱地摸着草武的发髻，打哈哈道：“小武，当真是无意？”

　　“千真万确！主人要相信小武！”草武满脸写着“相信我，没错”的字样。

　　“主人当然相信小武。那……”越无慕掏出几块银子，放在草武手中，“能不能请小武，一会儿‘顺手’把酒瓶还给店家，再‘顺手’买些你喜欢吃的东西？主人呢，要去找你蕴姐姐，你逛完长安城啊，若是觉得累了，就到登霄楼来找我，如何？”

　　“好！小武最听主人的话了！”见越无慕没有半点儿责怪自己的意思，草武便兴致勃勃地接过银子，蹦蹦跳跳地朝闹市跑去，临走前不忘踩段陟离一脚。

　　“死老鼠！看你回来我不好好教训你！”段陟离捡起脚边的石子摔了出去，可是草武早就没了踪影，他不由地向草武离去的方向投出厌恶的眼神，“嘁，主人你别这么惯着她，放任这臭老鼠自个儿在城里溜达，早晚会生出事端来。”

　　“小武虽然有些改不了的陋习，但本性非恶。而且，她总归是胆小的，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越无慕轻拍着段陟离的肩膀，也往他手里塞上几块银两，道，“陟离，你也去集市里逛逛吧，别忘给藏夏买些她喜欢的小玩意儿。”

　　“主人，藏夏她什么都不缺……”提到心仪之人“藏夏”的名字，段陟离脸上有些泛红。他快速收下银子，离开时，沉着嗓子问越无慕，“主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越无慕举目望天，恰巧雪开始下了起来，落在他如天上星河一样闪着暗芒的发端。他取下发尖儿上的那枚落雪，任它化在指尖，微微扬起嘴角，道：“接下来，重煜不是说有西符使臣来访吗？我们，静观好戏便可。”

　　*****

　　于是，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九日，九日后，艳阳高照，西符使臣如约来访。

　　西符国与东鼎国向来称不上十分交好，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每隔几年都会派使臣互访。

　　这次出使东鼎的西符使臣与往年相比，来头可是不小，正是西符国当朝国主的亲弟弟，亦是西符国执掌外交的礼部尚书，呼延赤勒。与他同往的，还有国主的四女儿，呼延帕雅公主。

　　不过，即使有如此重要的两位异国使臣来访，文德皇后依旧抱病称恙潜心在清宁宫念经打坐，不理会朝中事宜。陪同武帝接见使臣的娘娘，则是太子重鞍的养母，娴贵妃。

　　一番觐见后，呼延赤勒与武帝仍留在殿内寒暄国事。帕雅公主则由太子重鞍和沐阳公主共同接待，游览皇宫。

　　“帕雅公主，看你浓眉大眼的，生的真是漂亮。你说，你是不是天下最美的美人啊？”纵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身边还有不少陪同，甚至连太子妃和他的皇子与皇女都在，重鞍还是毫不遮掩自己对美色的喜爱。

　　“皇兄真是爱开玩笑，天下最美的美人，不就在你身边么？”沐阳公主看太子妃脸色不悦，想着帮她说说话。

　　不料重鞍实在是不解风情，他不屑地看了沐阳公主一眼，回道：“没想到小妹的肚量可真不大，是不是看我单单赞美帕雅公主，你心中不快了？”

　　沐阳公主无语重鞍的情商，碍于有外宾在场，她不好多话。若放在平日里，她才不愿和重鞍这种依仗嫡子身份跋扈宫中的无知之类交涉。

　　“呵呵，沐阳公主有何不快？帕雅漂亮就是漂亮。”帕雅公主骄傲地抬眼瞧了瞧沐阳，在一旁接话道，“只是，听闻东鼎国圣上多有子嗣，帕雅今日怎么不见其他皇子皇女？”

　　重鞍一听美人帕雅问话了，抢着回应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不像帕雅公主那样多兄弟姐妹。我虽有六个弟弟，但二弟和五弟早年就夭逝了，而妹妹，哎……就只有一个。”

　　“呵呵，看来太子是想多要一个像帕雅这般美丽的妹妹了。”帕雅公主娇媚一笑，掩着面款步向前走去，把重鞍迷得神魂颠倒。

　　沐阳公主在一旁着实看不过去。不过，看不惯归看不惯，该有的气度和礼节还是要有的，她理理衣袖，插到帕雅和重鞍之间，冷语请辞道：“明日父皇还会在麟德殿给各位使臣设宴，公主若是想见其他皇子，再等一日便可。现在，小女身子有些抱恙，恐怕不能再陪公主赏玩了。”

　　重鞍听了自然高兴得很，这可是给他和帕雅公主制造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假意地关心沐阳，道：“小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中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快去找太医瞧瞧吧。”

　　帕雅公主听得出沐阳语气冷漠，便也冷漠地回应：“呵，沐阳公主是千金之躯，娇贵得很。若是不舒服就早早回去歇息吧，帕雅可不敢央求公主多做奉陪。”

　　“多谢公主和皇兄关心，祝你们玩的愉快。”沐阳暗地白了帕雅公主一眼，挥袖而去，走之前还特地轻轻撞了一下太子妃，使眼色让她看好重鞍和帕雅。可那不经事儿的太子妃就知道一个人抑郁寡欢，身边的两个孩子倒是什么也不懂地玩耍得开心。

　　沐阳公主既无奈又郁闷，心里憋得慌不想回宫，便吩咐下人到清宁宫落轿。

　　*****

　　刚进清宁宫的大门，一看到文德皇后，沐阳公主就扑了上去，小声啜泣地发泄不满。

　　“我的好女儿，是谁让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文德皇后仍是那一身寡净的衣裳，不施粉黛。

　　“母后。今天从西符来的那个公主好不骄傲，女儿不喜欢她！”沐阳公主埋头在文德皇后的怀里，撒娇道。

　　“沐阳你别生气嘛，不喜欢就不跟她玩儿呀，”闻声而来的季丛蓉在一旁拉起沐阳公主的手，晃着身子说道，“要不我们去姑母的后花园里抓蛐蛐儿吧，我看那儿还长着绿草，或许会有蛐蛐儿等我们找它玩儿呢。”

　　沐阳公主破涕而笑：“什么啊，大冬天的哪儿有蛐蛐儿？我读书可不少，蓉儿你别逗我。”

　　“笑了就好，笑了就吃个蜜枣，再笑一个，”季蘅拿着一碟这几天她和季丛蓉在皇后宫中新酿的蜜枣，上前喂了沐阳公主一颗，安慰道，“沐阳，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哪能人人都博我们的欢心呢？只要和你觉得开心的人在一起，过得开心就好。”

　　“蘅儿说的是。阳儿，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还不快把泪拭去，”文德皇后给沐阳公主拿上一块手帕，道，“说来毕竟是西符国的使者，你是东鼎唯一的公主，要学会忍天下难容之事，少使小家子气。”

　　“噢，女儿知道了。”沐阳公主接过手帕，擦去泪珠。正准备从季蘅手中再拿一颗蜜枣来吃，突然被进屋传话的公公打断。

　　原来是西符国的帕雅公主，要约各位皇子皇女，明早在太子殿内的沉雁台一聚，说是带来了西符国的表演请大家欣赏。

　　沐阳公主的不高兴再次写在脸上：“母后，你说帕雅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儿。前一秒我还那个样子对她，后一秒她就来邀我去看戏。唉，我可真不想见那个傲气冲天的公主，对他们国家的表演也没任何兴趣。”

　　“阳儿，母后刚刚怎么说的，不可使小家子气。”文德皇后表面上说着教讳的话，心里还是疼女儿的，“你若不想一人独往，就让你的蘅姐姐和蓉儿陪你同去，可好？”

　　这话就像是允许亲友团给自己助阵打气一般，沐阳公主顿时觉得有了靠山，噘着嘴诺诺地称好。

　　她“大度”地回复了前来捎信的公公，接着又拽上季蘅和季丛蓉，随瑾姑一起到尚衣局挑选明日参加宴会的盛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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