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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之九
也许,对沉浸在幻想,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的刘爱华而言,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感觉不可想象。
——那是父亲失去儿子的绝望。
刘聿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儿子,是在儿子宿舍的顶楼。没有人知道那孩子是怎样打开被封死的门,爬上房顶。一千一百米高空刮过的风中,孩子的细弱身影几乎不能直立。他趴在护栏上叫他的筝儿,他的筝儿却像没听见般。
他伸出双臂去叫他的孩子。他说小筝,是爸爸啊,你不认识爸爸了么。快点回来。他的孩子怎么不认识爸爸了?他的孩子为什么像与海市蜃楼一同浮起的精灵,站在风尖上跳舞?他说小筝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谁把你变成这样。
他看着他表情天真的孩子——歪着头,站在风里,他想要抓住的那双手,正背在身后。他的孩子睁着大眼睛看他,好像在过六岁生日,等待他变魔术般变出一样玩具。他真痛恨自己的手心没有什么,能使儿子奔到他身前。他心里想着你快回来罢,你快回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下一秒,他听到那个像水晶一样的孩子嘴里轻轻吐着一连串的单字。
风太大了,他差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后来他听清了。
刘筝在喊的是陈伟奇。
他一开始不知道陈伟奇是谁。他对身后的保安大喊,去把陈伟奇找来!不管他在哪儿,快把他找来!他以为那是能救他孩子的人。他哪知道,真正的陈伟奇跟他的筝儿一点关系没有。
他哪知道,他的筝儿早在被Akira将过去记忆消抹得一干二净后,就只剩下一副空壳子。再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只不过是几句三流戏剧中华而不实的独白。
刘爱华是个糟糕文学青年,从来便没学会过讲人与人相爱的故事。更没懂过陈伟奇与杜 若云相爱究竟是怎么回事。像在写小说的时候写错了一个字。他随随便便一伸手,就毁灭了一个人。
——一千一百米的高空,刘筝的身后有白鸽子胆大包天,迎风飞起。
可他原本却是父亲手里的筝,一旦被人剪了连着父亲的那跟铉,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被大风刮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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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呢?刘爱华的故事不能解释为什么我会是Edward。还有你?如果刘爱华一直都没有找到杜 若云,却害死了那个叫刘筝的,你又是怎么来得?]
Aiwa直白的语气让杜 若云经历一阵空白。那样的感觉刘爱华没有给他设定过。但Akira曾给他好奇。他有一点点想知道,与那阵空白相对应的,应该是什么。
但他没有时间。他被桥段束缚住,必须回答Aiwa的问题。
这世界有数不清的事件在发生,每一秒都在进展。然而人活在世上的时间短促,使得他们往往只关心属于自己的部分,无论那部分有多无聊,愚蠢,却必须追寻真相。
如维兰所言,Akira可能同时在很多地方存在。如果Akira可以确定自己现时正好就在杜 若云里,那么他一定会告诉Edward,那些故事里根本就没有你。但是由于杜 若云经典的解释,Akira小得不能再小,装不下一种叫确定的东西。所以杜 若云很无力,只能让事情顺着另一种情况发展。
这种情况,用维兰的说法叫做概率。用某个很经典的方法说,叫做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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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聿找了一辈子,都没有找到陈伟奇。他甚至不能确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年轻的时候,他有爱情,有家庭,有事业,他曾经对人生充满满足,他不相信这自己这一辈子还会过上痛苦的生活,因为失去了其中的任意一样,都只会使他遗憾,却不能将他击垮。
他发现自己错得很离谱。
他做过父亲,失去儿子,他成了具行尸走肉。
他一定要找到陈伟奇。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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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爱华敲响刘聿的研究所的大门时,这位曾经的父亲不并知道门外的不速之客为他带来了什么。刘爱华过分消瘦的形象让他以为,眼前的苍白男子,只不过与其他人一样,把科学当了可以使生命不消逝的秘方。
但是刘聿不相信仅仅活着就是人生的意义。与生命本身相比,生命的痛苦和生命的快乐才是促使他本人生存的理由。
刘聿对这个男人说,你走罢,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料到,他看到那个男人微微瓮动了过分刚毅的唇——但是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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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爱华在年轻的时候制造了一个结局失败的故事,现在他老了。当他终于得知自己已不久于人世时,他忽然想到,现在的自己也许有能力把失败结局改写。
时间走得太快。故事中原本的青年,有的死去,有的变老。他已经无法亲力亲为,订正过往。
但是不要小看人类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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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爱华找到刘聿的时候,已是胃癌末期,不可能活过三个月。纵使如此,面对有能力将自己生命延长的人。他全部心思在想的,仍旧是如何令对方帮他将脑中反复演练的剧本搬入现实。
活着?活着是什么?对于刘爱华来讲,他这辈子从没有作为自己在人世活过,除了在他自导自演,曾经失败的恋爱故事之中。刘爱华确实要活着,要活在一个拥有完美结局的故事里。这故事中的一切,将与现实严丝合缝,他不允许任何地方有任何差错。
他将陈伟奇与杜 若云的故事和盘托出,却有意置换了认错人的凶犯。他的想象力依然丰富,经历时间锤炼,更加富有人性。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他所编构的故事,不会存在硬伤。而在他重新设定的框架下,刘聿定会为他打造最为有力的道具。
他想得很不错。假若也能让陈伟奇的儿子被灌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刘聿做什么,都愿意。
Edward Chen车祸失忆,人们不会怀疑,为什么一夕之间,原本的开朗少年会变得寡言抑郁。他的家人远隔重洋,有机会来到他身边发现事实以前,一切早已落幕。
他也为杜 若云量身定做潇洒个性,完人一般不曾存在遗漏。
二十年之前,他想象不出完整杜 若云,那是他一辈子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失败。他仍记得看到刘筝被掏空后仿如看到活生生赘肉般的呕心,惊叹自己怎么没有想过,活在现实的人与小说里不同。除却少少出场,还要维持生活。他那时痛恨自己对人类不是知根知底,甚至无法描绘同性恋男子看待异性的眼光。只能如弹簧上弦,重复少得可怜的一点虚假感情戏。
他是真发了疯,绞尽脑汁,日日夜夜地想,直至想到:被他如此想着的人,该爱上自己。
——二十年之后,他连这男人,究竟会经历怎样的疼痛都已一一布置。
他要请刘聿为这完美的杜 若云造一个合适驱壳。那必会是张温和善意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有浅浅酒窝。
其实,刘爱华也是个深爱孩子的父亲。只不过他的孩子,每一个都像世人一样,挣扎在现实的旋涡里,没有机会探索自身故事以外,被父亲深爱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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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 若云觉得很累,这种累很真实,并非仅仅来自远比人类强化的□□。那是一种生命自带的疲劳,仿佛他天生便是个活物,一直在不断学习,不断成长,未曾间断地走过了属于自己的二十年。而并非是在实验室冰冷台面或狭窄单间的数面镜墙间,被反反复复,一点一点,改成了人。
当然是不可能。
他想起脑中自然的记忆——不是为杜 若云打造的回忆。他与他的两个父亲,一个虚弱憔悴,乖癖细致;一个理性温柔,小心谨慎,曾共同度过短暂时光。那样的回忆并非要将他与杜 若云分割,没有了杜 若云的逻辑推理,他便不会懂得这些是什么。
他只是记得。
世界上两个巨匠,都曾为他倾尽全力。给了他□□魂灵,真若鬼斧神工,混然不可拆散。
他的父亲刘聿,将他当作神赐瑰宝,给他的是得到奇迹祝福般强韧的身躯。他的父亲刘爱华,度身为他作设,除了感情,还有记忆。乃至最后,还送他一份疲累,一份期待,坦然迎接死亡。
刘爱华何其聪明,知道他这假拟人物的生命,决不可比故事时间线更加漫长,否则,必像多余注脚,成为一桩败笔。一个愿意帮他完善生命,一个却愿意帮他结束生命,若不是身为杜 若云,他临死前该好好感谢这两人都曾此般爱他。
但他始终是没有时间。
杜 若云不是演员,而是人物,帷幕一但降下,从此便不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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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兰.翘德兰熟识事情真相,一早便已在旁大大打哈欠。Aiwa拉住Viki,说我们走。真相大白,这只鸟人他一秒都不想多见。
他听得背后杜 若云在语出讥讽,翩翩美男子原也有心陷污泥一天。
Edward Chen,你当真相信身边那人是你兄弟?你对他了解多少?你以为自己便是刘爱华,甚至连身为Edward原本的过去一无所知。你怎么不怕和我一样,不过是刘爱华的信手涂鸦?
我的过去Viki自会替我记得,他是我一卵同胞的兄弟,我是谁,轮不到你这鸟人多话。
哼哼……杜 若云对天冷笑。我甚至便是刘筝的克隆。一卵同胞,怎么不见刘聿也为我造一个,帮我记得谁才是我亲爹。Edward,你爱这人爱得毫无道理,是否对看不见的东西太过着迷?
Aiwa铁青脸色慢慢向杜 若云转身。Victorian伸手想将他拉住,却被他一把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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