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甘露

　　昨夜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枝头挂上了晶莹的雪水。骤雪初霁，阳光带来了些许暖意，让清晨不再清冷萧索。

　　杨府里的丫鬟小厮穿着厚厚的棉衣，笑嘻嘻的走出门外赏雪。天地间浑然一色的雪景，确实壮丽。银装素裹，琼枝玉叶美不胜收。

　　可静云苑里的周氏正焦头烂额，实在无心欣赏这雪景。周氏这日向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准备吃早饭。丫鬟陆陆续续的把食物端了上来，周氏一看便皱起了眉头。桌上仅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周氏不悦的摆了摆手，“绿琴，最近厨房是换了人吗？”

　　虽说杨家的吃穿一直不铺张，早饭也较为清简，但这今儿这桌上竟然只有一碗清粥，一叠小菜，也太不正常了些。想起来，最近一段时日，餐桌上的菜色越来越少了，数量也大不如前。原本以为是入冬的关系，现在想想却似乎有些不对劲。

　　绿琴愣愣的站在原地，低下了头，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周氏见状愈加狐疑，突然想起杨忠和这些日子很少来静云苑，一股气直堵胸口，难以排解，猛的挥袖一拂，把桌上的东西通通甩到了地上。滚烫的白粥撒的到处都是，碗碎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音。绿琴吓了一跳，胆怯的往后退了一步。

　　“走，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氏怒气冲冲的带着几个丫鬟往厨房走去。结果却让她更加郁闷。一大伙人畏畏缩缩的站在原地，却没一个人肯开口说话。周氏问了半天没问出什么东西来，被气的发抖，脸色发白。

　　到了最后，只有一个老嬷嬷小声的说了句“小姐说府里的规矩不能乱，免的叫人笑话。正室该有正室的例银，吃穿也是有规定的。妾室也该按照妻室的，绝不能乱了规矩。”

　　周氏怔了怔，脱口而出：“什么小姐，哪个小姐？”

　　“大小姐。”这时大伙儿又敢出声了，整齐的应道。

　　周氏半饷没缓过劲来，伸出手哆哆嗦嗦的指着：“哈，可笑。你们一个两个脑子都进水了不成，听谁不好，竟然听她的？呵，她算什么东西？”

　　“老爷……老爷他说让我们听小姐的。”一丫鬟小声的开口。

　　周氏被堵的说不出话来，无名火起跺了跺脚，心想今天这事怎么想怎么荒唐，浑身打颤，挥袖愤然而去。

　　走着走着，人也慢慢冷静下来了。雪花又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下来，轻柔的落在了她的头上。

　　不知怎么的，思绪回到了三月前，杨柳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冲进了静云苑，神色癫狂的拽着她的衣袖，“娘，让那瞎女人和浪蹄子去死吧。”

　　周氏疑惑的紧锁眉头，“怎么了柳儿，先坐下来。”

　　杨柳气恨难消的坐了下来，好看的脸蛋如今却显得有些狰狞，“娘，那浪蹄子竟然对我说她只需三个月，只需要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周氏难以理解杨柳情绪何为如此激动，握住了杨柳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着。

　　“她说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杨柳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她甚至可以从周氏眼中的看到脸煞白的自己。

　　“我呸。”周氏叉着腰，面有不屑之意，“她也不照镜子瞧瞧，她算的了什么东西，成日憋在玉香苑里看人眼色，和她那瞎子母亲一路货色，都是任人欺辱的主。”

　　周氏的话似乎让杨柳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杨柳一把抓住了周氏的手，哀求道：“娘，快点让她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柳儿不想再见到她了，再也不想。”

　　周氏无奈的叹了口气，柳儿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如此失态，“柳儿别急啊，这些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几日，就算她们有心报复也没有办法啊，掀不起什么风浪。老爷一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杨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蹙起眉，抬头看着周氏，再三叮嘱道：“娘，你得多多留意杨枝这浪蹄子，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周氏表面上应了声，心里却不以为然。不就是一丫头片子嘛，有什么好留意的，难不成还能让整个杨府的风向变了？

　　说起来，周氏是极为不愿想起杨枝的。多年前，这本来已经断气的黄毛丫头突然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吓的她魂都丢了，连伞都没撑径直冲进雨中。那光景恍若昨昔，清晰无比，每每念此，依旧觉得毛骨悚然，冷汗直冒。

　　周氏暗骂一句晦气便逼迫自己把这事抛到脑后，时间一长，倒真的忘记这事了。如今想起来，数数日子还真的刚满三个月，巧的让人心寒，让人后怕。

　　如此一来，周氏更为心乱如麻，冷汗涔涔。抬头一看，一眼就瞥见在院子里闲逛的杨清和，吊儿郎当模样教人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喝道：“站住，你给我过来。”

　　杨清和在院子的瞎逛，一转弯就看到了周氏，下意识的转身欲逃，殊不知竟马上被叫住了。只好硬着头皮哭丧着脸走了过去，“娘，你，你找我有事？”

　　周氏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指着他的鼻子劈头骂道：“你在这干嘛，这时候不是应该跟着你爹爹学东西吗？”

　　“你看看你，吊儿郎当的成什么样子，杨清风都懂得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的道理，日日埋头苦读，没事就跟着老爷学东西。”周氏瞧他这幅模样就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

　　“你还能让他把所有事都抢了干，什么风头都抢了出啊。”周氏狠狠的弹了弹杨清风的额头，厉声道：“清和，我告诉你，以后凡是杨清风出现的场合，你都给我死皮赖脸的跟着。不出现的场合，你也给我站在老爷的身边！”

　　杨清和撇了撇嘴，敷衍的点头，“知道了，我知道了。”说罢耸了耸肩准备溜走。

　　周氏不悦的提高音量，“还不去找老爷，你大哥一定跟在他旁边。”

　　“哪里哩，他现在肯定不在爹身边。”杨清和不以为然的扭过头，“现在账房里的事都是大姐管的，他肯定不在爹身边。”

　　“什么？” 周氏身形一顿，难以置信的叫住杨清和，咽了咽口水，“你说是谁在管，再说一遍。”

　　“大姐啊。”杨清和继续补充道：“爹爹说大姐是这方面的天才，连他都比不上呢。”

　　“你不是在说笑吧。”周氏惨然一笑，“她不过一丫头片子，懂什么东西。”

　　杨清和没留意周氏的表情，滔滔不绝，“刚开始孙管家也这么说的，气鼓鼓的把账本扔给了大姐，还说如果她能在三个月内整理出来，他就把胡子都剃胡了，哈哈。结果你猜怎么着？”

　　周氏没反应，杨清和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还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天，结果大姐只用了三天就弄好了，而且没有一处错误，字迹工整。”

　　“怎么可能？”周氏突然尖声大吼，吓的杨清和退后了一步，差点摔进草堆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清和怯怯的回答，“就在两个月前啊，现在大姐成了爹身旁的大红人了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周氏像是陷入了魔怔，“怎么可能没人跟我说过呢。”
　　杨清和见情况不大妙，扭头就走。剩周氏一人留在原地陷入了莫名的恐慌，她必须得确认一些事了。

　　这一天，是周氏最难熬的一天。这一整天，她都在到处询问打听，像疯子一样毫无风度可言。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把她一人瞒在鼓里。从别人口中得到了消息，一条比条让她心惊胆战。

　　三月前，杨枝已经自由出入杨忠和的院子，两人每日相谈甚欢，父女情深。杨忠和也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杨清风，甚至袁氏身上了。

　　两个月前，杨枝开始展露头角，各项本领渐渐展现出来，整个杨府被杨枝管的井井有条。孙管家竟然用“惊采绝艳”四个字形容杨枝。

　　不日前，杨枝对杨忠和提出“得好好理理府里的规矩，府里的规矩不能乱，免的叫人笑话。 ”杨忠和欣然答应。

　　周氏颓然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整理好思绪后，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踏进玉香苑。

　　玉香苑内美人多娇，语笑嫣然：“姨娘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周氏被她这么一噎，满肚子的话竟然无从开口。最终只蹦出了一句，“杨枝好本事，以前我倒小瞧你了。”

　　杨枝掩嘴一笑，花枝乱颤，“姨娘说笑了，坐，快坐啊。”

　　“不用了。”周氏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杨枝，“我来是想和枝儿说，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老爷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的。”

　　杨枝嘲讽的看着周氏，“我大病初醒时听到了第一句话，就是娘亲说，爹爹会一生一世待她如珍宝。”

　　“当时姨娘说的是，你这珍宝落的如此轻贱。”杨枝挑眉看着周氏，“我还以为姨娘是聪明人。明白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莫过于男人的宠爱和承诺了。”

　　“殊不知，姨娘也是个可怜人。”

　　周氏的心在一瞬间如同坠入了冰窖，刺骨的严寒阵阵向她袭来，铺天盖地的雪水几乎将她淹没，完全喘不过气。

　　杨府的风向变了，竟然变了。周氏不服气的离去，她想要翻盘。她从来不是一个轻易服输，肯服软的人。

　　******

　　杨枝轻轻叹了一口，结果是她赢了，但是，赢了又如何。

　　杨枝手里紧紧握着手帕，滋味难言。命人拿来了清水，把手帕的血迹给洗干净了。

　　这是一条白色的手帕，上面仅绣了一观音净瓶，上面插了一条杨柳枝儿。血迹没了，上面的字迹更为清晰。

　　杨柳，杨柳，为什么偏偏要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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