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车子再次启动时她才转过头，汶和已经和最初的姿势一样，双目平视着前方，唯一不同的是被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现在正被他握在手上。
　　方才她似乎听见汶和在接电话，汶和的话本就不多，她也只听到他只回答了：“我知道了。”便收了线。
　　容珂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发生。
　　“在想什么？”
　　容珂的声音本就带了江南水乡里的温婉，因为面对的是林汶和，她说话愈发地温柔。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她的声音仿佛能撩动人心。
　　汶和看着她的眼睛，明灭的霓虹灯有一段没一段的照射进来，汶和将容珂脸上的担忧尽数打量，连日来的舟车劳顿仿若一下子消散。
　　“母亲说今日在医院碰到顾安的妈妈了。”汶和收回视线。
　　“嗯。”容珂犹豫了一下，“能说说吗？”
　　逼仄的后座车厢内让本就身形颀长的汶和显得动作更加伸展不开。他稍稍调整了下姿势，这才开口。
　　“顾安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一出生就患了先心，孩子的母亲接受不了，选择离婚，同时放弃了顾安。”
　　汶和说的很慢，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容珂沉默下来没有说话，被人放弃好像真的挺难过的。
　　汶和也察觉到了容珂，他宽慰她：“不必太难过。”
　　就是这短短的五个字好像一下子就能治愈她一般。
　　汶和和人讲话从来都不会长篇大论侃侃而谈，然而往往他说的话更具力量。她知道他心里有许多更加深邃的东西，那些充实着一个人的内心。
　　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到了。”汶和兀自开口，容珂抬眼一看，果真是自己家的小区。由于是夜晚，小区的治安严格，出租车只能在小区的门口停下。
　　距离容珂住的七栋楼还有一些距离，两人便慢慢踱过去。
　　月朗星疏，周围的花坛里还有一些未凋谢的桃花隐隐散着清香，一路沉默。
　　汶和的行李让陈朗先带回去了，手里只有一个手提电脑包。容珂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堪堪只到汶和的肩膀。
　　也许是今夜的恬静让容珂特别想念诗，她用语文老师独有的韵味念着，“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汶和只是有些好奇，却没有打断她，低头朝她看了一眼，容珂尴尬别开眼，停了下来。
　　“很好听。”汶和一本正经，“你的声音。”
　　“谢谢。”
　　“林汶和，你喜欢诗词吗？”容珂突然走到他前面倒走，仰起头问他。
　　“诗词？”汶和薄笑，“算不上喜欢，会读一些，”汶和突然上前拉了容珂将她往边上一带，待容珂站定，他示意容珂前面的路上有一根树枝。
　　“谢谢。”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
　　“我好像比较喜欢人物传记一类的，诗词读的不是很多。”他说的很自然。
　　“史记？”
　　“是。很有趣。以前在美国时看英文累了会特意到网上买一本《史记》。有十本，后来辗转各地都弄丢了。”
　　“对喜欢的东西会一遍遍地重温，我们好像。”容珂笑。
　　汶和淡笑着说，“是。”

　　七栋楼下。
　　“要上去坐会儿吗？”容珂问。天知道，她有多紧张，这是她第一次邀请汶和。
　　“不了，”汶和抬手看了下腕表，“很晚了。”
　　“那好，路上小心。”
　　“嗯，晚安。”
　　容珂微微抬起头向他道别，她从他的眼里看见有冷色的光芒，好像她曾见过的宝石，安静又漂亮。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春风将旁边花坛里的桂花树吹得招摇作响，那声音落在路边，落在夜跑回来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三两行人，还落在她和汶和之间，落在她的心上。
　　汶和站在那里，清疏的月光衬着清冷面目，让过往的住户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你上去吧。”汶和说。
　　“好。”容珂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来站在他面前，“你等我几分钟好不好？”
　　汶和还是站在原地，他点头。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笺纸和一支中性笔，她将纸放在手掌心低头写着什么。清疏的月光将她的头发照的仿若镀了一层银一般，汶和其实并不能看清她的脸，只是视线胶着在她认真写东西的身影上，恍惚间只觉得她周身都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海。
　　她收好笔，将便笺纸对折，递给他。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都有些好奇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写了什么？”汶和接过来，想打开却被容珂一把拦住，她有些紧张，“现在不能打开。”
　　汶和顿了下，说，“好。你上去吧。”
　　“嗯。晚安。”
　　容珂走后，汶和还没有移动半步，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对折的纸，然后将它放进衣服的口袋。
　　四分钟过后，他抬眼看见容珂的屋子灯亮了，这才离开。
　　容珂想到刚才的举动，就好像自己经历了白昼与黑夜，经历了少女时代也未曾有过的心动，那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去做。她靠在窗台上，向上望是一片广袤的星野，向下俯视是灯火通明的楼宇，这原本是让人觉得会被孤独与寂寥包围的一种感觉，却因为心中有了汶和而变得不一样。他无可挑剔的姿态让容珂渐渐觉得原来清冷也可以如此有魅力，他就像暗夜行走时从拥挤黑暗的甬道口投过来的一道光带给她无限光明。
　　而这道光芒能否留住却是需要容珂的努力。
　　汶和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脱下外面的风衣顺手将口袋里的纸也一并掏出来，他将便笺纸展平，只有一句话。没有很多的表情，只有嘴角一抹的温润的笑。
　　容珂的短信来得很及时。
　　“到了吗？”
　　“刚到。我看到你写的话了。谢谢。不早了，晚安。”
　　汶和其实并不常给人发短信，所以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文字去组织。确切来说，他并不是一个科技控，他更喜欢纸质的比较老旧的那些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生活在科技爆炸的年代还有人愿意捧着厚重的书籍在查找资料。很格格不入对不对，但容珂却不觉得。
　　容珂看着汶和发过来的短信，如此公式化的文字，又好气又好笑。
　　他啊……
　　汶和将便笺纸再捋了捋小心地夹在常用的一本笔记本里。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论多少年过去，他依然记得那张不大的便笺纸上写着的这句，以及那些神似他笔锋的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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