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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渐起
“诶,你听说没?那青林国进献了个公主,长的可漂亮了,据说是想进献给尊上,好求尊上饶他们一命。”
“瞧你说的,能有多好看,都城里好看姑娘多了去,也没见尊上瞧上过哪位。”
“这倒也是。不过啊,听在承清宫当差的入画说,那公主真真好看,只差云都统一点点,但性格看起来很好,指不定尊上就心动了呢。”
“你还敢提这个……要是云都统听见了,小命就要没了……我们做下人的,还是别胡乱揣测,再怎么也和我们没干系。”
自那日去人间已过了数天,这日天气明朗,苏裘本寻了个清幽的小园小憩,却听见隔了一面墙的两个侍女的低语,越想越觉得说的便是莫里,便起身翻墙跃过。
两个侍女见她也是大惊,支支吾吾不知作何解释。苏裘于是弯着眉眼笑着问道:“你们刚刚说的公主,可知现在在哪?”
见她笑得可亲,侍女也就松了口气,眼神交换后先开口的那个道:“青林国的战俘现在都在承清宫……尊上看起来很吓人的样子,应该都是凶多……”
话未说完,苏裘便已转身离开。等见不着她身影了,后来那未出声的侍女低声朝自己同伴道:“这位苏姑娘,怎么想都和尊上关系不同寻常,这般慌张前去,怕是担心尊上被那公主勾了魂。”
“这苏姑娘哪都不过平常,尊上怎么就……那是不是说,我们也有这可能?”
“唏,别巴望太多。”
大殿里一派肃穆威严,青林国的反贼都被压着跪伏在地,荀修正襟危坐在王座上,一贯的不带悲喜的神情。他不开口也没人敢动,气氛越发沉闷。
压抑了良久,青林国逆反而登位的国王终于按耐不住,颤颤巍巍地开口:“贱民自知犯了滔天大错,实在罪该万死。今日愿献上青林国的公主,只求尊上饶贱民一命。”
说这话时跪在他身后的少女微微抬起头来,神情悲戚,配着囚衣更显得楚楚可怜。荀修却仍是端坐着,殿中无风,愣是将他塑成了石像般庄严。直到少女微扬的姿势都快维持不住,他才缓缓开口:“都斩了吧。”
两侧立着的侍卫便立刻上前压住纷纷求饶的众人。荀修依旧不为所动,反是因吵闹声而眉头微皱。那少女却在此刻大声喊道:“放开我!我是前青林国的公主,是他们亡了我家国,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你……你!你当初跟我可不是……”
那国主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我恨他们,呆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报仇……还望尊上明察,放过我。”
侍卫听了也不敢再动手,停下来看向高坐于上的那人。
“很吵,”荀修只手扶额,音调微扬,“愣着干什么?”
侍卫慌拉起少女拖向殿外,却被少女狠命甩开,少女望向荀修身侧的吉温,厉声道:“吉大人可还记得托付给乌穆的苏裘?若没有我,她早丧命!”
此话一出,倒真是语惊四座。一直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陶唐宿抬起头来笑得意味不明,默然立于一侧的秋池望向吉温眼里光芒晦暗闪烁,幽暗处妖媚倾城的云锦则拢了拢发,柳眉微挑,而吉温微微愣神便直直望向荀修。
荀修脸色也起了变化,却不知想的是什么:“你是莫里?”
苏裘进不去殿内,便只好守在宫外阶下等着。却没曾想第一个见到的却是陶唐宿。那时出城不过惊鸿一瞥,今日陶唐宿就立在她身前,心思难测地笑着,让她毛骨悚然。
“苏裘……”
听他喊出她名字,她一惊,刚想应下便听见身后吉温让她过去。虽说不知怎地自从回来吉温对她就开始无比不满,却也好过和陶唐宿呆一块,她也就讪笑着转身离开。
“随我去见尊上,”吉温见她跟来转身便走,沉默了好一会他又开口,“日后,小心陶唐宿。”
“嗯。”不说她也是会注意的,不过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倒真是让她受宠若惊。
“进去吧。”吉温推开殿门,示意苏裘进去。
进去首先就看见荀修坐在中央,刚想开口又瞥见他身边还立着个穿着囚衣的女子。女子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正与苏裘四目相对。
“莫里?”
听见她的声音,莫里一下忍不住泪,哭着冲过来抱住她。
“苏裘……苏裘……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苏裘架不住她哭,忙拍着她背安慰她:“没事了,都过去了。还活着就好,都会变好的。”
莫里仍止不住抽噎,苏裘安慰间抬头才发觉荀修正一直盯着她看。她边拍着莫里,边朝荀修无奈撇撇嘴。
“来人,把她带下去。”他收回目光道。
便有人进来将莫里拉开,莫里梨花带雨地望向苏裘,苏裘也不禁心生怜惜,道:“你先下去,呆会我便去找你。”
莫里这才停了抽泣,顺从地退出大殿,望着荀修与苏裘的眼神里却隐晦闪过光芒。
望着她退下的背影苏裘无奈叹了口气:“荀修,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由你决定。”
“她剑术好像不错,不如留下看看?”
“那交给秋池吧,”说完荀修顿了顿,便转了话题,“日后你就住进华章宫。”
苏裘自是知晓华章宫是荀修寝宫,便是一愣:“这……不太好吧……琼尺居我住的也惯……”
荀修把玩着手中印章,也不看她:“住进来后便负责我饮食起居。”
荀修的话向来是不容悖逆的,苏裘本还想拖上两日,他却安排好了下人当天便替她收拾好搬进了华章宫。她以的是宫女的身份,明眼人却都瞧得出这人是尊上眼里心上看重的人,哪敢让她做宫女的活,也是当主子般贡着,苏裘喜动,各处想搭把手,却通通被婉言拒了,拘谨地在厅堂端坐了一下午。直到夜幕沉沉,冥火晃晃,苏裘才盼来了荀修。
荀修拢着袖方一进门,苏裘便眼巴巴迎上去,那些宫女对她都是敬之畏之,好容易见着个能听她说说话的,虽说是个冷面人,她心下也是按捺不住的激动。“你这华章宫可是无聊得紧,我真不能住回去么,这都没人肯陪我说话,你又时常不在,我一个人怎么呆得住,”她凑到荀修身畔,吸吸鼻道,“你喝酒了?”
荀修斜睨她,脚下不停便进了寝殿,碎玉编的珠帘在他扬手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苏裘便跟着进去,却见他从木施上拿了件菱纹袍服,递她面前。她双手接过,手指碰上他的,突然觉得心安。
他身上还穿着日间朝堂上的衮冕,威严而厚重,她靠近他,伸手环过他腰间,解下腰间革带,他便张开手配合她褪下了衮冕。只隔了件单衣,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苏裘顿时红透了脸。不敢看他,她始终低着头垂眼替他又换上袍服,革带在手间磕磕绊绊好一会才被她系好。荀修看她连耳垂也染上红晕,心下畅快,声音也带了欢欣:“用膳没?”
这话不是明知故问?他没回,她怎敢在他华章宫张罗饭菜,想到这,她不禁愤懑:“落我一个在这宫里连晚饭也没人张罗,你自个儿饮酒饭食好不热闹!”
他失笑,整整衣襟道:“若你饿了,吩咐下去便是。今日处完了青林国叛贼,总该犒赏下将士,应付着喝了两杯酒便回来了,你倒还嫌晚。”
迈步出去,他对着候在一边的随侍道:“去准备些饭菜……丰盛些。”
华章宫的下人手脚自是麻利,不多会饭菜便齐了。说是丰盛些,却也不过数个菜,虽两人吃是足够,但比起荀修的名位还是显得简陋。苏裘好奇问他:“你平时都吃些什么?青菜豆腐?小米粥?”
荀修扫她一眼,伸手握上玉箸:“我平日甚少用膳。”
他夹了块脊肉放她碗中,苏裘望着他半握的手只觉比玉箸还温润剔透,自己作为个女人都不敢将手放上桌面了。
她打着哈哈道:“虽说到了你这境界一月不食也无妨,不过这佳肴向来不是用来管饱的。”
荀修不置可否,只往自己碗里添了些素菜。他用膳时动作也是慢丝条理,她斜眼瞄他,落在眼里的姿态是无上的尊贵优雅。她自知自己学不来,却也放轻了动作怕有丝毫鲁莽。
荀修一贯少食,早早便放下了玉箸。她咬咬牙,猛扒了两口也将碗往前稍推了些——她自然不想在他面前显得饭量大。荀修本十指交叉着放在颔边静静望她,见她抬起头便空了只手遥遥伸过去,揩掉了她嘴角边的残屑。
她大窘,他却先开了口:“今夜会很晚回来,你若乏了就先睡吧。”
“嗯。”她应了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鬼使神差就接了句,“早些回来,莫太累了。”
这话怎么听着都不合宜,荀修却觉得很受用。应了声好他便起身出了殿门,苏裘也随着他走到了门边方告别。
荀修迈下了四十九级台阶,回头时看见那抹白色身影仍倚着在门边,心神微动,觉得这浩大的华章宫总归有了些许人气。
青林国虽处偏远之地但也是边境重城,荀修自位登九五便从未干预过各国间的兵戈扰攘,只要始终以上庸为首按时年年纳贡便承认其属国地位,这千百年也相安无事。青林国一役却破了例,魔界安稳这么些年,不安分者难保不从这事中捣鼓出什么噱头来。
吉温向来求稳,这次出兵前他便极力反对,今日将青林国血洗了个遍他自是愈发不满,当夜便去了聆音阁求见荀修。
望着阶下条理有据地抨击他作为的吉温,荀修实在觉得头疼。吉温虽是面若冠玉,实际年龄比他还大上不少。初入魔界便是曾蒙吉温照顾才得以活命,其后又一路随自己征战,吉温于他亦师亦友,乃是偌大魔界最得他信任之人。这次不知其他什么缘由,吉温是格外的计较此事。
“若有兴风作浪者,杀了便是。太平这么久,见见血也好。”
闻言吉温眉头皱起,拱手道:“当初是为了一统魔界才不得不四方征战,而今盛世安康,无端挑起战事还如何为民心所向?”
走到这一步他们谁手上不是浸透鲜血,民心不过是利用来稳定自己身位的基石,扯上这些不免显得荒谬:“吉温,你是不是对她不满?”
听了上面那位沉着声念他名字,吉温不禁不安地心颤:“是又如何?”
“她不是她。”荀修叹了声气道,“我自有分寸。”
之前说的吉温也知是胡话,他为的便是提到她,而今总算等来机会一吐为快:“你说她们不一样,但你扪心自问,你可保证没有一刻把她当做那人来对待?当初因为她,差点满盘皆输,而今你还想因为她尽毁功名?这一路来的艰辛不足他语,你可掂量清楚!说是她身后可能藏着什么,可是福是祸难说,依我看,倒不如一刀杀了更是明明白白的好处。”
荀修听他字字铿锵,心下也是恼了,扬声道:“当初之事最后我可有丝毫差错?你实在是安稳太多年失了当初的自信!她的事你便不要再管,我拿捏的住。”
吉温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还是作罢,行了礼便转身退下。却听见荀修声音波澜不惊地在身后响起。
“毕竟陪我同赴过生死,她在的时候也会自在些。弦绷太紧会断,偶尔当作万事太平地做做乐也好。可最后要的是什么,自然不会忘。”
吉温细细咀嚼这话,突然觉得华章宫里那位更值得自己同情。先里荀修断然撇清他反而担心,如今看他这般冷静理智地剖析,吉温便知道这还是那个杀伐果决的魔界至尊。
心下安心,他回道:“我自是同当年一般相信你。”
待吉温走了,荀修微锁眉头靠上椅背。虽说可能发生的动乱不足为惧,可也是个麻烦,尤其上庸城怕也不稳定。不过他虽不是嗜杀之人,提起兵刃来也不会手软,该死的总归活不过去的。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梨木桌上,愈发显得大殿空寂。凉风从未合上的殿门里吹进,不禁染上了几分寒意。他拢拢袖,迈步出了聆音阁。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雨,并不算大,淋在青石板上却也湿淋淋地让人生厌。他加快了步子朝着华章宫而去,登云缠金履踏下溅起细碎的水花。
到了华章宫,门口候着的侍女迈上小步迎上,低着声道:“里面苏姑娘睡着了。”
荀修应了声,放缓了步子进去。却看见苏裘趴在桌上阖眼睡着。他凑近了去,望见苏裘小脸半窝在手弯,只露出双眼和饱满的前额。卷长的睫毛投出片参差的阴影,神色是柔和安谧的。
他伸出手来,一只环过她颈项一只垫在膝盖窝,微微使力便将她抱起。她未敢睡太深,此时也是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在他怀里絮叨些什么如小猫般乖巧:“你怎么才回来……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夜里天凉,她的体温偏冷,荀修将她再往怀里靠了些:“子时过了一半吧。”
“很晚了啊……”她缩了缩身子,困意又浓了几分。
“嗯,快睡吧。”他抱她一路进了内室,轻放在软榻上,再小心给她掖好被角。
窗外的雨仍旧淅沥在下,荀修靠上床棱,微垂的眼角下按捺着浅淡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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