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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她没有如他所愿的再唤回他的名,也没有再唤他为展公子,他们之间的距离连同“展侍卫“这个称呼,清冷刻板的没有一丝温度。
后来,她也没有再同他回客栈,而是回到了了无生气的雷府。
她站在雷府前,看着匾额上的“雷府”二字,心里一片酸楚。那日她那般决绝地离开这住了十多年的府邸,踏上了连去处都不知晓的前方。那日的决绝是因为决心今生不再归来,却没想到不过隔了几日又站在了这府邸面前。她……还回得来吗?
站了许久后,她终于迈开步子上前敲响了雷府紧闭的大门。
许是已入了夜,她敲了有一阵子,门内才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接着一道很不耐烦的男声从门内传来:“哪个不要命的大半夜来雷府撒野,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芷嫣蹙起了柳眉,那是雷叔的声音。从小他同样是十分疼爱自己的,可是现在他却用着如此恶劣的态度对待一个“生人”,她既心凉又难过……
低低叹了口气,她轻声开口道:“雷叔,是我。”
大门吱呀一声立马开了半边,露出一张满脸激动与慈爱的脸,“小姐啊,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好啊,回来了好!”
芷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心里复杂万分。
一个人,竟可以如此多变吗?此刻在她眼前的依旧是从小疼爱她的雷叔,然而不过就是片刻之前,那门内的人还是一个非善之人。
这一切,莫非是梦?
她踏入门内,身后的大门缓缓地关上,她没有回头,只觉得这吱呀声在寂静深夜中显得那么苍凉悲切。
雷叔正欲说些什么,芷嫣却在他开口前先出了声:“雷叔,你去歇息吧。”
雷叔欲言又止,看了她半晌后,终是叹了一叹,便离去了。
她孤身立在走廊中,看着府内一片的荒凉清冷之景,满院的火红灯笼没有一盏亮着,忙忙碌碌的奴仆们也不知去了哪里。她自是知道如今的雷府是何境况,只是此刻,她的心里除了一片寂寥之外似乎更多了一份疼痛。疼痛眼前的,疼痛从前的,疼痛以后的……
她迈开步子朝雷霸天的房间走去。
“爹……”迟疑了又迟疑,她终于还是跨进了雷霸天的房内。
自她一进雷府她就想跋足狂奔到父亲的房内。可是她那日是那样的不孝,那样的…伤透了父亲的心。
床上的父亲不知何时,竟瘦得没有了模样,原本并不怎么明显的白发,不过几日已变得一片灰白,灰白一片……
眼泪,扑簌扑簌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得像断了线的珍珠。她一下瘫软在父亲床前紧紧握住他苍老的手,泣不成声。
“爹爹,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也不知这样低泣了多久,似是终于听见了芷嫣的哭声,已醉卧几日都不曾清醒的雷霸天竟微微动了动手指,口中喃喃轻吟着:“嫣儿……嫣儿……”
芷嫣喜得急急抓紧父亲的手,将身子倾前让爹爹看清她,“是,爹爹,嫣儿回来了,嫣儿回来了!”
“回来了?”雷霸天费力地睁开眼朝芷嫣看去,止不住咳了咳,既而又闭上了疲惫的双眼。“我的嫣儿还要我这个老头子吗?”
“爹……”闻言,芷嫣的心霎时被狠狠揪紧,愧疚自责溢满了胸口。
“咳咳…嫣儿啊,你真是狠心,你怎么……狠得下心,说不要就不要爹爹了…”
“爹,女儿不孝,女儿给您请罪!”芷嫣沉沉垂下头,说着就要朝地上跪去,向雷霸天叩头。
“不要再跪了…咳咳…不要再跪了!从今往后,爹爹都不想再见你跪在我跟前了,爹爹…爹爹看不得你跪……”
“好,爹爹,女儿不跪了,女儿再也不跪了…”芷嫣立即擦掉眼泪,再次趴伏在他床前,“爹爹先把病养好,这几日先把病养好了。”
“哪有什么病,你回来了……”好似松了一口气的雷霸天正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募得睁大双眼,惊恐地转眸对上芷嫣的双眼:“嫣儿走……咳咳……嫣儿快走,既然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他说得很急,颤抖着双手急急切切地推着芷嫣的肩,像是要将她立马赶走。
芷嫣愣了愣,不解为什么爹爹突然会这样,她慌了,“爹爹,女儿知道错了,爹爹不要赶女儿走……”
“快走……咳咳……不要回来了,这里危险,快走啊……”
芷嫣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爹爹,她想要安抚他,可是情绪这样激动的爹爹,她实在不知所措。“爹爹,您不要急,小心身子。”她轻轻拍着父亲背让他顺气,除此之外也不知该如何。
好不容易,他老人家缓过了气,紧接着又是急急催促着她:“嫣儿啊,赶紧离开这,不要再回来了,爹爹……”他张着口,生生截住了欲出口的满腹言语。
“爹爹,为何赶女儿走?”她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并非这般简单。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
“嫣儿,去桌上取把剪刀来。”
“爹爹?”芷嫣一慌,惊讶地看着爹爹,满眼的疑惑与不解。
“去吧。”
她抓着剪刀,迟疑的站在父亲的床前,最后还是颤着手将剪刀递了过去。
雷霸天接过剪刀后,不发一语,回身猛然将剪刀一下扎进枕头。芷嫣睁圆了双眸看着爹爹从枕头内取出一封信,然后递予她。
芷嫣的手微微颤抖,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嫣儿,不要怪爹……”说着便又背身躺下,不再看她。
“爹……女儿怎么可能独留你一人在此,不论有何事,我定要与你一起面对。”
“走吧,这是爹的报应,与你无关。离开这里,离开向青城!”
“我不会走的,爹,说什么我也不会再离开您!”
雷霸天倏得起身,暴怒大喊:“我叫你走!走!”
芷嫣心跳一停,眸光不自觉带上了惊恐,张口无言地看着忽然如生人般的爹爹。正待她欲上前说些什么时,忽然感到肩膀一紧,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圈紧,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被人抱了起来。然而当她从瞬间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后,一下就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来人是谁。
展承翊,自然是展承翊。可她并没有时间害羞扭捏,只是拼命地在他怀里挣扎着下地。
展承翊没有被她影响,只深深地看了雷霸天一眼,便抱着芷嫣转身离去了。
芷嫣见着自己竟就这样被强制地带离父亲身边,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眼看向爹爹时,爹爹佝偻的背影。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崩溃了,一下子,好似所有的委屈和难受都爆发了出来。她不顾她现在正身处何种境地,是被展承翊抱着在凌空飞掠还是在屋顶疾步奔走。她只想跳出这个坚硬厚实的胸膛。
终于,不知是已受够了芷嫣的哭闹挣扎还是到了目的地,展承翊一下便把芷嫣放了下来,并不轻柔的动作更是让芷嫣的委屈剧增。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强行将我带来又带去?我想离开的时候你强行带我回来,我回来了你又强行带我离开,展承翊你这般不顾我的意愿,究竟凭什么!”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朝他喊叫着,早已泪流满面的她此刻双眸里的痛楚、委屈和恨意扎得展承翊双眼生疼。他原本已有些恼意,但当他对上她的眼眸,顿时语噎。
“爹爹说……雷府很危险……雷府很危险!我怎么可以在此时独留他一人,怎么可以?”她的双眼泪流不止,却依旧紧紧凝着展承翊,“展承翊,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独留他一人在那里。那里那么冷,那么黑,还……会有危险。展承翊,展侍卫,我知道……我知道我爹爹罪孽深重,可是……可是……那是我爹爹,哄我宠我爱我的爹爹!让我回去,我要回去!”
她慌乱地擦了擦仍在下落的眼泪,不再看他转身便走。然而,不过几步,又被他轻易地抓住了手腕。
“别去,危险。”
“什么意思?”她转过身,溢满泪水的杏眸直直瞪着他,“危险?因为爹爹此时处境险恶,我便要丢下他一个人自保性命吗?”汪汪泪眸就这样直直瞪了他好一会,忽然她嘴角一扬,眼中带上了一分决绝,“放开我!”
手腕上的力道并没有如她所愿的减少一分,反而捆得更牢更紧。她恼了,用力地挣扎着被他紧紧抓着的细腕,挣脱不掉,便用另一只手使劲掰。
“不要胡闹了!”
挣扎的动作因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声吓得停住,她惊愕地抬眸向他看去,却被他眼中的不忍和疼惜怔得忘了言语。
“你该知道,你爹真正所愿的是什么。你真的想让他担心痛心不已吗?”
泪,大颗大颗地坠落。
她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只是她再也支撑不住,再也支撑不住地蹲下了身。
下一刻,她被圈进了一个紧紧的怀抱中。坚硬的,一如既往让她心安的怀抱……
“不要哭了,芷嫣。”
芷嫣……
泪,却因那二字无声滑落得更加滂沱。
“我收到消息,雷府……并不寻常。”
芷嫣一惊,迅速退离展承翊的怀抱,双眸带着强烈期待地睁大眼睛瞧着他。
果然,承翊不负她望,微一点头,“你爹……另有隐情。或许……将来能从轻定罪。”
芷嫣的泪一下掉得更凶了,只是这回,是喜极而泣……
“爹爹有救了?爹爹有救了?”芷嫣慌乱地擦掉满脸的泪水,一脸欣喜,“可是……隐情……有什么隐情呢?”她疑惑又茫然地看向展承翊,忽然觉得此刻的她,竟对雷府一无所知。对爹爹,竟一无所知……
“答案……可能就在信里。”
“信?”对了,爹爹的信!芷嫣连忙从怀里拿出信,却不急着拆开。
她看着被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心里很是沉重。这封信,被爹爹藏在枕内,而里面,又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止不住轻颤的手显示着此刻她的紧张和害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沉沉厚厚的信封。终于,她不再迟疑,快速地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不能怕,她要救爹爹!
厚厚的一摞信纸,大概有七八张纸,芷嫣紧紧捏在手里,一字一句细细看着,生怕漏掉哪怕是一字一词。
芷嫣越看柳眉蹙得越紧,越看攥着信纸的手越用力,像是要将纸看穿般紧紧盯着每一字每一句。好不容易稍稍收敛的泪水,在看到最后几页的时候,终于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了下来。泪水沾湿了信纸,字迹就这样随着泪渍慢慢晕染了开来……
吾女嫣儿
为父此生早已负债累累,罪孽深重。此生所积宗宗罪债 ,阴间判官自会一一记载审判。待下黄泉入冥府,人世因果,恶报已定。为父不求轮回转世,生死再续 。世人之所怨所恨,为父亦不敢诡辩狡赖。此生所犯滔天罪过,自当受阴间极刑之惩处。为父深知,世间伦理法则皆已不容为父再生罪孽 ,亦无容身之处 ,为父甘愿受之亦不再多作辩驳。然,为父此生唯愿能求得吾女宽恕,此生再无他求。
此外,为父有一事尚未对吾女言明,愿吾女得知此事后切莫悲伤亦莫要怨怪为父。为父本想将此事守口一生,但如今形势突变,为父深恐突遭不测 。如有一日不幸遇害,吾女便可凭借此信,保己一命,为父亦可安然闭目矣。
为父本是一介村野贫农 ,本姓为方,日日耕作为生。家境贫寒并不富裕 ,幸得贤妻温良,与夫相敬如宾,恩爱度日。不料好景不长,汝母因产厄之灾 ,艰难产女后随即匆匆离世。吾乃悲痛至极,本欲自刃随赴黄泉,然吾女尚在襁褓嗷嗷待哺,实为不忍。可恨家中境况凄贫,汝母早辞,待哺婴儿实难饱腹。凉薄事态,无常人情,几经欺难侮辱亦是难求乳母相助。屋漏偏逢连夜雨,恰逢佃租期限已满再无拖欠之日,哀求乞请仍是毫无怜悯,为父更是险些死于乱棒之下。若非幸得路人相助,为父早已命丧黄泉。可怜吾女无人照料,必当早夭。
然福祸相依,一切罪恶便亦由此开始 。待官吏离去,此人非但没有辞别,更是赠余白银百两。为父念及家中窘迫,幼女饥瘦病弱,许诺待来日翻身富足,必当为之效犬马之劳,银两双倍奉还。当日入夜,为父便与吾女连夜奔走,几日辗转来到百里之外的宁州向青城,自此安家落户,租一店铺借此营生。
因早年为父不懂商家之道,便聘请帐房小李 ,小李头脑灵光,颇有经商之才。生意营生日渐红火壮大,为夫便留他为重用,此人便是日后的雷总管。为父因其过人本事一直委以重用,更是一度与之兄弟相称。不可谓是推心置腹,亦是委以心腹。谁曾想一次偶然 ,为父竟撞见此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行径 ,便尾随而上。虽终不知其诡密,然自此不再与之不设心防,并暗自留意其行径。果不出所料,此人不甚简单,乃是当日赠百银恩人之眼线,用以监视管制为父日常之动向以及掌管店铺营生账目。为父实乃大失所望,痛失如此不可多得之左右臂膀。
然为父承诺在先,如若得财必当重谢恩人。吾甘愿蒙耳闭眼,全当不知。只是始终不明为何恩人如此行事,若是怕为父失信,大可明言。且自营生越盛,为父亦是月月奉还银两,如何仍要如此?心结自此落下,然为父不愿言明,一是因恩人身份不明,不可打草惊蛇。二则念及恩人赠百银助吾发家致富,不论如何,余当为其效力。且不论上刀山下火海,亦是当为其效犬马之劳,何况只是银两回报,当属应当。为父亦是不愿深知其中原委,只要不危害你我父女二人 ,不过百余银两,吾如今尚可闭目不言,全当报恩罢了。
雷家日渐壮大,吾更是翻身一变,几乎掌握城内大半田亩。然实则家中一切营生早已不在为父掌握,为父深知此乃闭目掩耳的下场,然为时已晚。管家行事越发嚣张,飞扬跋扈,更是横行城内无恶不作。为父却早已无力阻止,每每目睹桩桩惨事,为父亦是不忍于心。为消其疑虑讨其欢心,为父只得狠心,助纣为虐。甚至亲降刑罚,为保吾女衣食无忧千金供之,负尽人心又如何?天下人如此凉薄寡情,谁人不为一己之私夺人害利,善恶又何尝不是如此?以是为父从未后悔,不过一世骂名,又何妨?此生只愿求得吾女一人宽恕,再无它望。
本以为如此虚无度日亦可一世为安,只待吾女十里红妆,红帕盖头,风风光光嫁于良人,为父便可随时安心闭目而去矣。不料为父此生罪行终是为吾女所知,更是负气从此陌路两人。想来为父此生积债怕是已到偿还之日。近日不知为何,管家行事越发张狂,所有行径更是唇唇欲动,怕是为欲夺为父之财,已有所行动 。为父不惧生死 ,幸而吾女嫣儿更是已远离此是非之地 ,为父残命一条倒也不足为惜 。写下此书只为求得吾女谅解,更是为保吾女一命。
此外,为父将每月偿还之银两记于帐薄 ,更是将营生田亩账目另抄它本作为私留。如有变故,便可以此为证,暂缓形势以作退路。为父将其藏于吾女香床暗格之内,如有不测,吾女切记,非万不得已时不可轻露于他人,亦不可交于官府。经为父多年观测,此恩人该是官家之人,或更为显赫。是以最佳之境便是吾女携此账簿远走他乡,安身保命,为父便可安然闭目,赴黄泉入鬼狱,偿还此生罪孽矣。
父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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