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目少年时

　　我想起你时的心情，就像路口的灯光，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夕阳氤氲，笼罩在幽静的小路上，林亦俯下身，紧紧拥抱着她，闭着眼，表情有些害怕。
　　他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跟我在一起吧，让我保护你，好么？”他的身上有阳光的味道，让她微微沉醉。
　　洛落被他抱着，手还悬在空中，她的眼前忽然飘过哥哥的笑容，落落，落落。
　　哥哥，是你么，是你让他来到我身边么。
　　可是，看着错杂的树枝，她的心忽然也不再平静。
　　耳边响起妈妈的哭声和爸爸厌恶的语气。
　　不！
　　她猛地推开林亦，退开，摇头：“不，不，我……”
　　我的负担，只能我的由肩膀承担。
　　林亦拉着他的胳膊，看着她，眼神有些无措，等着她回答。
　　“我不相信你。”我不想等到依赖的时候，却要放手，我不想痛苦。
　　我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洛落脸上毫无血色，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挣脱着，想要离开：“不要浪费时间了。”
　　林亦仍然拉住她，用力拽着，不放手：“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在浪费时间。”
　　洛落心里闷闷地疼，她有些急，只想赶紧走，不然，一定会哭出来：“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被你感动！”
　　林亦低下头，松开了手，缓了缓，他再次对着她的眼睛，眼神沉痛：“我不知道，我想试一试，万一你答应了呢。”
　　你不会离开？
　　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么？
　　不会的，全世界最爱我的人，都违背了诺言，我不相信。
　　脑袋里一瞬间涌出的片段太多，似乎有些承受不了。
　　洛落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赶紧擦掉，对着林亦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保证！我说，我不相信你，不要再说了!”
　　终于放手。林亦有些震惊的看她，没想到她会这样。
　　洛落转过身，快步走开，眼泪大滴大滴的流下。
　　对不起，希望你能讨厌我，然后换一个人去爱吧。
　　我不值得，我没有可以回报你的能力。
　　既然早已知道不会有结果，所以不如不要开始。
　　何必伤神，伤身，伤人伤己。
　　回到家。
　　没有人，妈妈还没有下班，洛落神魂落魄的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哥哥啊哥哥，你在看我吗？我做得对，是不是。
　　我们都是不想成为拖油瓶的那一个吧。
　　所以你不愿再折磨自己，折磨别人，所以选择了那么惨烈的方式离开。
　　哥哥，哥哥啊。
　　客厅有声音，应该是妈妈回来了。她收了收眼泪，走出去，依然看见桌子上摆着三副碗筷，苍老憔悴的女人，看都没看她，自顾自的对着空座发呆，就那么一直坐着。
　　洛落看在眼泪，心里一片冰凉。
　　谁说过，一切都有尽头。
　　那么，我们已经走到了现在，以后还要多久，才能让我们好过一点。
　　门口的路灯明明灭灭，洛落坐在台阶上，刚才饭店的老板打电话过来说，你妈妈的状态太不稳定了，洗碗的时候，不停地打坏碗碟，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能忍到现在才说，也是看在在那里干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吧。
　　她想起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很漂亮的女人。她高中遇见爸爸，那时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毕业以后他不想再念下去，和家里人闹掰了，和妈妈一起来到这个小镇，结了婚，没有祝福，也相爱的生活，直到哥哥五岁的时候，发现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本来就普通的家庭，一下子面对巨大的药费支出，还有未来无尽的无底洞，爸爸不愿意放弃，去了南方，只为赚到更多的钱。可是时间久了，他开始崩溃，厌倦，后悔当初的决定，后来，洛落越来越少看见他回来，最后已经变成一年见一次，即使那样，也是没有笑容的。
　　而他们的妈妈，一度想放弃哥哥，可终于还是不忍心，在爸爸越来越少的电话时，从跟他一起外出归来的人口中听到外遇这个词时，她的意志力，也在崩塌，终于变得暴躁易怒，每天骂他们俩个，一点小事就大发脾气。
　　每年过年爸爸回来他们都要吵架。
　　洛落看着繁星满天，心里微凉，哥哥，我想，你一定是忍受不了。对不对，你那么要强，在知道自己终究是负担，任凭再努力，也不会改变什么之后，终于还是选择放弃么，放弃我们这些一直困扰你的人。
　　洛落抱着双腿，头埋进臂弯。
　　那我呢，哥哥，我呢，你觉得我要怎么活下去？我以什么姿态在这个家里生活？
　　夜空美得梦一般不真实。
　　林亦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抬头看着天。
　　又想起洛落，有些心疼。
　　我怎么不懂啊，不懂的，只有你而已。
　　他叹气。陈函拿着水杯从里面走出来，跐溜跐溜的喝着，问他：“你怎么事儿？”
　　林亦怕他又问洛落，赶紧岔过去：“早上那个女的怎么回事”
　　陈函摆下手，然后拍着他肩膀：“放心吧，兄弟，哥哥我为你排除万难，你就一心一意的管好你的小情人吧。”“那个男的呢？他谁啊？”陈函喝了一口水，跟他讲了宋旸的渣男史以及和姜嫣的狗血恋爱，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提后来跟宋旸的谈话。
　　意料之中的，宋旸惊讶的说：“他是林豪的儿子？”
　　在清镇，没有人不知道林豪。
　　他当初白手起家，创立了豪庭酒店，后来财力不断扩大，又成立了豪庭公司，旗下包括百货商场，饭店，旅游，多个领域。是清镇传奇人物中最神秘的，他很少露面。
　　据说，他当时发家靠的是□□背景，更增加了这个人的神秘。
　　“他儿子不是说在国外么？难不成是私生子？”宋旸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陈函心里暗惊，其实自己也想过这种可能，毕竟他知道的，也都还没确定。
　　他看着宋旸，严厉地说：“我说你闲的没事干，也不用来找他啊，他是林豪的儿子，就这点，谁也惹不起。”
　　夜风夹杂着某种迷醉的气息。
　　林亦有些困，他对陈函说：“我明天回家。”
　　“咳咳咳咳咳。”陈函一口水呛住，看看林亦的脸色，认识这么久，他从未提过他的家人，他顺了顺气，问：“怎么突然要回去啊，大周末的，我还想着这周嗨起来呢。”林亦笑笑，撇撇嘴：“以后的吧，这周我爸过生日。”
　　陈函看着他，这眼神，应该不是高兴的吧。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他突然兴致勃勃的拦住准备进去的林亦，问：“对了，今天你那脚，简直了，说说，以前你就这样叱咤学校的么？”林亦裂开嘴笑，故作矫情的说：“胡说什么，我可是好学生。”“别装，给我说说你的进化史。”林亦扯着他，拽进屋：“过去的事，提它干嘛，睡觉睡觉，美容养颜吧你。”
　　过去的，过不去。未来的，却还未来。
　　那么，这个时候，我们该做什么。
　　林亦再次坐上林承曜的车，心里仍然感觉怪怪的不自在。
　　林承曜这两次似乎心情都不错，脸上带着笑，问他：“月考成绩出来了么？”“恩。”“多少？”“30。”“几个人？”“50。”
　　一个急刹车，林承曜惊喜的问他：“真的？”林亦无语：“不然你以为？”
　　“哈哈哈哈。”林亦惊恐的看着他，怎么这次回国，变这么多：“你怎么了？”林承曜没理他，拿出他书包，打开。“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书包感兴趣了。”林亦带着嘲弄的问。“从你有书包那天开始。”耳边立刻响起毫不犹豫地回答。林承曜翻开书包，没找到烟，脸上的笑意更浓：“行啊你小子。”然后继续开车，顿了顿，说他：“回家以后，你……”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说下去。过了好一会，才重新说：“难得回来一次，而且今天还是他生日，如果……”林亦，打断他，表情有些严肃：“我不会做什么的。”
　　林承曜默默地叹了口气，还是放不下啊。
　　洛落放学以后，坐在那里发呆。张若琪的奶奶病了，他们家都搬到奶奶家住方便照顾她，以后就不会跟自己一起回家了。
　　刚才看见林亦一放学就走出去了，没有过来问题。洛落摇摇头，眼神带着些冷意。意料之中的笑了。那样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用心啊。这样反而好。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被风笼罩的世界，心脏微微收紧。
　　林而约打开门，看见他们俩个一起回来，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还好回来了。
　　“怎么那么慢呢！快点快点，吃饭了。”她拉住林亦的胳膊，嘴里还对着林承曦埋怨：“哥，你现在的开车技术，也不行啊，怎么着，是不是……”林承曜换好鞋，对着她做了一个口型：“shut up !”林亦走到客厅，妈妈立刻迎过来抱着他，眼睛里带着眼泪，却没掉下来：“你看你，都瘦了。”林亦看着她，暖暖的笑了：“好了，妈。”“妈没事，快去见你爸。”
　　改变，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
　　我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其实，改变了，又能怎么样呢，未必变得不好了，只是我们都还未不习惯。
　　那些所谓“从前很温暖”，不过是因为它已不会改变，所以你觉得安全。
　　在餐桌前，六个人都在安静的吃饭。除了叶婉的脸上难掩笑意，其余五个人的表情都淡淡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是没有家常的，何况是在那件事之后，都害怕说错什么，又引发战争。
　　林豪喝了口酒，看着林亦，平常的语气，听不出关心，感觉像是在对下属说话：“在学校怎么样？”林亦没抬头，嘴里含着饭，含糊的回答：“挺好。”“你哥说你刚考完试。”“恩”不冷不淡的问和回答，林而约小心翼翼的看了林亦一眼，继续吃饭。
　　“考多少，第几名都不重要，改改毛病，交些好的朋友，拓一下人脉。以后……”林亦一听到‘好的朋友’，‘啪’的放下筷子，还是忍着火气，平静的问：“什么叫‘好’的朋友？我交的朋友怎么了？”林承曜立刻抬起头，看着林亦，严厉的说：“你赶紧吃饭……”“你还有脸问我？你说说，你在学校这一个月都干了什么！除了打架，就是……”林亦终于按捺不住，一下站起来，眼神完全不像是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压抑着愤怒：“我还怎么了，你还想让我干什么！你都知道什么就来指责我？”叶婉拉着他胳膊，让他坐下，有些哀求的对林豪说：“老公，你别跟他生气，他……”“你闭嘴！”林豪狠狠地呵斥她，“都是你教出的好儿子！”“你别对我妈大吼大叫的！你不喜欢我这样你跟那个贱人……”林承曜来不及拉走林亦，林而约不耐烦的摔掉筷子，起身拿起外套就出了门。
　　当所有人都反映过来的时候，林豪的手狠狠地打在林亦脸上，那么响的一巴掌，林承曜听的心猛地一颤，抬头看向林亦。
　　他的嘴角流出血，被打的趔趄一步，仇恨的看着林豪，林豪气得拿起盘子就往他的头上打，林承曜拦着他，对林亦说，“你回学校去！”林亦转身就走，头都没回，叶婉想追他，回头看林豪，看见他的身子滑下去，倒在林承曜怀里。
　　夜凉如水。洛落在水里放了两片安眠药，骗妈妈喝下。
　　只能这样了，妈妈已经很多天没睡觉了，她越来越憔悴，再这样下去，她的病恐怕要更加严重了。
　　她关好门，走到院子里，坐着，看着天上的零散的星光，眼泪留下来。
　　哥哥，我该怎么办啊，妈妈不肯去医院，给爸爸打电话，他每次都说，正在忙，不想跟我说下去。
　　我怕，我们都快撑不下去了。
　　月华如醉，淡淡的，投下来，照出一片忧愁。
　　洛落仰着头，看向无尽的星空。
　　眼角闪闪烁烁，院前那棵榆树在风中微微摇晃。
　　忽然想起以前在哥哥的日记本上看过的一首诗，那是哥哥写的，至今她仍然记得好不容易偷看到的那些话。
　　不断有人离开，也会有人到来。
　　从一而终的只是，
　　我们对自己的感慨。
　　昨天你说愿意守护未来，
　　而今天，却已经，不再青睐。
　　我们总说，青春太短时间太快，
　　其实不过是，虚度了光阴，
　　却不会把曾经坦白。
　　早已学会不再对过去徘徊，
　　唯一抵不过的，
　　只有那些早已注定的安排。
　　哥哥，现在想来，你的心里，一直都是最清楚的吧。
　　早已注定么？我不相信！
　　我不信，为什么一直都好好地，突然一切，都变成了这样。
　　肯定不是你忍受不了了，一定有别的原因的。
　　洛落猛地抬起头！脑海里闪过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一瞬间清醒了。
　　对了，哥哥的日记上一定有原因的。
　　一直以为，哥哥一定在房间里留下的对她说的话，可是那天回家以后，却没看见纸条什么的，慌乱之中，居然忘了日记本这件事!
　　等一切结束之后。她妈妈却把哥哥的房间锁住，不让她进，只是偶尔自己进去，洛落在门外还可以听见里面的哭声。
　　一定要想办法进去！一定要看哥哥的日记！
　　她曾经翻遍了房子，也没找到钥匙，应该是妈妈戴在身上了。
　　洛落从地上站起来，腿有些麻，她揉着膝盖，眼神无意向大门外瞟了一眼。
　　瞬间愣住。有人！有人在她家门口。
　　已经锁门了，洛落壮着胆子往门口走，想去看看是不是眼花。
　　洛落裹紧了厚外衣，小心的看向门缝中的影子。
　　一个人靠在门口的榆树上，坐在冰冷的地上，长长的腿微微蜷着，一动不动。
　　洛落有些惊讶的打开门，是谁呀，这么晚了，在这里。
　　她走出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吸引她过去，慢慢接近那个人。
　　洛落震惊的看着坐在地上的林亦，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对着那个好像睡着了的人问：“你怎么在这里？”
　　林亦真的睡着了。奇怪的是，这么冷的地上，却让他感觉比柔软的床踏实。
　　他刚从家里出来，下意识的走到这里来。对着曾经洛阳的世界，渐渐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微微睁开眼，月光就那么安静的，温柔的垂在眼前。
　　洛落站在他面前，表情惊讶，还有，一点担忧。
　　“你怎么在这里”她又问了一遍。
　　“哦，那个”林亦反应过来，把腿盘起来，仰着头看她，笑了：“没什么，忽然很想你，打电话又怕你不接，所以就想来看看。”
　　洛落皱起眉毛，有些无语。他虽然笑着，但感觉好遥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落可以看见一点悲伤。
　　“你别胡说了。”
　　林亦失笑，然后慢慢收敛起来，正经的看她说：“好。”
　　洛落有些不知所措，总感觉今天的他，那么难过呢。
　　她想了想，还是坐下来，离他有一点距离，转过头看他，心里叹息一声,问出口：“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洛阳，很多年以后，我想起那天的月光，心里泛起的温暖，却和你没有关系。
　　而我，当时却还一直傻傻的以为，那些时间里的感动，幸福，都只是因为你。
　　头顶的榆树像一把巨大的伞，撑在俩个人的身上，支起了，那一片冰冷的天空。
　　我一直记得，那天你坐下来的一刻，我的心，仿佛被汹涌的热水灌溉而来，一瞬间，竟让我说不出话来。
　　枝叶闪烁，月光洒在上面，像是琉璃般耀眼，那种光芒就像你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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