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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无限似侬愁
次日醒来,眼前终不再是满目尖耸营帐。身旁叶谨早已穿上衣服去了,我这才换上衣裙,走出门外。眼前一片和谐景象,院中桃枝蜿蜒而折,正如我那日离去景象,桃已然没了。
“醒了?睡得可好?”
我点头,看长兄一身青衫,满目柔光,“自然比在军营中好多了,不过突然少了几人哀嚎,竟有些不习惯了。”
他笑着将架上药草翻翻,又端起茶来小酌一口,“我想出去转转,看看集市。”
“想去便去吧,要是缺银两便去钱柜拿些带上。”我连连摆手,径直走向门外,眼前已是一片繁荣景象。药堂地处皇城脚下不远之地,自然人群往来熙攘,渐现喧闹。
“来,看看这些上等丝绸,皆是皇家御贡之物。”锦布商贩一手扬纱,一面大声叫卖。另一桌上,又是首饰玉梳一应俱全,琳琅满目。
再转过一两处街口,燕子楼前却是人头攒动,好一番热闹景象。
“听说是来了新佼客,琴艺天下第一,无人能比。”
“我还听说那新佼客好似姓秦,从关外迁至皇城,是位关外人吧?”众人皆摇头,却仍四处张望,为一闻琴音。我却受了那句话,满心想着他姓秦。
姓秦?莫不是他?
我左思右想,却迟迟不能见他现身,便穿过人群挤上前去。燕子楼门前,双排倩女青妓搔首弄姿,娇声连连。
霎而,楼内传来琴声,悦耳动听。如高山流水,又如离散天间,余音绕梁,久久难忘。
一曲已罢,也不见那人出来,却只看老鸨跨出门来,手举一张罗红面纱,“今夜,本楼花魁茗雀得高士奏乐,特起舞一曲,前来客官一概酒水全包。只需五十两便可一睹茗雀风采,保不齐,也能成她那座上客!”
话毕,身后人群早已拥上前来,我推攘着要出去,却被他们绊在脚下。只身一人扑在地上,护着自己,却无人发觉。再眨眼间,身边人已去了大半,我这才从地上爬起身来,身后伤口已疼得我蹙眉微喘。
“怎么了?”
身旁一声传入耳畔,眼前突现一只大掌。赫连却是出现得恰到好处,身旁铜爵已被他放置一边,反倒来问我,“没什么,不过摔了。”
“好端端的,来这燕子楼做什么?又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看着那楼,又看看我,别有一般风味,“听市井上人人皆传,说着燕子楼来了个乐师,琴艺高超,且姓氏为秦。不会是......”
我别过脸去不再瞧他,只看着楼内人群望出了神。如若真是他,我又该如何同他交述?又怎么和他见面?他如今,也只是个佼客。
“你多想了,我只不过是路过这里,被人群推了来的。”说罢,便转身朝回走去,却被他又快步追上,将铜爵牵在身边。
“你最近总四处乱跑,如今也不听我的了。”他一只手抚上马颈,在耳边低语几句。
我撇头看他,他这话,也不知是在说铜爵,或是在说我。
“你的伤可好些了?”突兀话语传入耳中,后背倒隐隐发疼,我点头后便再听不进去他说的任何话语。
燕子楼里的那人究竟是谁?会不会当真是他?若真是他,他真是关外人士,当年为何被唤作君上?又为何许久不得音讯,如今才现身朝歌?
“云珏?”
“啊?”
赫连摇头笑道:“跟你说了半天,也不见你应声。怎么,还在想那秦姓乐师?”他侧眸看我,一脸不悦。我望着他阴沉颜色,抿唇摇头强装反驳。
“圣上御赐梅花肉,不如命人做与你吃?”再抬头,已是将军府邸。既有肉吃,又何乐而不为?我轻步跨进门槛,不由分说便已走向院中深处。“命厨子将那御赐梅花肉拿出来做上,少用些辣。”
身旁小厮已受命下去,望他,原来他是记得我有伤不能吃辣的。他再望来,我已收了目光在廊前坐下,左絮言已顺廊走来。
“见过将军,云姑娘。”她微微福身,更与赫连靠得近了些,“你哥哥呢?”赫连不自觉倚上我身旁廊柱,看她一眼方才缓缓开口。
“他说许久没能玩上两三场蹴鞠,便去陈公府寻陈少将军来,说要你三人一起去玩。”赫连点头,便搀起我来又抬步走开,左絮言紧随身后。
我已然能觉得她一双燕眸中烈火熊熊,急忙从他手中抽出胳膊,捋了捋身上衣衫。
“那便在竹亭,那更宽阔,你坐着也舒服。”他才放下手,又侧眸对我嘱咐,我只得答应。“那不如我带云姑娘去吧,将军你一早出去也该换身衣服。”
赫连略看了看她,又看着我,点罢头后便转身走向自己房子。我再看向左絮言,虽仍旧那般温文尔雅,眸间却少了一份浓烈。
她回过头来轻瞥我一眼,开口道一声随她而去,便抬步走开,将我甩在身后。
“这竹亭是什么地方?”我揉着肩膀,身后伤口已不大疼痛了,看着四方屋宇纵横,一片碧瓦朱檐。左絮言不答一句,只一味远远走着,也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到了。”
良久,她才蹦出两个字来,沉默着在亭中石凳上坐下。再看向四处,一片宽阔,环绕四方皆是绿郁葱葱。
“坐啊,云姑娘。”她一伸右手,突显片刻落落大方之态。我应她话语,在她身旁坐下。
“你同赫连,是何时认识的?”她抬手摸去桌上茶壶,略感一阵森凉便又放回手来,“你知道的,我曾为他医过伤病。”我看她一眼,却是满眼疑惑,“除此之前,再不曾见过我们将军?”
“问这做什么?不是来这儿看几位将军戏耍蹴鞠吗?”她轻哼一声,侧头吩咐身后丫鬟换壶热茶,又说:“我是左城左将军亲妹,赫连与我哥哥又是从小知己好友,对他身边人,我自然是该多少了解些。”
“云姑娘,你说呢?”
她倾斜嘴角,笑看我,却被另一声阻断,“云姑娘!”
再回头,赫连已与左城几人款款而来。手捧一枚蹴鞠,一身绑手青紫长衣,倒更显灵活轻动。陈千佑已走上前来,将一支娇涩桂花插进我发髻,连连一声赞叹。
“来时路上,见院里一处桂花开得好,便摘了。”赫连一手搭上千佑脖颈,轻捶他胸脯,“却被这人抢了去。”
我笑着看他,身旁女子却开了口:“那我呢?”
左絮言虽笑着,却是一脸醋意。我看着左城悄声从身后递出一枝花塞进赫连手中,又撞上他,使了眼色。
“给。”他淡淡启唇,将那支花塞进她手中,又得左絮言满脸欢喜,一丝绯红飘过。
“不是说要玩吗?”左城抢过赫连手中蹴鞠,一把扔上半空去,赫连与陈千佑也冲将上去,几人在亭外嬉闹起来。
“我知道你对赫连的心思,你放心,我同他是无缘的。”我不看她,却已能知道她满脸惊喜,眼前突现出那人面庞,倒添了半分不安,“我心里,现还容不下他。”
“来,喝茶。”我清晰听着她笑出了声,伸手挽袖倒出一杯热茶来,递在我面前。
“赫连同我哥哥可说是从小一起长大,我同他初次见时是我父母双故后。赫连老将军为体恤我哥哥,便将我领进府来。”
“哥哥一路由赫连帮衬,才登上如今职位。可在我心中,赫连不只是好友那般简单。他身上,是有与别人不同的地方。”
她仰头喝下手中热茶,笑着瞧我,“我不会的。”
我也笑着回她,再看向那三人,赫连却是怔怔立在地上,向我笑着。左絮言一语中,却已透露出几分隐语。她是不会将赫连放开,不会将他让与他人。
可是,这又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心中,不过只有莫尧一人罢了。
“云小哥,你也来玩啊!”陈千佑笑道着,又改口喊上原在军营被人唤着的称呼,跑上前来,拉上我便朝亭外走去。
赫连却赶来,一把将我拉进怀中,“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得好好养着,你就别闹她了。”
“她不玩,我来。”
左絮言走上前来,抢过蹴鞠便在场上玩起来。赫连将我扶进亭内坐下,将我面前茶杯捧起喝下其中茶水,“她又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关心我的伤。”
“她怎么知道你身上有伤?”
我看着他,一时愣住了神,身后各厨子已顺廊走上前来将盘子一一放下,我急忙夺过一块放进嘴里。
吃了好一会,天色已渐黑。左城将已喝醉酒的妹妹带进屋去,赫连将我送出府门,并肩趁夜幕走着。
“好了,不用再送了。刚才吃的有些多了,我想自己转转。”半推半就着,赫连才转身回府去,街上仅几归途小贩匆匆忙忙。
走过几处小巷,却听见有两人低声说道,刚要抬步离开,却又听见几句话语。
“不知娘娘知此事否?大人为此事,可是筹谋已久,只等娘娘坐落其成。”
“劳烦转告大人安心,我这就回宫禀明娘娘。”另一人回答道,两黑影相互交错,“有劳姜公公了。”
我听这两人语气,似是要离去。我急忙回过神来,却转身踩上一旁藤萝筐,嘎吱一声。
“谁?”
我大吐一气,再回头,见那两人已走了上来。我急忙跑开,沿着路,躲藏着跑回芝苓堂。绕过前门,小跑进后门,冲将着闯回自己房内。
“云姐姐?”叶谨已收拾好了被褥,正端着一杯清茶细抿,见我回来又脸带一分恐慌,急忙赶上前来询问。“姐姐不是去出街了么?怎么这样惶恐?”
“啊?”我这才回过神来,虽是不经意间发现之事,却仍是越少人知晓越好。更何况关乎皇宫内闱,还是慎重小心为妙。
“我转完街后,便去了将军府,赫连请我吃了少些梅花肉。为了消食,便在街上逛逛,偏巧碰上一只野猫从暗中蹦出来,吓了我一跳。”
“伤口有些疼,快换药吧。”我这才后知后觉,背上伤口已渐感利楞。叶谨从前堂取回一瓶药粉,揭开我衣裳,便撒上药。“你快喝口温茶压压惊,我去为你备些温水。”
我点头后她已离去,再回想起方才之事,又是后感惊恐。若此事有关后宫,即使我耳闻目见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便是了,即使暗中告诉赫连,他却是将军男子身份,不得进入后宫。
即使进了,又何以得知那人口中所说的娘娘又是何人?若因此事闹了笑话,岂不为他添了麻烦?
可.........姜公公?
我这般才回想起来,那两人交谈时,其中一人曾念及姓氏。若是有了这个,那便避免些许麻烦。明日,也便去告知赫连。
万般得解后,叶谨已端回一盆热水来,放在架上供我梳洗。一切准备妥当后,我便褪去外衣,上榻就寝。
即日醒来已近卯时,我急忙穿上衣裙,唤着叶谨进门帮侍梳洗,却不见一人应声。“曲南,叶谨呢?”
院中,曲南手握竹筛,摇两次头后便转身继续手中活计。
昨日夜里还曾得她亲手递来茶盏,怎么今日一早便不见了?我只得自己打来温水,收拾整齐,再跨出门去。“哥哥,叶谨呢?”
“她不该一早便去采集蔬果吗?素日里都是半寅时便出门去,眼下都已卯时也不见回来。”柜旁沙漏已清楚明白,现是已卯时不错。
“再等等,说不定是她一人忙不过来,再叫个人前去寻她,为她帮忙。”我应声安排个勤快小厮出门去,自己又跨出堂门去寻赫连。“赫连将军呢?”
“回云姑娘,我家将军与左将军出城去了。”我思忖片刻,又张口询问何时归来,却得一句不知。“若你将军回来,便说我有要事找他。”他点头后,我便又回芝苓堂去,再问长兄,叶谨仍是一无所踪。
“你是说,你在集市上并未寻到她?”那小厮点头,长兄只得又命他出去再寻。“她不会像这般不按时回来,莫不是回了原来家中,去看望父母双亲?”
我细想着,若回了家,也只得寒暄几句,也该回来。毕竟她曾告诉我,除了自己亲身父亲外,那家中再无一人得以受她牵挂。
虽是如此,我又只好遣人去家中寻她。结果仍是一样,一无所获。
我心中多添几分不安,再想起昨夜偷听一事,又是一阵惶惑。
我又慌忙摇头,这一举措却被长兄看进眼底,“怎么?”我急忙应道无事,便转身回到后堂,从马厩中牵出九逸,领出后门。
“九儿,你可一定要带我寻到叶谨。”我顺着她马骥轻抚几下,便一跃上身,扬起缰绳便向城门奔去。
眼前已是一片空旷,万木萧瑟,不得生机。偌大疆场又不知该从何寻起,只得随意取向,肆意驰骋。陡然,九逸像是中邪一般,不由分说便向一处奔去。
片刻,一座车厢便现在眼前。
我跳下马背,再看厢内已是一片干净。四顾周围,又是一条痕迹,沿这直行,进到一片枯木树林。
那条拖痕,却戛然而止。
“走,我们回去。”
我牵起缰绳调转马头,一跃上身后便赶回城中。再见芝苓堂已是前门紧闭,绕向后门安置九逸。事毕,却听一声轻唤。
“云珏。”
赫连一身玄衣,立在门关处,满目焦急。见我归来,一把将我揽进怀中,吐着沉沉气息,似放松一般逐渐平息下来。
我轻轻推开他,又张口询问:“你怎么在这儿?是从府邸来的吗?”
他摇头,一把抓住胳臂,便将我拉进房内。叶谨躺在榻上,已是遍体鳞伤,空有一口气若游丝。
“这.......”我急匆匆扑向她身边,满是热泪盈眶,“怎么会这样?她这是怎么了?”我哭得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狠狠揪着赫连衣袖,“你在哪找到她的?你说啊!”
“城外一辆马车内。”
“昨晚我本已回到府中,又想起你一人回去不太妥帖,便转身去找你。后又看见一行人尾随你到芝苓堂方才各自散去,我便安排家丁监视医馆,直至今早来报说有一女子被蒙住口鼻带出城外。我以为那是你,便同左城赶去。”
他侧眸一望榻上叶谨,“这才发现车里的是叶谨,见时,她已是满身创伤。”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是摇头,断不肯说一个字,只是问他那行绑她之人何在。“你若不说,我也不会告诉你那些是什么人。”
屋内除我与赫连,还有左城、长兄及曲南在场。我蹙眉沉寂片刻,便已被他几人知晓其中含义,相伴而去。
“昨日夜里,我曾在回来路上听闻两人在暗中合计,说已备下些许事宜就等宫中内人。而这内人,便是皇廷内一位娘娘。”
我小心试探着赫连面色,他却仍只微微点头,满目淡然。“宫中娘娘如此众多,若是要我寻,也指不定要费多少日子。”
“其中一人,我只知他姓氏,那人称他姜公公。”
这次则不然,他已蹙起眉宇,紧攥双拳。这姜公公究竟是什么人物,却让他这般痛恨紧张?
“赫连?”
“这事不许你再插手,一概事宜皆不准你过问。这几日,你就安分些,待在芝苓堂内,我会遣几人来照看你。”还未等我细问,他便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两名小厮。
“小珏。”长兄跨进门来,倒是什么也不问,只是叫我近日注重安全,“这几日由我来照顾谨儿,就不劳烦哥哥。”他点头应声,我便按他吩咐一日早晚为她煮药服用。
寥寥几日,却不见赫连一点消息,也未曾得他前来告知。整日里,无论行至何处,身边皆有那几名小厮相伴,寸步不离。
甚至夜里,披上外衣起身,想在院中小立片刻,却被那两人一挡回来。其中原由,便是夜里更深露重,为我身子着想,还是该早些安息。
这般烦躁着度过几日,叶谨身子也愈加安康,却每日问我她为何会被贼人绑去,又为何强行逼供。每每与她僵持不下,便将长兄搬进房来,效果倒是愈见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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