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幸

　　第十章

　　十三年前。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

　　天气开始渐渐热了起来，周维和一群小学毕业生登上到达森林深处的时候，心里已经开始后悔答应周奇岩陪他们一起来参加这个毕业野营活动了。

　　他原本买好了回家的票，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被叫到楼下接周家老太太的电话，电话里老太太希望他能把回家的日子推迟两天，因为孙子想去野营，可是又不想家里人陪着，他们都不放心，就想到他了。

　　周维当了周奇岩两年的家教。周家对子孙的教育很严格，周奇岩虽聪明但是个捣蛋王，据说是气走了好几个老师。当时，院里的教授找上周维的时候，周维心里有些抗拒，他也害怕自己搞不定这个富家小公子。但周家给的报酬很诱人。周维稍稍思量，就照着教授给的地址找过去了。

　　见周奇岩的第一面是在周家的大客厅里，周维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刚才仆人给他的一杯热茶。他四下打量着，这客厅的面积足有一个半他上课的那个阶梯教室大，大沙发和各式的装饰柜装饰品倒把空间利用得很好。教授只跟他说是个有钱人家里的，没想到，这简直是有钱人里的有钱人水准啊。

　　周维心里转过几种思量，喝了口暖茶，就听到楼上一声大吼，周奇岩，你给我站住。

　　然后周维就看到一个男孩抱着篮球从二楼的楼梯那里跑下来，后面跟着一位着装华丽的美妇人，手指怒指男孩，显然刚才那一声就是发自这个美艳夫人。

　　周维赶忙站起来，男孩注意到他，停了下来，抱着球傲慢抬头，你就是那个我妈找的家教？

　　周维见男孩一脸清秀，一双大眼睛清澈干净，昂着下巴看着他，微笑低头应着，是的。

　　然后周维又向已经追到周奇岩身后周太太鞠了躬，周太太，您好，我是周维。

　　王晴芝当时觉得面前的大学生很有礼貌而她刚刚在楼上一吼定是让他听见了，一时有些尴尬。

　　正要开口，周奇岩就已经抢先了，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家教。五十分就五十分，少爷我不用成绩证明自己。

　　王晴芝听完就上手招呼周奇岩的脑袋，小少爷呼痛，双眼大睁，怒视他妈。

　　周维却在一旁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王晴芝和小少爷一起问。

　　周维止了笑，很认真地说，周少爷，我笑，原来小学生也能考五十分的。我只听过小学生八十都已经很低了。

　　周维很认真很认真，周奇岩却皱了脸直接把手上的球向周维白净的脸上扔过去。周维敏捷接过，再是一笑，把球轻轻放在地上，再向周太太鞠躬，周太太，既然少爷不需要家教，那我就先告辞了。

　　王晴芝在周维讽刺儿子的时候就皱了眉。她独自一人带儿子，溺爱多于教育。所以当她看到儿子语文试卷上的五十分的时候，心里也没多大的想法。只是她的婆婆，也就是周家老太太却执意要给奇岩做补习，还把她批评了一番。她只好安排老师，可是儿子的调皮几次激怒了她，她才开始意识到十二岁的儿子已经开始越来越不听她的话了。叫他坐着等家教过来，他就抱球要出门。她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但别人嘲讽她儿子，她还是心下不爽，听他要走，也就顺着点头了。

　　反倒周奇岩一声，站住，顿了周维的步子。

　　我要你当我家教，上楼。小少爷命令着，周维转身仍旧淡淡一笑，看向周太太，想得到周太太的同意。王晴芝思考了几秒就点头了，周维就跟着周奇岩上了二楼。

　　从那以后，周维暗讽小少爷激起了小少爷的自尊心，每周六周日的下午，周维就在周家给周奇岩补习。相差八岁的两个人很快玩到一块，周奇岩聪明，语文再烂用心也能跟上，而周维也不耽误时光，给他提前上了初一初二课程的数学内容，一时间周奇岩在学校的成绩飞速增长，平时解数学题的速度也加了几倍。

　　再有多余的时间，两个人就一起打游戏打篮球踢足球，甚至有的时候周奇岩弹钢琴周维就用口琴相配。

　　那两年，周奇岩感觉自己有了个亲哥哥，在王晴芝和奶奶面前毫不掩饰对周维的喜欢还有崇拜，周家的两个女人见家里的宝贝进步这么大，也很是开心。而周维也觉得自己有了个亲弟弟，每次回家同妹妹周绒提起的时候，也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几次惹得周绒吃醋。

　　所以，周家老太太一叫周维陪周奇岩去野营的时候，一丝犹豫也没有。穿着运动衣一大早就到了周家，周奇岩见奶奶给他安排陪他的人是周维的时候，兴奋地往奶奶脸上就是一口亲。

　　然后就向周维跑去。哥哥，哥哥，叫得非常亲热。

　　一行人六个十二岁男孩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露营地。周维身上还背了三个帐篷，还有各种零件。一可以站下，就喘着大气，瘫软在地上。不过六个孩子依旧活力四射，囔着要周维教他们搭帐篷。

　　周维瞧着六个孩子，周奇岩也在里面满眼兴奋，家里一直都没同意让他们出来，各自的父母更是没时间陪着，这次趁着毕业出来，身边还有一个百事通，兴奋这事直接就转为表情，根本就停不下来。

　　周维突然觉得这些所谓大院里的孩子也是够可怜的，起身帮他们拿出帐篷，开始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可是，天总有不测风雨，更何况他们七个人都没去测测今日天气。

　　还是下午时光，树林里却开始变得越来越暗，四周就周维他们一伙人，除了零件碰碰撞撞的声音和几个男孩子议论声，四周安静得有些不寻常。周维在和周奇岩一起搭完最后一个帐篷的时候，他才感觉到有些奇怪。

　　他问，奇岩，你们出门的时候看了天气没？

　　周奇岩爬进帐篷里舒服地躺下。没有，怎么了？

　　周维心里一丝不安涌上，他把周奇岩从帐篷里拉出来。奇岩，我看这天快要下雨了，初夏的雨通常很大，我们得回去了。

　　另外的五个孩子也从帐篷里爬出来，看着周维。

　　周维一狠心，把三个帐篷固定的零件拆了。他从几个人眼里看到了不愿意，只能强硬行动了。周奇岩怒气上来了，猛力把正在收帐篷的周维推倒在地，不情愿地低吼，我不想回去，你不准拆。

　　周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没生气，耐心地跟其他五个人解释，树林里气温低，下雨了会更冷，我们今天都是短袖也没带什么保暖的东西过来。露营什么时候都能来，下次我查好天气，再一起过来。

　　除了周奇岩其他的五个都被劝动了，也都开始收拾东西。周奇岩见朋友全都听周维的话，而周维也把他当空气，十二岁少年的年轻气盛冲上心头，他两手握拳又想去推周维，周维这次有准备，抬手一拦，周奇岩被反推着后退几步。

　　小少爷的脾气直接发了出来，朝周维一通骂，然后甩手跑了。周维全当没听见，可是一看他跑的方向，急忙跟着追了过去。树林两边都通后面公路，可是和他们来的路线相反的地方是有一条小溪，虽说能有石头垫着，但水流湍急，石头滑腻，几乎没人会走那边。

　　周维追上的时候，周奇岩已经大着胆子踩上溪面上的石头。周维叫他回来，周奇岩站在石头上，回头爆吼，滚，你他妈给我滚。

　　周维一时也没了办法，天已经开始下雨了，面前的水流是越来越急，周奇岩晃着身体又踩过一块石头，可是他下一块他没站稳，周维还没反应过来，周奇岩就已经整个人跌进溪水里，水流冲在他身上，他还没有学会游泳。周维一刻也没耽误，就直接扎进水里，游过去，才抱住周奇岩的身体，想往岸边游，一阵水流直接把两个人冲到好远。

　　另外五个孩子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全都尖叫惊呼起来。

　　水里，周维紧紧抱着早就被吓得没了神的周奇岩，凉溪水冲进两人鼻喉。周奇岩被呛得双脚使劲扑腾，周维觉得两人的身体越来越重，自己带着周奇岩游是越来越没劲，可是箍在周奇岩胸口的手臂没有放下，用力最后一丝力气把周奇岩带上岸边，周奇岩忙爬上去，正要伸手去拉周维的手，一股力量带着周维冲走了。

　　那天周奇岩望着自己扑空的手，十二岁的男孩，哭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他还在岸边保持着那个伸手的姿势，却不再敢再动一下。

　　那天，搜查队在下流岸边找到了周维，那个时候，已经是冰冷的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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