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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弘福寺
夜色已深,一灯如豆,书房中,有一红衣白裙的女子正高挽长袖,认真地研磨,一位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正奋笔而书,他写一会停下来叹一口气,可见是十分忧愁苦恼。这时,窗门被轻敲几声,传来熟悉的笑声:“红袖添香,张大人果然好风雅。”
男子又惊又喜,不及披衣,疾奔至门口,果然见一道袍羽冠的道人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正是司马承祯。
“道师,您....您是何时返京,为何不通知弟子,弟子也好迎接。”
司马笑道:“我是临时决定回京,事出突然,行程匆忙,故不及告之。”
男子忙将道人引入房中,延请上座,那研磨女子深施一礼,退出房去。
“九龄,看你神色不定,似乎有什么举棋不定之事,可否说一二给贫道听听。”司马关切地道。
张九龄苦笑一下,道:“不瞒道师,弟子正在写辞官书。”
“哦?可是因为张大人。”
“弟子蒙受张大人青眼提拔方有今天,原本应该事无巨细,悉数听从。”张九龄道:“但是张大人……”傲慢,愚蠢,暴躁,目光短浅,他腹诽道。
司马微微一笑,拿过他的辞官书看了一遍,两手用力,将纸张撕成碎片,随手一抛,化为数只蝴蝶飘飘而飞。
“道师?”
“九龄,你且安心。你福缘深厚,未来不可限量,位极人臣,风光无极。即便千载之后,亦会记载史册,为人所知。如今这些,只是些微挫折。此时潜龙勿用,俄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最终飞龙在天,万民景仰。”
张九龄眼圈微红:“道师,我也厌倦这官场尔虞我诈,只想拜在道师门下,随道师遁入山林修行。”
司马微笑道:“你是富贵中人,注定要当大任,辅佐帝王,岂可如我般遁世?”他顿一顿:“而且未来我道之一教,亦有需大人援手之时。”
张九龄道:“身为化外弟子,亦当竭力。”
司马起身告辞道:“我这几日要离京,未免走时匆忙,今晚特来辞别,你我相隔虽远,亦可书信往来,我在云台山,信寄到观中即可。”
张九龄不敢留他,恭敬道:“道师慢走。”
司马走到门口,突然问道:“那个僧人住在何处?”
张九龄一愣,方才反应是问最近颇得圣宠,也是惠妃的红人,僧人一明,忙答道:“应在弘福寺。”
司马冷笑一声,道袍翻飞,瞬间消失不见。
弘福寺中,夜深人静,月色明亮,照在后院之中。
“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复如电……”一觉往笔上呵了口气,抄写经书,手里的毛笔扭来扭去,半天才依葫芦画瓢写了几个字,一个个都似被抽掉骨头的烂泥在纸上东一滩,西一滩的。
一明看在眼里,眉毛皱得可以夹死蚊子:“听说你家也算读书人家,怎么连写字都不会。在寺庙里呆了几年,连一部书都背不下了,抄都抄不好。你说你……到时过不了考试,就得还俗去了。”唐朝为免国中青壮力逃避耕种浑水摸鱼进入佛门,造成良莠不齐。每三年都会举行考试,不合格的佛门弟子通通要被清退,还俗去耕田经商。
一觉嘿嘿一笑,唐朝还没有简体字,楷书繁体写起来极其复杂,又没有圆珠笔来写,软绵绵的毛笔看似高端大气上档次,他写起来却甚觉坑爹,效果当然不尽如人意。
“师兄,我们什么时候离京?”
“就在这两日。”一明也早已离心似箭。
“听说洛阳牡丹冠绝天下,可惜这个时候,不是花期。”一觉颇觉遗憾,心内却在盘算感觉要把自己离去的信息告诉武玄梅,然后两人约个地方碰头,一起云游四方。这段时间在寺里,耳目众多,都是匆匆忙忙见了几次,也不敢聊得太久。
一明一个爆栗敲在一觉光头之上:“学习不认真,倒是一天到晚想着玩。真是朽木不可雕。”
两人说说笑笑,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冷笑,一明警觉地站起身来,喝到:“是谁?”
门外又传来几声冷笑,一个低沉的男声低低传来:“我是谁,你出来不就看见了吗?”
一明示意一觉呆在屋里不要出来,他自己走到门口,倾听了许久,突然推开门,门外空无一人,他缓缓走在院内,只见月色如水,泻在满园花草之上,清清冷冷,朦朦胧胧的。
他正惊疑不定,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叫“师兄,小心。”一股腥臭从身后传来,熏人欲呕。
他不及回头,就地打了个滚,却见一头足有两三人高,三臂粗的巨大蟒蛇正露出血盆大口向他扑来,离得近了,甚至能看见大蟒口中血肉残渣,想必吞噬不少生灵。它身子虽然巨大,行动却极其灵敏,瞬间又到了他面前。
一觉又惊又忧,想冲上前去帮忙,无奈手无寸铁。一明倒是沉着,轻轻往左边一翻,大蛇扑了个空,他手里抓着地上石头泥沙,直往蛇身上砸,那蛇似被激怒,越发狂游飞奔而来,一明左右腾挪一番,将一直配在靴中的削铁如泥的一把西域弯刀抽出,找准巨蟒七寸,奋力砍去,孰料刀砍在蟒蛇最脆弱的地方,居然如刺入棉花中,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一滴血都没有。一明不甘心又刺了几次,依然如故,只得舍了弯刀,动用双拳狠砸,这条蛇依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两只血红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嘲笑他。尾巴渐渐缠了上来,将一明一圈圈缠住。
一觉在房中看得心急如焚,他曾经看过纪录片,蟒蛇就是这样缠着一头老虎,把猎物缠得筋骨片碎,而后吃到嘴里。他四处找了找,看见桌上有极笨重的一个铜质水壶,里面装满刚烧开的水。看一明已经被勒得脸色翻白,舌头都吐出来了,浑身骨骼格格作响,一觉也顾不得害怕,双手抱住水壶,一步步朝这巨蟒走去。
一觉看巨蟒口中毒涎不断落下,心中又惧又怕,只想拔腿逃跑,但还是咬咬牙走到巨蟒一丈之内,运运气,连壶带水往蛇身上泼去。然后双臂抱头,心道:“奇怪的心,对不住了,我这个猪一样的队友,这就要over了,咱们只有下一个游戏再见了。”想想在这里才呆了一年半,好多人事都没有经过,就要以这么一种极其痛苦的死法离开,不由悲从中来。
“反正这不是我的身子。”他自暴自弃地想到:“但是痛可是老子受着啊。”
过了许久,未发现大蛇过来修理他,却感觉一双熟悉的手正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一觉睁开眼,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血腥画面,却见一明脸色苍白地站在他面前,一觉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不缺胳膊不短腿,囫囵完整一个人。不由泪流满面,哽咽道:“师兄,您一世英名,却被蟒蛇活吞了。还好这大蛇吃饱了,看不上师弟我这个小点心。师兄,你死得惨,师弟一定会让师父为你念三天超度经的。”
一明无奈地敲他光头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还没死。”他手是温热的,阳光下也有影子,不似鬼魂。一觉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大蛇就这么放过我们了?”
一明神色苍白,指了指旁边。
一觉转过头去,赫然见一张白纸湿答答浸泡在他刚才的那一壶水里。
两人面面相觑,突听得呵呵笑声,连忙转过身,赫然见一位白须黑发,道袍羽冠的道士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你是何人。“一明心下大骇,此人居然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以他灵敏耳力,居然丝毫不曾感觉到。而且释道两教,虽少交集,但彼此观念不合,修行大异,加之当朝的抑制佛教,独尊佛儒,两派弟子之间未免心存芥蒂,时不时便有斗法之争。
“你就是救治惠妃和公主的那个和尚?”那道士面上虽然带笑,眼中却是冰冷如刀。
一明道:“正是。”
“果然好本事,你来这段时间,便将皇后拉下了凤座。”
一明心念电转,猜出此人身份:“您便是司马道长。”
道士笑道:“你居然知道老道。”
“道长大名,天下无人不知,宫人们也时常讨论。在我们佛门弟子听来,亦是如雷贯耳。小僧在四方云游之时,也听过道长许多传奇故事。”
司马哈哈一笑:“你倒是很有眼力见。我今天来,便是来和你比试比试,看看陛下赞不绝口的大师到底何等人物。”
一明道:“道长法力高深,小僧自愧不如,我师兄弟对道长自是五体投地。”
一觉怒从心底起,暴跳如雷道:“你这牛鼻子,老杂毛,枉是修道之人,居然如此恶毒,若不是小爷机灵,岂不是就要折你手中了。”
司马冷冷道:“这只是障眼之法,只怪你们学艺不精,才会如此丢丑。你们常说境由心生,结果勘不透幻想,看不出本质,枉读经书,却在心中幻化出蛇来。所谓佛门高徒,原来不过如此。”
一明道:“我佛门有许多高人大士,小僧天性驽钝,只是平庸之辈。”
司马道:“你倒不是天性驽钝,是心思不够纯良,欲望太重。今天你即认输,那我便取你一样东西做纪念。”说罢,左手一扬,一明一向宝爱,由师父赠给他做法器的念珠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手中。一明伸手一摸颈间,脸色灰败,不发一言。
一觉怒道:“老头,你就只会这些偷鸡摸狗的手段么?你这么好身手,不去上春晚太可惜了。”
司马眼风冷冷一扫,一觉心中一凉,不知不觉闭上了嘴,甚是无趣。
司马道:“小和尚,你这珠子我便带走了,你若是想拿回去,我在云台山随时恭候。”
一明不语,一觉嘴硬:“自然要拿回来的。”
司马哈哈一笑,转身就走,一觉正在肚内大骂老贼,他突然又转回来,对一觉道:“我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给你个见面礼。”
一觉道:“你的东西我才不要。”
司马笑道:“你这么能言善语,我一定送你个终身难忘的东西。”他用手在一觉腮边点了两下,大笑而去,夜色中,道袍翻飞,如一只硕大蝴蝶,转瞬消失。
“这贼盗,老杂毛,牛鼻子。”一觉等他走远了,才放声大骂。突然……
“唉哟唉哟,我的嘴巴好痛。”
一觉嘴里突然长出两个小泡,两个腮帮子顿时肿的老高,他又痛又伤心,不由流下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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