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陵迷梦（上）

　　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的我早早穿好了衣服，想到昨天完颜亮不爽的表情心理又是一阵忐忑，到底是什么事让我如此不安？
　　张浩敲起了门：“九儿，昨天睡的……”
　　“不好，”我打开门，阻止了他下面的话，“张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调笑的打量我素白的衣裙：“能有什么事呢？怎么你失忆之后就变得大惊小怪了？”
　　我系好腰间纯白色的丝带，踌躇了一会。
　　“你最好老实交待，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他双手抱臂扬了扬眉。
　　我牵起快坠地的裙摆，绕过他，大步向门口走去。
　　“喂，”他叫住我，“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
　　“他不过一个人类罢了！”他又喊道。
　　果然，司徒子航出事了，我微惊，却努力摆正背影。怎么会？难道他还敌不过完颜亮？汴京的杀手啊，难道对金人没有办法？
　　不用问就知道他的状况不会好，落到海陵王手里，想活就没那么容易。昨天看到耶律湛听见司徒二字时的震惊就能猜出七八分。
　　“你这么关心他？”张浩有些怒气，“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我没有再回头看他，而是义无反顾地向大门口飞奔而去。
　　司徒子航功夫那么好，怎么会被捉住？一定是完颜亮那家伙玩阴的，我大步跑过西街，张浩的家本来就离皇宫很进，再加上我的飞速狂奔，过了西街的转角就可以看到宫门了。
　　“站住！”一个卫兵拦住我。
　　“滚开！”我一脚踹向他的下身，他可能没料到我一个小女子哪来这么大力气，一时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另一个卫兵见状立刻挥动长枪向我刺来，我连忙蹲身绕到他的身后，执掌向他的后脑猛击了一下，他昏了过去。
　　我拍拍手，推开宫门。谁料此时从左侧又来了一队巡逻的卫兵。
　　这下郁闷了，要是会飞就解决了很多麻烦……
　　“什么人？！”巡逻队队长指着我，，一队人小跑过来。
　　没办法，刚才还挂两个士兵的我只有抱着头，窝囊的蹲了下来，虽然我知道这还无济于事……
　　“是我。”一个人驾着马从宫门口缓缓行来。
　　“督统大人。”卫兵们下跪行礼，变得够快啊，我汗颜。
　　事不宜迟，我立马抬起头：“耶律湛！”
　　他微愣，对我的大呼小叫有些诧异，转而微笑道：“九儿姑娘。”
　　“别姑不姑了，姑奶奶我要你的马，还要完颜亮的寝宫。”这么说够明白吧，明白就下来。
　　“好。”他好像并没有下来的意思。
　　是个慢性子！在我暗暗叫苦的时候，他一把拉起我的膀子，让我侧坐在马背上，向宫内狂奔而去。
　　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干这种自作主张自作多情自不量力的事啊？！
　　大步奔驰，我们又穿越了几个大殿，来到正中央最大的宫殿前。
　　“耶律将军，你不会要我站在这里等皇帝吧？”我见他停在大殿前便急忙回头问。
　　“你不要瞎跑，”他紧了紧手上的缰绳，“这里越矩不比在张尚书家，一不小心就要丢命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但是……”我顿了顿，他知道司徒子航！如果知道司徒子航，我还找完颜亮干什么？！
　　“耶律湛！”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喊道，“你知道司徒子航的下落对不对？”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问：“他和你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也没搞清楚，不过既然他这样问了……
　　“他是我相公。”我朗声答道。
　　我感觉到他微微颤抖了一下，便没了声音。
　　“你怎么啦？死啦？”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督统大人！”一个小卒跑来。
　　他下了马，迎上那个小卒。
　　“皇上有命，让督统大人和司徒姑娘进殿。”
　　这个完颜亮消息还挺灵通，我皱了皱眉，也滑下了马。
　　“有事让他出来说。”我忽然道。
　　一时间三个人陷入了尴尬。
　　“他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看吗？恐怕，他是想让我知道司徒子航已经受他掌握了吧！”我冲那个小卒道，“你去告诉完颜亮，本姑娘嫌脏，不想……”
　　下面的话被耶律湛牢牢捂住，搞谋杀啊！
　　我一面扯开他的手，一面看小卒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忽然，耶律湛松了手，也下了跪。
　　我正诧异呢，只见完颜亮已经大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我傲视着他，哼，抓人家老公了不起啊？！我就不跪，你把我怎么样？要么你把司徒子航交出来，少一根头发，你就去见阎王吧！
　　不过这个家伙既使不得好死，我也不能改变历史把他杀了，张浩说过，如果触动了历史，就有可能停滞在这个时空，永远回不去了。
　　为了我自己，忍一忍——
　　“司徒九儿参见皇上。”我下跪。
　　我知道这样很窝囊，谁不想潇洒的活呢，不过在时空面前，我认命。
　　“一大早，吵什么？”他淡然道。
　　“皇上，昨天皇上叫民女进宫晋见是因为司徒子航吧。”我抬头仰望他，虽然很想把他吃了。
　　他微眯眼：“张浩告诉你的？”
　　“民女猜的。”我静静道。
　　他扯出一声冷笑：“好，果然聪明。朕就让你见见他。”

　　水牢。
　　如果说天牢是罪犯住的地方，那么水牢就是禽兽住的地方。
　　任何一个暴君都有这种关押犯人的牢狱，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狱中，有着各种各样人类想象不到的酷刑，据我所知，秦始皇开创这些酷刑的先例，挖眼，割舌，凌迟，人彘，老虎凳，辣椒水等等，所以进了水牢，我就很不自然地想子航会被用何种酷刑对待，我本来不应该怕这种地方，因为妖物最喜欢的就是阴冷和黑暗，至阴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很平常，而阳气则是辅助修行的工具罢了。
　　看着那些绝望的类似于行尸走肉的人类撕心裂肺的呼喊着皇帝，我没有露出太多的害怕，反而更担心子航的处境。
　　水牢的尽头有一间刑屋。
　　走到那里，完颜亮停了下来。
　　“你确定要进去？”他微笑着问我。
　　“是。”不管他折磨他成什么样子，我都要进去。
　　门缓缓打开了，传来难忍的腥臭，几个跟来的小卒已经靠在墙角呕吐不止，我坚定地走了进去。
　　一个男人蓬头垢面的绑在柱子上，显然已经昏迷过去，虽然司徒子航的头发乱得有型，但从来不会这样无力地耷拉在他的眼前，他白色囚服上的血印，使他受虐最有力的证据，我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哀伤和怒意，缓缓地向他走去。
　　他感觉到有人走近，动了动，微微地抬了抬头。
　　“子航，是我。”我轻声道。
　　他看见了我，眼里忽然闪出了喜悦和不可思议，我上前抚摸他的脸，轻轻唤道：“是我。”
　　忽然我想起，当日完颜亮弃尸在平阳城郊，难道子航真的以为我死了？
　　我拨开他凌乱的碎发：“我没死，你也活着。”
　　他微微笑笑，脑袋又沉沉的埋在我的手里，再也没有动弹。
　　“怎么样，现在见到这样一个废人，感觉还不错吧。”完颜亮坐在对面的一把太师椅上。
　　我缓缓地放开手，转身瞪住完颜亮：“你把他怎么了？”
　　“目前还没有怎么样，只不过鞭打了几下，”他抖了抖袍子，拍了拍手，“好戏现在才开始呢。”
　　几个狱卒应声而入，抬进了几样刑具。
　　“你要干什么？”我冷冷道，“不许你们动他。”
　　“没有用的，劫狱是死罪，这个男人竟然私自劫走阮祠，依法当诛。”
　　“劫走我的明明是张浩！”我大喊。
　　“不对吧，”他微笑，“当日张尚书去了登州带朕审核高丽进贡的一批兵器，怎么会去劫狱呢？”
　　总不能告诉他张浩是妖怪吧。
　　一个狱卒飞快的生了火，把一枚烙铁丢进了火堆。
　　“让开吧九儿，你救不了他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用最轻的刑罚。”
　　“做梦！”我踢翻了火炉，恶狠狠地说。
　　完颜亮变了脸色，沉沉地说道：“来人！”
　　又进来了几个狱卒，完颜亮向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便七手八脚的钳制住了我。
　　“上刑。”完颜亮端起身旁的热茶。
　　其中一个狱卒，拿起了一个桶水。
　　“你敢！”我冲那个狱卒大喊道，“你要是敢上刑，我把你全家灭了！”
　　“你若不上，朕诛你九族。”完颜亮缓缓抿茶。
　　最倒霉的那个狱卒，迟疑了好一阵，向下了决定般，向子航走去。
　　“混蛋，你要是敢动他，我保证你回去就看不到你的家人！”我大吼。
　　“用刑。”完颜亮放下茶杯。
　　狱卒用水泼醒了子航，他睁开眼，看着被钳制的我，和正在端坐的完颜亮。
　　“皇上，是先用什么？”狱卒请示道。
　　“割舌。”完颜亮缓缓道。
　　“不行！”我大叫，子航那么好听的声音，怎么能给你这个王八蛋毁了？！
　　忽然，子航大笑起来。
　　我满脸困惑地向他望去。
　　“狗皇帝，你就割吧，反正我也不喜欢讲话。”他的声音清澈如水，此刻是那么的坚定。
　　搞什么？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完颜亮是真愤怒了：“割！”
　　“不——”我闭上眼。
　　子航没有叫，也没有再说什么，待我在睁开眼，狱卒已经丢了手上沾得血肉模糊的钩子，再看子航满口的鲜血，只是盯住完颜亮，眼里充满了不屑。
　　“狱卒，你家两个老人，一个妻子，两个妾室，五个孩子三女两男，十三口人命，我记住了。”我愤怒地瞪住那个狱卒。
　　狱卒仿佛受了惊吓般，扑通一声在我面前下跪：“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啊！”
　　我大笑，为什么人类总是在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才知道忏悔呢？！
　　“完颜亮！”我大吼道，“你还想用刑吗？”
　　几个狱卒也因为我的话放开了手，向我下跪。
　　完颜亮只是瞪住我，一屋子的人跪倒，除了绑在柱子上的司徒子航，只有我和他怒目而视。
　　“除了司徒子航，这间屋子里的狱卒，杀无赦。”他大步向屋外走去。
　　我不理会下跪的狱卒，向子航奔去。
　　“疼不疼？疼不疼？”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他擦鲜血，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我从来不知道眼泪的滋味是这样心疼，“你怎么不喊出来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凭我擦着不停涌出的鲜血，微笑的看着我，目光如水般温柔。
　　正当我还在这嘘寒问暖的时候，一大堆卫兵冲了进来。
　　“皇上有命，把人犯带走。”
　　我连忙拦住他们，谁料张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抢先一步把我拉到一旁，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带走了司徒子航。

　　“你干什么？！”我甩开他的手，他已经把我拉出了水牢。
　　“你不要再为那个人类担心了，皇上已经放了他。”他双手背后，严肃地说道。
　　“哼，现在才知道放，他应该赔他一根舌头！”我继续狠狠道。
　　“你眼睛怎红的？哭过啊？”他又问。
　　“要你管？！”我摸了摸眼睛，“这么急拉我出来什么事啊？”
　　他双手抱臂：“早上还那么凶……”
　　“要讲就讲，不讲拉倒。”我转身要走，最受不了他得便宜卖乖。
　　“我有水神夜明下落了。”他只好拉住我。
　　“哦？”我好奇地看住他。
　　“阮雅大婚时，南宋进贡了一颗夜明珠，现在在宫里，”他微微笑笑，“你要进宫。”
　　进宫？难道要我嫁给那个混蛋？不要，他欺负我们家子航，现在子航生死都未卜，他还妄想我嫁给他？！
　　“先别替这事，提了我生气。”我缓了缓情绪，“完颜亮是怎么捉到司徒子航的？”
　　“是司徒子航自己送上门来的，”他顿了顿，“那天他们把那个小丫头的尸体抬出去，皇帝就要他们等一等，去捉那个给女孩收尸的人，结果司徒子航见到那个尸体就要去葬，皇帝知道自己的金兵不一定能抓住他，就找人化装成一个卖香料的，给了他几炷掺了软骨散香，然后就在那个丫头的坟前把他抓住了。”
　　我愣愣的看着张浩叙述完，默默的低下头，绕过他向前走去。
　　“你要知道这个干吗？”他跟上我。
　　才不跟你解释，我笑笑，知道了两件事，其一，完颜亮还是有点头脑的，不是很好对付，其二，子航居然会这么有心，这是我没有预料的。
　　子航，如果你能活下去，就要坚定的活下去，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声音，永远。

《海陵迷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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