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欢

作者:晏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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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会秦筝


      隔天,沈眉宜就退了上房,拿出件破旧衣裳,又摘了面具收拾好,之后便来到秦府后门排队。

      秦家是雁云城鼎鼎有名的世家,纵是近几年闹出些事来,也无损它本有的财势。现下三小姐婚期将近,秦老爷子怕再生事端,打算多招两个婢女去看好这位主子,又怕自个儿闺女那性子吓人,是以月钱也比寻常家仆多出许多,来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沈眉宜来的不算早,在她前面已有四五个人排着,看模样都比她大上不少。而她样貌异人,没几个愿意跟她搭讪,好在这种事见惯了,沈眉宜只放平了心,琢磨待会儿该如何应变,顺便偷听那些女子对话。

      “赵二姐,是你?”有女子装怪般高呼,而后笑得一脸谄媚,对着位五官标致的女子道:“没想到这次赵二姐也来了,只怕我们要落选咯。”话毕,却是别过脸去与旁人挤眉弄眼。

      被称作“赵二姐”的那位眼底有轻蔑,芙蓉面上依旧笑靥盈盈:“哪里哪里,李妹妹模样可人,必定能入选。对了,先前我听人说妹妹得了周少爷青睐,只怕到时候入了府,姐姐还要多问妹妹讨教讨教,该如何伺候人。”

      人群里传来窸窸窣窣声,沈眉宜凝神听了几句。大抵是说这李姓女本是周府丫鬟,后来自荐枕席,偷偷引诱周家少爷,结果才被宠了两个月,还没当妾呢,就被少奶奶揪了把柄撵出府,连个通房丫头都算不上。

      李姓女子被呛住,脸色一狠,却被旁人拉住才未发作,反倒是眉宜前面那位稍显平常的女子接了话:“二位姐姐都这般天姿国色,真叫人羡煞,今日小怜怕是连门都进不着,就得回家了。”

      她这话里着实情真意切,言罢还长叹一气,自然引得那赵李二人纷纷转头看她,见她容貌略输一筹,方才面色稍霁。

      “我见姑娘眼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

      沈眉宜瞄了一眼,说话的是李姓女。

      “小怜不过是城外穷家小户人,听说秦家招人才进来的,姐姐当然不认得。”那女子如实作答,却皱着眉头,又向旁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道:“恕小怜多嘴。人说秦家小姐身子不好,性情羸弱,怎么小怜一路上却听人说她……”

      后面的话适时隐去,但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就听一边的赵二姐接了话头,同她讲起秦家的事。

      说是五年前那冬天,秦老妇人忽然病倒,药石无医,秦筝便求了大小姐秦卿带去一道上香祈福。没成想她久养深闺,这寺庙又是香客繁多的,就和家人失散了。后来因美貌,被临时起意的歹人掳去,幸好有寺僧经过救了她。只可惜去的晚了,她挣扎之时,那歹人抄起刀子毁了她的脸,待她回来后就性情大变,整日闭门不出,阴沉可怖。

      赵氏说完后,旁人无不唏嘘,可眼底没几个是真心的。

      小怜和沈眉宜都没说话,就听她故意嘀咕了一句“要是她嫉妒我该怎么办”就进了府,同行的还有李氏,二人很久都没有出来,想来应是过了。于是这一下子,就轮到小怜和眉宜了。

      领她们的是位神情严肃的婢女,略略让她们交代了姓名来历后,就带她们来到一间黑屋里,而后利落的将她二人推进去后,关门落锁。

      没见过这架势的小怜,一时慌乱就跑去敲门,倒是沈眉宜习惯了平昌村里那些人整她的把戏,反而不慌不忙的起身,开始摸索着寻找蜡烛和火折子。她不知道这家人是个什么意思,但想来无缘无故的应该不会害人,就揣测这里应是个考验。果不其然,在她撞翻好几样东西后,总是摸到了火折子,这一点燃,屋里瞬间明亮了点。

      屋内的敲门声停了,她回头,就看见房门处的小怜望着她,神情有些冷漠,没说话,也没被她脸上的东西给吓到,这让沈眉宜觉着有些新奇。

      “你不怕?”沈眉宜指了指脸上的胎记。

      小怜依旧不说话,借着光亮来到桌前坐着,提壶就斟了两盏,沈眉宜会意就坐到她对面,接过她递来的一杯,是凉白水。

      此后二人无话,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提怎么出去。

      秦家不知有意无意的,就像忘记有她们两人一样,约莫到了饭点都没人来送餐。

      屋里只有一张桌凳,一套茶具,再者就是一张木床,先前她碰到的是架子上的玉石饰物。沈眉宜心里边说“果然是富贵人家”,边又在心里后悔听陆庭柯的话来这儿当差了,可惜她人生地不熟,也没别的法子混进来,更不可能有高人智慧,不露面便解决了这摊子事儿。

      眼瞅着外头的天渐渐擦黑,小怜依旧维持着坐着打量她的姿势,沈眉宜倒是时不时捂着肚子,变换好几个姿势。

      终于,她对面的小丫头说话了。

      “你怎知道这屋子里有火折子和蜡烛?”

      沈眉宜老老实实回答说:“我与秦家非亲非故,只是来应征个婢女,他们没必要害我。”

      很显然,小怜是憋不住想找人说话了,于是就追问着:“不是一般都会很害怕吗?”

      “小时候因为这张脸被欺负惯了,黑屋子怕什么,有人心可怕?”

      也不知道这回答哪里不对,对面的人又看着她不说话了。

      说实在的,沈眉宜不由得佩服起她的定力,这么久了还是这样子,难道她的脸还能称得上“秀色可餐”?

      屋内的气氛绝对说不上“此时无声胜有声”,沈眉宜倒是能挨饿,怕多事儿索性连水也没碰,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想去床上躺会儿,朦朦胧胧间,好像小怜又在敲门了,不过她已然没力气去阻止她。

      醒来是被一阵臭味给熏得。

      她头还昏着呢,一睁眼就看到身边横七竖八摆了好几具女尸,容貌都或多或少给毁了,有几个还面色青紫,头涨得老大。立时被吓得清醒过来,而后起身就跑到角落吐起来,可昨儿的早膳早就消化殆尽,后头两顿又没吃,要吐也吐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她缓过气之后,才捂着鼻子打量着四周。屋子比她昨天那间要大上许多,里头空空如也,只有她和地上这些女尸。沈眉宜瞅着那些尸体的衣服有些面熟,细想起来是昨天排队的那些姑娘,而死得最惨的那两个是李氏和赵氏,想来是秦家人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都说古来碎嘴多坏事,现在倒好,议错了人还能把命给搭上。

      这般感慨着,又觉着那秦家人委实不是好相与的,只是大户人家的事儿她不懂,也不好多评价。

      最后她在角落找到了小怜的尸身,这姑娘五官端正,昨天又没说什么闲话,只是打听个事儿罢了就给人毁得面目全非,难道这秦三小姐的事情,已经到了人人必须三缄其口的地步?

      这时,屋外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沈眉宜马上站起身来面对着门,果然是昨天那位严肃寡言的婢女开门而入,后面还跟了两个,只见那婢女一点头,随行的二位就直奔她而来,在沈眉宜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就用黑布蒙了眼,一人架起她一只手带出了屋。

      沈眉宜知道秦府大,却没想过秦府这么大。

      她虽视力有碍,但感觉却清晰得很,绕过几个院子,穿过几条长廊,都一一记在心里。直到那两位放了她,沈眉宜摘了布条,眼前已是高阁伫立,哪里还有寻常屋子的影?

      那位下命令的婢女比架住她的稍长,此刻吩咐那二人看好她后,就去门前叩了两三声,随后入了楼。而沈眉宜在她走后,就开始审视起周边环境。

      阁楼三重,檐角飞扬,匾额上题着“沉香楼”,像是出自女子之手。周遭环绕着白墙黑瓦,围成不大不小的院落,青石铺地,衔接无暇。回头望着来时路,拱门外栽种排排高立挺拔的苍竹,恰好掩去外头风景。

      “请问二位姐姐,这里是?”

      饶是她再怎么问也不理睬。

      少时,门开了,出来的不是先前那位,是个样貌普通的年轻姑娘,一来就丢下句“三姑娘要见她,老规矩”便转身带路,丝毫没给多余的脸色。那两位婢女又架起她,跟着那姑娘进了楼。

      不得不说天热是热,可到这院子里马上凉快不少,现下入了阁楼更是。

      阁楼极大,内外是呈同心圆状,间隔大约两米,小圆是一闪闪紧闭的门扉围绕而成,看不清里头模样,只听得隐隐有潺潺水声。地上都同外边一样青砖铺地,只是打磨成大小一致,走在上头极是平稳。

      年轻姑娘带她上了木梯,行至二楼,就见纱帘风动,清香扑鼻,里边端坐着位女子,淡蓝衣裙,白纱遮面,而在她身边就是先前那位侍婢。沈眉宜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去,紧紧跟在那人身后。

      “三姑娘,人带到了。”

      那女子点头示意,就只剩下她、那侍女和沈眉宜。

      “过来。”

      沈眉宜依言上前。

      “抬头。”

      这女子语气颇为冷淡,沈眉宜掂量着,还是慢慢抬起头来。

      “沈眉宜?”

      “奴婢在。”

      “我还未说要收你,你便自称奴婢。”

      女子冷哼一声,场面立时紧张起来。

      沈眉宜交握在身前的手收紧,只是依旧未曾低头。

      那女子打量她片刻,眼神若有似无的掠过她的手,而后对身边的婢女说了些甚么,就起身退到一旁,反是那寡言的婢女徐徐落座,随后望向沈眉宜,见她并无惊讶之色,便开口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眉宜握着的手松了,而后俯身道:“回三姑娘,若说起疑,是在黑屋里我躺下之时。”

      秦筝秀眉一挑:“哦?”

      “小怜乃城外人家,见识不多,小家碧玉头次见到我这样的,不害怕大可用胆大来形容。可她先时未曾与我搭话,落到黑屋里也是只顾着拍门,没有丝毫搭理我,显然有所排斥,那么又为何要为我斟水?”

      是的,世上除了老先生与泽止,没有不嫌弃她的。

      “之后与我对视许久,都饿着肚子,可她一没与我商议如何出去,二则纹丝不动的看着我……的茶水,这很奇怪。我原以为她在看我,但我自知自己并非秀色可餐,甚至极为骇人,她纵是不怕也不会一直瞧,所以,她是在盯着那杯水。很明显,她知道那杯水有问题,见我一直没喝下去,难免有些心急,却又不能发作。”

      置于那杯水为什么有问题,小怜又为何知晓,沈眉宜并没有接着说,只是抬头看着神情淡漠的秦筝,目光意味深长。而秦筝自然会意,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淡定:“继续说下去。”

      “我本想躺下休憩,但朦胧间却听到她在拍门。可她进来时分明已拍过门,后来的时辰里外面没有人声走动,她也显得极其淡定,我原猜想小怜会是您。”沈眉宜莞尔一笑,道出心中所想,“因为她第二次拍门时,拍得虽快,却有规律。”

      那时候她没喝那杯水,反而睡的迷迷糊糊,但并未因之掉以轻心,仍旧勉强维持着三分清醒,这才从那拍门声中听出蹊跷。

      这下再不用秦筝提醒,她便接着说下去:“后来我见到小怜尸首,那委实是她的,虽然您故意让她死后面目全非,想造成您因忌讳她挑起话头的事而发怒的景象,让我打消她是您安的探子的念头。可是在看到您时,我想通了,她之所以会那么镇定,是因为从领我们到黑屋,甚至是放我们出来的,都是您。她认得您。”

      小怜委实是个聪明丫头,还记得装出慌乱的拍门,可惜她大抵是太过害怕,所以马脚露了不少。沈眉宜不由想起见到她的第一眼,不起眼,却有玲珑心思,只可惜,到死也不得安生。

      “我也猜想过您是有点权势的婢女,但是,三姑娘,您的这位婢女告诉我她不是您。”

      秦筝闻言,侧头对那侍女道了句:“哦?”

      本是听得专注的侍女被点名,又见秦筝这般模样,马上慌了阵脚,亟亟表忠心:“三姑娘明鉴,冼柔并无二心,没有私通这人啊。”

      “她当然没有私通我,”沈眉宜这话成功引回秦筝注目,仍是笑着接下去:“秦家乃是名门望族,即便家教甚严,一位大家闺秀在私下召见个侍女,断然不会如此端坐,这样会显得奴婢是位贵客。冼柔姑娘之所以如此端坐,一则是常年习惯所致,二则是身边站着她主子。只有奴婢在面对主子时,才会不由自主的恭敬。”

      一席话毕,座上秦筝率先鼓起掌来,严肃面容也放下来,唇边捎带点笑意:“聪明,沈眉宜是吗?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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