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

　　想着想着，如朽木般的躯体渐渐又有了几分温热。“熙铭”谁都不知道那个昏庸的华武帝每次唤他最宠爱的四皇子李汐茗的时候，心里念着的却是另外一个魂魄飘零的逝者。
　　年轻时的华武是个年少有为的皇帝。
　　方才登基的他，清俊，器宇轩昂，不怒自威，在金銮殿上一坐，朝臣便不敢放肆。
　　边塞小国白纱送来和亲的公主他从未放在心上。他只是在幽深的夜里默默地批着一张张奏折，朱笔过出，倦意上心。
　　他彻夜未寝，想着自己的皇后，唐妃，李美人，刘昭仪，许才人三千佳丽连容颜都模糊不清，明明相敬如宾，明明举案齐眉，明明恩宠有加，可偏偏心房里就像缺失了什么。
　　看着皇长子，皇次子皇三子依次降生人世，看着三张稚嫩的脸，一想到背后的丑陋宫廷争斗，初为人父的喜悦就在一点点消亡。
　　在书房凑合了一晚，晨光微熹中穿着那身无一褶皱的龙袍去迎那人。
　　白纱的轿子不大，里面绸缎帘幕下那人步步蹁跹。明明并非仿若天人的风华绝代，可偏偏那带几分英气的清冷面庞却让人移不开眼。
　　那人行的是白纱的礼节，躬身时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项。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他曾以为顾熙铭是个清冷的人。
　　结果刚洞房就发现自己错的可怕。
　　红绸与黄绸交替的龙榻，那人早已半卧在其上，皓齿间青青的枣子，不怀杂质的笑。他看到那人白皙的脖颈，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你是男子。”
　　“是啊。”那人说话的调子漫不经心的。
　　“白纱国可是藐我南楚？竟敢送一男子来和亲。”
　　“不然呢，我妹妹才六岁，两个郡主一个四岁一个刚生出来，想不到南楚的国君还有这种癖好。”
　　年少气盛的帝王竟一时被噎地无言以对。
　　“你就当多养一个不用干活的仆从就好啦，我对吃穿用度没什么要求的。”
　　“这不是你没要求的问题，这是事关皇家威严”华武帝絮絮叨叨地想和面前的人说明送男人来和亲是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但是显然对方没在听。
　　“南楚真的好穷啊，今天一整天我就只吃到了几颗枣子，我都饿傻了，皇帝也抠门，连多一个人都养不起╮(╯_╰)╭。”华武帝刚刚说到三纲五常，絮絮不止，听到那人懒懒的声调，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我想吃鲈鱼。”京中的天香阁的莼菜鲈鱼名声远扬，连白纱国都久闻其名，顾熙铭又拿起一个枣子准备下口。
　　年轻的帝王眼皮跳了跳，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吩咐着宫侍去准备莼菜鲈鱼了。
　　偶尔想起来，华武帝自己也会觉得奇怪，那样的一个人，天性无羁无绊，自己又为什么就是送予千番宠爱也不嫌多。
　　那个人看着也不顾着他，更没有宫廷妃子们繁琐的礼节推让，一个人就一口一口地把那一整锅鲜嫩的鲈鱼给吃完了，白色的汤汁在瓷勺上显得分外诱人，而那个人的朱唇也被染上丝丝滑嫩的白色。“你既然嫁到了南楚，就要有身为宫妃的自觉，要侍寝知道吗？”华武帝觉得这是一个在自己的妃子面前立威的机会，而且，他也想看看那个忙着吃东西根本懒得理他的人听到这句话能起点反应。
　　“你有断袖之癖你的朝臣知道吗”
　　“”华武帝再次无言以对。
　　待那人吃完洗漱完，夜半的星辰的光已经渐渐黯淡，天隐隐泛白。那人一句，“陛下，臣先就寝了，陛下自便。”便睡的安然，而年轻的帝王褪去华服，躺在那个人身边，却无半分睡意。
　　那人柔软的呼吸在耳侧，宛如轻声呢喃的情话。他看着顾熙铭，一如白梨般清丽的五官，仿佛蘸染了造化的灵气。忍不住伸出手轻触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了一抹笑意。
　　那人的眼睛一瞬间张开了，眼底满溢着笑意，而他，只是像虔诚的信徒一样微微地俯下身去，亲吻那人的眉心。
　　“陛下为什么要偷偷窥伺臣。”那人轻轻的笑语倒像是被用刀铭刻在了心里，再也没能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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