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烬

　　阿初曾经问过我，王爷总是坐在这里看风景，然而所看不过是屋檐和漏下的几点景致，谈不上多么美丽，为何日日都看不腻烦？
　　当时我说，因为心境总是不一样。
　　阿初又问，那么为何王爷如此肆意，就算是今日有早朝也未曾告假而不去呢？王爷虽是不羁，却也不至于这般大胆。
　　当时我说，朝堂之上，无非权术相争，而弃早朝，则是更大的权术相争。
　　“那男人为何喜欢在权术之争中沉溺不可自拔。”
　　“忍百年而一朝放，谋千载而半刻成，如此心境，是瘾，戒不掉。”
　　当时的明王爷，虽然还未及冠，却已经站在倒台的谢家门口，看着抄家的人来来去去，眼神冷漠。
　　那一日的火光冲天，将谢家的大宅映得如同白昼，长孙皇后的诏书字字讨伐，上书暨南谢氏与叛军勾结等九条大罪，抄家灭族，且允许当场斩杀反抗者。谢家当家谢楠拼命反抗，却终究当不住朝廷的羽林军。
　　“这月色甚好。”明王爷抬头望天，看着一轮圆月在空中洒下清辉，一张脸在月色下俊美地不真实，恍如传奇中只有满月才来到人间的妖怪，不在人间的漠然。
　　前方谢楠又将一名羽林军的胳膊卸下，脸上布满血污，作为丽妃的生父，他的脸上还是有女儿的几分轮廓，可想年轻时是个美男子。而此刻这个保养得当的谢氏家主却近乎歇斯底里，疯狂大吼：“我谢家何时策划谋反？何时勾结逆党？何时私藏兵器？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奉说皇后懿旨亡我谢家，天理何在？没有皇上的圣旨，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听你们所言！”
　　明王爷扯开嘴角笑了一下，俊美恍如天神，一步一步踏过一地尸骸，走到那个已然失去理智的男人面前，声音格外轻柔，却格外清晰：“谢侯爷，有些事情你不说破我不说破，那么大家总归是相安无事的。纵然你本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你能保证谢家上下所有人都没有异心吗？”
　　谢楠瞪大双眼，正欲说话，明王爷却一句话轻松挡了过去：“你不必说这样的罪行每个世家都有，你说的没错，每个世家都有。”
　　“可是最重要的是你‘有’或者‘没有’吗？别天真了。老头说过，看事情太清明总是短命，爷还想多活几年，这样的事情也不愿意管，其实谁又不是这样呢？皇上愿意管你的破事吗？不愿意。所以谢侯爷啊，给你个明话，你所犯的所有罪过，只不过是得罪了皇后娘娘，仅此而已。”
　　“你们这些王侯世家，总是觉得自己要么劳苦功高，要么独揽大权，也不晓得‘安宁’二字到底是怎么写的，任性过头，便是妄为了，高高在上的那个人，等到了忍不了的时候，会念及旧情吗？不要再天真了，你谢氏所有的生路，早就被堵死了，如今再怎样，也是浪费口舌浪费气力而已。”
　　言毕寒芒一闪，一枚精巧的蝴蝶刀稳稳扎在谢楠的喉头上，可叹那个曾经跟着丽妃享尽荣华的宁国侯谢楠，临死前只能瞪大眼睛，瞳孔里面尽是浓黑且深沉的绝望。
　　“暨南的茶也喝得够久了，该是开门送客的时候了。”明王爷长舒一口气，蓦然身形如同鬼魅，蝴蝶刀扫过那些看到主公惨死之后舍命扑上来的护院们的脖颈，“阿初，送人。”
　　首恶已除，剩下的解决起来就方便了很多，明王爷低头冷冷地看着死不瞑目的谢楠，抬起一脚将他踢到开得茂盛的荷花之中，飞溅的鲜血染红的花瓣有种莫名的绮丽，仿佛修罗地狱。
　　士兵们纷纷效仿，将一地的尸体扔入荷花池，血腥气伴着荷塘清香，更加刺鼻难闻，明王爷开了一壶上等的梨花白，缓缓浇在漂浮的尸首上，唇角还是那样一抹笑容：“谢侯爷，敬你是条汉子。”
　　章胥初叹息着递给他一个火折子，明王爷唇边的笑意加深，蓦然一扬手将火折子扔入荷塘中，一瞬间火光有如爆炸一般冲天燃起。过于明亮让荷花都淡化成一片黑色的影子，然后焚烧殆尽，光芒照在明王爷的脸上，还是俊美无比的容颜，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宛如修罗。
　　“暨南城重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章先生说，潇洒而不肆意，任性而不妄为，这才是头儿的处世之道啊。”
　　军机营的小士兵讲完还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对面女子复又低下头去，有点莫名其妙的赧然：“可惜我来的迟了些，没有亲自见到头儿灭门谢家的风采。”
　　珩三眉头紧锁，暨南谢家被灭门抄家的事情她也知道，医圣当日评价只是叹气：“暨南谢家，金陵王家，渝北楼家，帝都长孙府，这四家族中间早就盘根错节不可分开，长孙皇后恐怕在丽妃死后便开始慢慢削弱谢氏的势力，等待时机成熟后一甩手灭了谢家，还做得这样狠绝，恐怕是准备彻底改变帝都的形式啊……”
　　当时的珩三不太上心，如今却偏偏在意起来了。明王爷奉皇后懿旨抄了谢氏，同样不讲半分情面。虽然与长孙皇后一样无情，却又明显不一样，长孙皇后终究还是有着顾虑，还是计较得失，明王爷却是完完全全的任意，没有隐忍，同样没有谋算，似乎只是水往低处流一般的道理。这样的平静的潇洒，让她有些害怕。
　　“只盼若兰姑娘不要再出什么问题才好。”珩三眉头紧锁，如今她最不放心的就是裴霖凑在若兰耳边的那一句话，他到底说了什么，让原本已经如同木头一般呆滞的若兰更加迟钝，连眼泪都不再掉下来，脚步只是虚浮地，进了清音小筑。
　　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珩三谢了那名军机营士兵告诉他明王爷旧事，正欲去看看若兰的身子，便有人慌慌张张跑来，瞪大眼睛一脸惊恐。
　　“珩三小姐，若兰……若兰姑娘没了！若兰姑娘吞了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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