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天涯

　　二更之后，白天悠扬的钟声与寺众的功课已然歇下了，国安寺静寂了下来。天上一弯月牙偷偷地从云影后探出头来，树林在山风的吹动下摇摆着身姿。
　　悄悄地开了房门，反身将门阖上，穿过庭院，从寺院的角门出去，沿着月光下泛白的青石小路行去。早见到寺院不远处有条清澈可爱的小溪。几日来，天气燠热，再加白日采摘了野菜，出了一身的汗，小默再也受不了那条小溪的诱惑，想享受一下那清凉的山泉。
　　夜色四合，河水泠泠，晚风中都是青草树叶的香气，不一会儿，月亮露出脸来，朦朦胧胧的，给山间笼上了轻纱。
　　取出了手帕，绾起了衣袖与裤脚，脱了鞋，踏入了水中。水流清浅，却甚湍急。小默将手帕打湿，擦拭着手臂与小腿。那水在脚背上流过，酥酥痒痒的，忍不住弯起了唇笑将起来。四下里瞧去，只有溪边的芦苇在风中哗哗地响着。便放大了胆子，踢着水玩了起来，一双天足在清澈的山泉中白嫩如玉。
　　正玩得开心，忽听苇叶中发出声响，分明是朝着溪边过来了。吓得小默直起了身子，捏着手帕，双眼直盯着响处。“水不凉？”清清冷冷的声音让小默松了口气，转过身子，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轩王长身玉立于苇丛中，如风中的一枝劲苇，衣袂翻飞，丰姿如玉，眉眼间磊落分明，带着三分笑意。
　　小默脸一红，忙将衣袖拉了下来，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白皙的小腿还裸露在外，忙欲上岸，不料溪底的卵石长满青苔，滑滑溜溜，匆忙之下，打了下趔趄。轩王抢上一步，探出手将小默一拉，小默便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忙站直了身子，窘迫地离开他的怀抱，拾起地上的鞋子，微行了个礼，欲快步离开。才一走动，脚被硌得生疼，直锥心底，顿然停住。下一刻，人已腾空，被轩王打横抱起。走出密密的苇丛，衣袂掠过芦苇，发出轻轻的响声。路旁正好有一枯树桩，便将小默放在了上面，看着她微锁的眉，蹲下身去，取过小默手中的帕子，握住她的右脚，细细地擦拭着方才被树枝硌破的脚。温热的手指不时地触碰着清凉的皮肤，小默想缩回脚，但赵逸抬头瞧了她一眼，手却轻而坚决地扣住了她的脚腕。待擦拭干净，撕下锦袍的一角，将之包扎好。
　　即便是夜色中，小默也知道自己的脸已红得不像话了，烫得直欲烧起来。可挣又挣不脱，只能羞红着脸任他擦拭。看他包扎完，暗暗地松了口气。哪料轩王又向小腿上的水珠擦去，这下，小默再也不许了，赶紧低下头欲将裤管放下。不曾想此时，轩王竟抬起头来看她。刹时，两双眼相距如此之近，小默看到了轩王幽深的双瞳中自己小小的，惊惶如小鹿似的脸，也看到了轩王的眼神由诧异到微笑，再带上了温和。虽山风清凉，小默却觉着浑身如焚。
　　看到小默的窘态，赵逸勾起了嘴角，连双眉也似泛起了柔柔的涟漪。停下了动作，用指肚轻轻地抚着那白皙小腿上淡淡的伤痕，心头有丝丝的疼。那一日回府，看到的是她跪在骄阳下，血迹隔着衣裙渗了出来，被泼了一身酒却依然挺直的脊梁。不过，自己也没想到，十来天前那个一脸倔强淡然的女子，竟也会有此时这般娇羞的模样。
　　“阿默，想听曲子吗？”直起身，踱了几步，轻声问道，也不待回答，手中已取了一支玉笛。
　　笛子独特的音色在夜色中弥散开来，和雅清淡，恬静悠远，顺着那溪水弯弯曲曲地流淌着。笛声升到夜空中，和那云丝曼妙起舞，将人间的喧哗幻化成一片织锦，轻柔飘扬。
　　笛声和着流水声，渐渐远去，微不可闻。
　　良久，才转过身，看到黑暗中一双灿若星子的眸子，赵逸本有几分浮躁的心莫名地安宁了下来。
　　静默的夜色中，如钩的月仍挂在树梢上，几缕云丝在慢慢地飘移着，山影隐约朦胧，风中有了些温暖的味道。
　　“回吧，山里的风大，小心着凉。况且，外面也不安全。”在小默瑟缩了一下后，赵逸往前走去，一回身，发现小默低头皱眉走得一瘸一拐，微微一笑，毫不迟疑地回到小默身边。小默狐疑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搂住了纤腰，身子再一次腾空而起。低头看向怀中佳人，只见她满脸娇羞，双目四顾，就是不敢停驻于自己身上，紧了紧手臂，感受她身躯的柔软，再不迟疑，穿过寂寥无人的庭院，送回她的房内。

　　黑暗中，心还是狂跳不已。小默阖上秀目，却了无睡意，只听得自己的心在“咚、咚、咚”地跳动着。云泥之别，他是高高在上的轩王，俊雅风流；自己，则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而且……伸手抚上脸侧的胎记，苦笑了一下，她不曾心存妄想，定是月色的关系。
　　忽有一缕甜香，丝丝缕缕，才一发现，还是晚了，神智渐失，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默似乎听到了熟悉的怒喝之声，眼皮却似有千斤之重，此时，脸上有些濡湿，神志又清醒了几分，挣扎着想把眼睁开。
　　“好了，好了，看来这水还真有用。小默醒了，赵兄你就安心打你的架，早点结束，我可是困得很呢。”眼还未睁开，小默就听到了叶展天的大嗓门，还听到了周围飒飒的风响。
　　睁开双目，小默才发现自己已身在寺院之外的空地上，正靠在叶展天的身上，而后者正睨着眼看她，有着一丝调侃与了然。忙挣扎着坐了起来，将疲软的身子靠向一旁的古柏。四周，寺僧举着火把将黑夜照得透亮。七夜正环抱着双臂站在她的另一侧，目不旁视地盯着空地之中。空地中间，只着中衣的轩王与一黑衣蒙面人斗得正酣，只是明显的，蒙面人不是对手。
　　但见赵逸不慌不忙地避开了来人颇为凌厉的一剑，一个潇洒的划圈转身，右手在后者的颈项处轻拍一下。蒙面人勃然大怒，咬牙将剑往后一撩，直奔赵逸的右手而去。小默大惊，杏眼圆睁，指甲掐进了还扶着她的叶展天手臂。此时，只是赵逸身形灵动，姿势娴雅，丰神脱俗，一个后仰，手顺势往上反手一搭，“当啷”一声，剑已落在地上。
　　“你这淫贼，看你长得一副好皮相，竟好色害命，害了我妹妹不说，连个男娃儿也不肯放过。”蒙面人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匕，也不停顿，揉身而上便再战。
　　小默一愣，侧过头，视线与同样一脸疑惑的叶展天碰个正着。忽见叶展天看着自己邪气地一笑，小默怔了一下，醒悟过来，闹了个大红脸。明白自己此时是男装打扮。蒙面人应就是在暗中窥视之人，不知看到了些什么，只是没料到，竟会误以为轩王爷会有龙阳之好。周围的寺众也是面面相觑，只是碍于轩王，不敢议论。
　　在进王府之前，素也听依翠楼的姑娘说过轩王潇洒倜傥，乃是一等的风流人物。机缘巧合进入府中，才明白他府上那几个娇美艳丽的女子均是他人相赠，他倒是来者不拒，对他们也是善待有加。此时，对于蒙面人的话，实在是无法明了。
　　再看向场中，只见赵逸已如闲庭信步般避开蒙面人的进攻，身形飘然欲飞，只是俊目微眯，似在沉思，手中却也不停，五指如弹奏琴弦，次第拂出，蒙面人已倒地不起。
　　步至蒙面人面前，一把扯下他的面巾。只见蒙面人年不过弱冠，浓眉大眼，颇为英气。此时，正忿忿地怒视着赵逸。
　　“你是谁？”赵逸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人，“你妹妹又是谁？本王如何害你妹妹性命？”“大爷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欧阳宸。我妹妹就是欧阳薇。”欧阳宸头一昂，“薇儿就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为什么要逼死她？”
　　“你怎知是本王逼死她的？”赵逸眉也没皱一下，眼神却收敛了锋芒，“打探清楚再来找本王。”
　　欧阳宸一愣，实在是自己想当然。但想薇儿青春年华，如何会自投湖中？恨只恨夜探之时，竟被一老头打跑，想着事后再去，没料到，当夜薇儿就会出事。
　　“如果你对薇儿好，她怎会无故自尽？”想至此，欧阳宸就恨，恨赵逸，也恨自己。
　　赵逸不再看他，视线穿过他，不知看向何方：“她为何自尽，得问你。现在，你走吧，要为她报仇，再练十年。”右手顺势一拂，解开了欧阳宸被点的穴位。
　　欧阳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自己走？不能相信，但留下也无益，不如日后再找机会。当下便勉强站起身，拾起掉在不远处的剑，就要转身离开。
　　“且慢，你要报仇，本王随时奉陪，但若是打本王身边人的主意，就休怪本王不客气。”看了一眼斜倚在古柏下的小默，赵逸冷冷地丢给欧阳宸一句话。方才若不是自己无法入睡，听得院中有响动，后果堪虞。
　　欧阳宸顿了一下，头也未回，径直下山。
　　“七夜，你搬到小默房间。”原本想让她一个姑娘家住得离僧众远一些，也自在些，倒没料到会出这等事，“你，住七夜房间。”看到小默摇头，赵逸俊目一扫，不容置疑地说完，就转身而去。
　　七夜点头应承便去照办，叶展天则“嘿嘿”一笑道：“今夜月色不错，本大人还要赏会月。”小默偷偷翻了个白眼，月色不错？月亮都没了，还不错？不过，猜也猜得到叶展天要做什么去。不过，在看到轩王瞟来的眼光时，小默吐了吐舌，不情愿也得照他的意思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僧众也随之散去。夜色如墨，山风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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