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命

　　王妃急问道：“怎么了？”

　　我伸手去小姐裙处一摸，全是湿漉漉的：“小姐昏过去了，怕是要生……”

　　王妃忙命人去请御医，世子也立即起身，一把抱起小姐便向房间快步走去，我急急地跟在后面。
　　府上的接生婆也着王妃吩咐，迅速赶来，布置着人手去准备水盆和热毛巾等等一干。一番忙乱中，红雁早被打发走了，王妃额上也急出了汗，倒是御医不久便到……

　　经过了整整四个时辰的等待，于接近癸时的时候，接生婆终是抱出了一个团小小的如血肉般的小东西，王妃迫不及待地来看——是一个男孩。

　　许是因早产了一月有余，他看上去十分瘦弱。红彤彤的肌肤，只两只纤细的脚不停地蹬动着。简单仔细而又小心翼翼地擦拭洗礼后，王妃将裹在锦缎中的男孩抱着出了房门，世子哈欠连天地从椅子上站起，王妃满脸爱意地将孩子抱在世子面前。

　　我和御医等一众妈子，则在房中照顾小姐。小姐满脸细汗，嘴唇不住地颤抖，脸色惨白如纸，我不停地用热毛巾给她擦着汗，她奄奄一息地喘着气，御医急得满头大汗，将我拉到一边道：“……世子妃，怕是挺不过今晚……”

　　我脑中“轰”地一声，下意识地忙要出去叫王妃和世子，小姐却在我身后嘶哑地喊了一声：“安静……”

　　我忙走到床边俯身侧耳：“小姐……”

　　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我知道她的意思，便对一众妈子与御医道：“世子妃请你们暂离片刻。”等他们都应言去了，关好了门，我这才跪在小姐床边，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她伸手扯住我的袖子，抽了口气，断断续续地道：“安静……母亲生我时，也是……也是……难产……我……我心中早便预备了今日……并……并不难过，你也不要……为我难过。”

　　我一听便止不住泪：“小姐……”

　　小姐浮若薄纸的面容上竟露出一丝浅笑：“安静……我……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今后必成大贵之人……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

　　我哭道：“小姐说什么我都答应，舍身献命，赴汤蹈火我都愿意去做……”

　　“我求你照顾好我的孩子，照顾好他……让他能长大……”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对天发誓……”

　　“……好，那你去……帮我请王妃进来，好么……”

　　“是。”

　　我出门去，见世子已经不在了，只有王妃在着人照料着孩子，御医在一旁禀话，我忙走上前去，喉中不禁哽咽请道：“世子妃请王妃进去说话，怕是要不行了……”

　　王妃闻言，便从婆子手中抱过孩子进了房间。小姐闭目躺在床上，王妃走近，才缓缓睁开一线。王妃坐到床边，将孩子递在小姐怀中：“来，看看”。

　　小姐有气无力地微微颔首，垂下目光，十分仔细地凝视孩子，见她有些力不从心，我忙从侧面扶住她。

　　小姐无比温柔地俯身，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敏儿可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王妃启言问道。

　　小姐恋恋不舍地将孩子交还给王妃，王妃招来一个婆子抱去了，房门再次阖上，小姐终是抽了口气，平静了呼吸。看过了孩子，小姐似乎有精神了些许，就连眼神也聚拢了起来，望向王妃，面上苦涩地轻道：“……我这孩子出来得早……我只问……他可是先天不齐，气短虚弱？”

　　王妃听小姐如是说，先是愣了一下，然立即道：“正是……适才御医看过，也是此说，本宫还正忧心不知该如何呢——敏儿你又是如何知道？”

　　小姐含泪道：“早先我在佛门中，净慧大师便说我有这一劫……”

　　“净慧大师，可是那位出入皇宫内院，为皇后讲经的高僧？”

　　“正是，她乃妾身佛门之师。”

　　“净慧大师既算出有此一劫，”王妃忙问， “那……可有解法？”

　　“是有，只是……”小姐有些欲言又止。

　　“净慧大师究竟如何说？”

　　“净慧大师说，若这孩子出来得早，便定难得养活，若要存活，必受佛门呵护，在寺中长到七岁，方能健康成人，如今可在王府内将讲经堂扩成院，为一小寺，请净慧大师来作寺之主持，并找一与我亲近之人剃度出家为尼，护卫我子，他方能顺利成人。”

　　王妃喟然又欣慰道：“适才还担心我这嫡孙，如此身弱，怎养得活……如今既是大德指点，定然遵从。”

　　“……我和安静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愿认她为义妹，留于王府中，剃度出家，照看我子。”

　　“你放心吧，敏儿……本宫知道了。”

　　……
　　这天夜里，没有别人，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我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小姐先是昏迷，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守在她身边，心中难过，见她呼吸渐渐少了，却又忽然咳嗽了一声，唤我道：“安静……”，我忙问道：“小姐，想喝水么？”

　　她摇摇头，竟自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心下越发痛彻，只怕这是回光返照了。

　　“安静……我哄着你答应出家为尼，你可怨我么？”

　　月光洒了进来，黑夜似漆，月如弯钩。

　　我跪在小姐床边，捧住她的手，落泪道：“如何会怨？如何会怨？小姐慈悲，走时还不忘为安静找个好归宿，安静心中只有感激……小姐深谋远虑，日后小世子若无小姐，定是艰难，若是净慧大师在，便增强护。”

　　小姐闻言，亦是泪流不止道：“我听说，王妃在生世子爷前，王爷另有侧妃，有好几个孩子，都没活着成人……我怕啊。世子爷内院纷杂，不一年又定要续娶……”

　　“小姐……只要安静活着一日，必护小世子一日康健。”

　　小姐含泪点了点头，“安静……抱抱我好吗？姐妹一场，别总跪着与我说话。”

　　“是。”

　　我起身，抱住了小姐。小姐在我怀中，如风叶般瘦弱，只听她在我耳边道：“……安静，我只是怕误了你啊……”

　　我摇摇头，她泪水滴在我的颈项中：“你以为我不知么，你每年四月，都有一日要出府采买，早早出门，傍晚才回。回府的时候，又每每带着一瓶桂花酒，可是去见心上人了？”

　　我再次摇头，我确确是这些年每年四月都要出府一日，我欠了他‘云锦’，答应去看他的。

　　只是那湖畔总是风冷，他站在那里，一站便是一日，我提着桂花酒在暗处，并不现身。
　　看到他来，我也就放心了。回府，我便自将桂花酒喝了，对月遥祝，只因他在修罗场中，又多活了一年。

　　第一年见他，他穿着细甲，配着长刀，天未亮便骑着骏马等在那垂柳旁，目光中满是期待。
　　第二年见他，他穿着文服，配着折扇，举目四望，目光中渐带焦急。
　　第三年见他，他身上带着伤，那书生骑马来劝了他一次，他没走，捂着伤一直等到了晚上，眼中满是落寞。

　　不是我不愿现身，只是我此身早已许了小姐，又如何能许他？

　　只听小姐轻叹了一声：“今后……小世子长大了，了无挂碍，你便去找他罢……”
　　我心中一紧，只感到小姐抱住我的手，就这么从身后落下。
　　不能自控地，我泪流满面，却哭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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