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鬼叹

　　她看着坐在案前的他，喃喃自语，眼里一片灰暗。就好像回到多年前宣王驾崩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无助的像个孩子，那时她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抚着他，可是现在呢？现在，她连碰都碰不到他。

　　他的国破了，她的家散了，他的美人走了，她的父叛国了，他终于想起了她，她的世界，却天崩地裂了。

　　谁与谁喝过合卺酒，执过结发礼。忆当年，今朝却是物是人非。

　　国破的这个夜晚，周幽王走进了幽禁姜侞的那个冷宫，他一次也没来看过姜侞，可是最后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大概，他从未忘记过他的结发妻子吧。

　　“阿侞，你恨我吗？”周幽王喃喃自语着，“阿侞，我把父王的江山丢了，我把我们的家弄没了。宜臼他是恨死了我吧，是我，是我逼死你的...申侯会招犬戎攻进了镐京，阿侞，你的仇报了。”

　　周幽王看不见，姜侞就在他身边，神色悲痛。她是周朝的王后，她曾守护着的子民在这个火光冲天的夜里被孽杀着，招来财狼的是却是她最敬重的父亲，她最疼爱的儿子。因为她，她的父亲儿子叛国了。她从没有像这一刻如此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沉重的负担，压在她的肩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阿侞，褒姒她不爱我，不管我怎么努力她都不爱我。我努力让她快乐起来，做了那么多那么幼稚的事，她却不曾看我一眼。阿侞，你是不是也这么的爱过我呢？不管你怎么努力，我都没有回头看你一眼。阿侞，是不是我死了，就能看到你，我叫你阿侞的时候，可以听到你的声音呢。”周幽王点燃了床幔，红色的火苗迅速的吞噬着宫殿里的一切，“阿侞，哪怕我死了，你大概也不会原谅我吧。”

　　姜侞看着大火吞噬着一切，她的恨她的爱，一点一滴化为灰烬。谁忘了，谁丢了，谁是谁的姜侞。国恨，家仇，她哪样都报不了，她选择把自己遗弃了。

　　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当年洪德为了救父把他青梅竹马一起长的爱人送给周幽王，为了孝心，没有错。当年周幽王爱上了褒姒，不顾一切，只为红颜笑，为了爱，没有错。当年褒姒心中愤恨，不悦不笑，任周幽王百般讨好，万分心疼，耗举国之力也不曾让红颜一笑，她心中委屈，没有错。当年申侯走投无路，女儿惨死，外孙被迫害逃亡，申国即将朝不保夕，他选择反抗，没有错。

　　可是最后的最后，西周灭了，周幽王自焚，新太子伯服遭犬戎斩杀，一夜之间，数万名百姓流离失所，镐京毁了，宜臼远走洛邑，建东周，周天子以令诸侯的时代不在了，带来的是延绵不休的诸侯战乱，数以万计的生灵涂炭。

　　谁都没有错，最后的最后，天下乱了，这是谁的错呢？

　　三生石畔，周幽王姬宫湦轻轻拽了拽姜侞的衣袖，“阿侞，阿侞，是我，宫湦。你怎么不理我呢？”此刻的姬宫湦乖巧的坐在姜侞身边，就像个被宠坏的富家子。

　　“小黑小白，你们把他带去行刑吧。”我对黑白无常说。

　　“孟姐啊，在鬼魂面前能不能给我们兄弟留着面子啊，好歹鬼魂们都叫我们一声七爷八爷呢。小黑小白，听着想宠物犬的名字。”黑白无常苦着脸对我说。

　　“拉倒吧，地藏王的宠物犬叫吼吼，小黑小白哪像狗的名字啦！快点，你们还交不交差了。”

　　黑白无常没反驳，苦着脸拉这铁链另一头，要把姬宫湦拉走。这时姬宫湦就像个小孩子，拉着姜侞的衣袖不松手，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哭腔，“阿侞，阿侞，阿侞......”姜侞的眼神慢慢清明起来，她好像认出了眼前的男人。“我在这。”她开口，轻声说了三个字。姬宫湦听到眼睛一亮，更不松手了。

　　“你是谁？”我问眼前的女子。

　　“姜侞。”

　　“你回来了？如此正好，喝了它。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莫回头。你该投胎了。”我端起孟婆汤递给她，这是第二次。

　　“我不喝，我不投胎，我留下来陪宫湦。他受多少年刑罚，我就陪他受多久。小女子自认一生没有害过人，只求一件事，我想陪着他。求崔判官成全。”说完姜侞跪地，重重一磕头。

　　“你确定不投胎，要留在火山地狱陪他受苦？这么做值得吗？”我问。

　　“我心已定，求大人成全，在阎王面前替我求情，值不值得，就当我前世欠他良多吧。” 姜侞说完又是一磕头。

　　崔府君别过头叹了一口气说：“阎王那边我自会解释，黑白无常，你们带着姬宫湦，姜侞去受刑吧。”

　　黑白无常押着两个人越走越远了。我看着姜侞和姬宫湦重叠在一起的裙角衣襟，叹了一口气，“就这样了吗，府君？”

　　“就这样了。我要沐休，阿孟要一起去阳世间走一走吗？”

　　“好啊，是该走走了。世间万物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和求不得，有多少世人眼泪，该去收集了。”

　　远处，谁在给谁念着一首那么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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