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愛

　　医生从手术室里断断续续出来了两次，跟高原商量了一些事情后又一次折返回去。因此，顾之茜以手术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候为理由先把唐叔送回了老人院。临行前，高原一叠声地向着唐叔和顾之茜道谢。不过，唐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郑重地跟高原握了握手。顾之茜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表达存在感，只好默默地站在了一旁。
　　从刚才她神经兮兮地拉着高原进急诊部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种说不清的尴尬中，有点过分安静地分坐在唐叔两旁。虽说这两人理论上是不认识的，可是这气氛看起来更像是相识……高原似乎也察觉到彼此处境的尴尬，于是很快地就提出“送客”。当然，顾之茜这时候是从善如流的，所以她很快便拉着唐叔离开了医院。只是，当她回头的时候却看见高原孤零零地靠坐在医院走廊通道的木椅子上，而他也正好看到了她的回眸。

　　或者，我应该…..回来再等一会的。顾之茜如是想。

　　当她又一次出现在医院走廊尽头的时候，高原显然是惊讶的。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在深夜的走廊里一步一步靠近，再自然而然地落座在自己身旁。“你手机，还你了。”顾之茜从包包里将那台老式手机掏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还有，很多人找你呢！不过，我都没接，除了一开始的……额，应该是你妈妈的，我接了。她有点不好意地低了低头，“因为，我那时候还没收到你的短信，所以，很抱歉。”
　　高原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望了望顾之茜，又一次仰头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等待那一扇门后传来的消息，他的头发上还有一点沙尘的痕迹，可是腰背还是直直地僵在那儿，好像从来都没有弯过似的。
　　吃了闭门羹的顾之茜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要这样对她，难道不小心接了一个电话就要遭到如此对待？我好歹都给你手机充了几次电啊！小气巴拉！尽管心有不甘，可她也只好冷冷地瞪了瞪身旁的这个陌生人，然后将手里的手机直接就放在他手里。

　　高原望了望自己手里的手机，仿佛后知后觉地又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有一种黑得像钢的东西，硬邦邦的，完全看不出他心里的情绪。被人逮住了的顾之茜不知为何脑子里一下子就闪过了一些细碎的记忆片段，一丝别扭的熟悉感飘上心头。然而，她还是没敢询问，只好故作自然地别开了头，将注意力放在了手术室门口的那一盏红得刺眼的灯上。
　　“其实，这儿我守着就可以了。”高原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不轻不重，礼貌而疏远。这算什么嘛，明明发现何阿姨晕倒的人是我，刚才还在电话里安慰我！现在却完全是像个陌生人！顾之茜心里不由得默默地腹诽着，可心里也清楚意识到高原真的不算是什么熟悉的人，而自己真的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怪他的生分。可是，可是，为什么心里却又隐隐约约地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呢？

　　顾之茜厚着脸皮地说：“我，还是在这儿多呆一会吧！何阿姨也是我认识的人。”她顿了顿，也没回头， “虽然唐叔已经回去院里了，可他大概也希望能看到自己朋友平安无恙的。”
　　“随你吧，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女孩子不应该这么晚回家。”高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所以顾之茜还是没忍住还是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高原没料到顾之茜会转过身来，于是，一直安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突然不知道怎么就落在了她明亮的眼里，心脏好像突然就被摇晃了一下，一下子就触及了某些记忆。其实，高原也一直在心乱，他没想过……她完全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而如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告诉她。第一次，高原觉得自己进退维谷，因为他不知道顾之茜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甚至一点都不了解这个曾强吻自己的女孩，他只是在三十年的人生中突然关注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顾之茜。
　　“刚才那位老人......不是你爸爸？”为了躲开心中的某些感觉，有点尴尬的高原问了一个自己都知道答案的问题。适才与自己握手的老人分明是何妈妈隔壁的院友，就连自己都知道那老者姓唐，而顾之茜又怎么会是他的女儿呢？
　　“不是，我爸是开古董店的，唐叔是店里的伙计。不过，我从小就和他感情很好，所以我经常会去看他，也认识住在隔壁的何阿姨。不过，我怎么就从来都没见过你呢？”
　　“我比较忙，不能经常陪在何妈妈身边，所以才会导致今天这样......”高原的语气微不可闻地沉了沉，顾之茜意识到或者不该再问与何阿姨儿子相关的问题。
　　“所以说，那天你也是刚去完何阿姨家？”她想起了那一个雨天，看来那似乎不是偶然的。
　　“恩，那天刚好部队里放假。”高原答道。
　　“哦......部队里假期多吗？”顾之茜又开始问。
　　“不多，经常忙训练。”高原的声音里透着疲倦，顾之茜留意到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作训服，大概今天是因为匆忙地从部队里赶来，连衣服都没时间换。
　　“对了，谢谢你那天晚上送我回家，要不是你通知穆牧，也不知道我要怎样回家……”她抿起嘴角，泛起一丝无害的笑意，眼神里全然是干净透明，仿佛她从来都没把那天晚上的事情放在心上。
　　高原深深地望着她仿佛就要看进她的心里去，顾之茜只是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于是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高原理解她因为酒醉而忘记了那日之事，只是心中仍是闪过一丝的失望，怎么她可以完全不记得当晚发生了什么，而自己却偏偏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是想逃避呢？

　　手术室突然就摁熄了那一盏红得刺眼的灯，推门而出的医生和护士走在了活动病床的两旁，白色的病床上躺着的是插满了管子的何阿姨，她看起来幼小得像是一点即将熄灭的烛光，双眸紧闭。有点不知所措的顾之茜站在了一边目送何阿姨的病床一路直到电梯门口，一步都没有挪动过，甚至她没有察觉自己咬紧了下唇。
　　当病床被推出来的一刻，高原脑海瞬间闪过那一年站在手术室门等待战友何宏成的一幕，可是他没有等到一个好消息。也是那一年，在医院僵直地站了一晚上的高原放弃了成为一名特种兵的机会。今晚，他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僵硬地站着，只是无言地跟着护士们一起推着病床。当他看着那荧光绿点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不由得默默地感谢那在天有灵的战友，何阿姨总算是度过了难关，悬着的一颗心也随之落了地。

　　“何芬红的家人在哪？”最后一个随着活动病床走出来的高个子医生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顾之茜眼尖地发现这个医生特意望了一下帮忙推床至电梯口的高原，似乎这俩人是认识的。
　　“说罢，二哥。”回过头来的高原即便是动动脚趾头也知道喊自己的是那名叫徐森然的二哥。
　　“就俩字，运气。”徐森然也不跟高原废话，“抢救及时，捡回来一条命。”
　　“谢谢。”高原语气诚恳。
　　“阿姨她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中风的后遗症会有很多。一切还要等她醒来才有定局。”徐森然用手里的病历本拍了拍高原，“你小子！幸好今晚我值班晚了离开院里，不然你到哪儿找像我这么好的主刀？还有啊，你也该好好谢谢那帮你送阿姨来医院的姑娘，听小护士说，那姑娘来得时候可都几乎吓哭了。”徐森然见惯了生死场面，所以三两句话就把刚才那场手术丢到了一边，眼神不轻不重地往顾之茜那儿转了转。
　　“......” 他一向对自家二哥没辙，其实，准确来说，整个徐家也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将门之子没有办法。
　　“姑娘，我家弟弟没什么礼貌，多有得罪，请莫见怪。小生这儿替他谢过姑娘恩德。”说罢，徐森然还真的扯掉口罩，对着顾之茜笑了笑。一双桃花眼笑得那叫一个春暖花开。
　　“我......” 顾之茜张了张嘴正打算要说点什么时，却不料高原夺过了徐森然手里的文件，拍了拍那正笑得撩人的徐医生，春暖花开顿时就变成了龇牙咧嘴。
　　“小子，别以为你二哥好欺负。有本事，你就别受伤，我这儿可不待见你。”徐森然吃痛后生气地夺回了本属于自己的文件，“我可是会忘了给你下麻药，或者给你留一卫生球在你肚子里！”说罢，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我让你笑！”高原又一次想伸手去抢文件。
　　“小子，你哥好歹也是徐正那老头一手教出来的，就算不当兵也不会比你差！”徐森然一个侧身干净利落地躲开了高原的攻势，还顺带做了一个嬉皮笑脸的鬼脸。
　　“这儿是医院！”顾之茜一下子就扯住了又要去打徐医生的高原。
　　“哈哈哈哈哈哈，小子，看来你们认识啊！”徐森然挑了挑眉，饶有趣味地望着顾之茜扯住高原衣服的手。目光灼人，顾之茜立刻缩了手。
　　可是，高原一反手便握着了她的手，任顾之茜怎样都无法将手抽出来。
　　“哦，看来我应该要去查房了。”徐森然望了望他们，可有可无地耸了耸肩，“小姐，我家小弟初涉情场，你多包涵啊！”说罢，一溜烟地走了。
　　顾之茜哭笑不得地望了望那个有点“奇葩”的徐医生，他出现的那短短十分来钟就已经把原本有点僵硬和悲伤的气氛扭成了如今的局面。想到这，她不由得笑了笑。
　　“笑什么？”站在她身旁的高原突然弯下身子来盯着顾之茜看。
　　“没什么。”顾之茜被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了几倍的高原吓得连忙提手想捂脸，可是她突然才想起自己的手还被某人握着，“手......” 她摇了摇被握的手。
　　“喔......不好意思，我二哥......比较招人。”松开手后，高原突然显得有点吞吐，其实刚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可是，他隐隐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做。
　　或者，其实他不喜欢她成为一个陌生人，就像是那些流动在他身旁的人。
　　“额.....其实，我们还没正式介绍自己吧！”顾之茜抽回手后，忽然想起来原来彼此尚未正式认识，“你好，我是顾之茜。”她友好地伸出了手。
　　“顾之茜，”高原有点疑惑地望着她，没有任何要自我介绍的意欲“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那天，我只记得我喝醉了，之后的事情真的忘了。”或者在今日之前，她都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在穆牧将自己接回家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这一刻却有点不敢去探究，因为她隐约觉得事情或者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还想知道吗？”高原探问道。
　　“我......”顾之茜张口结舌，正当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的时候，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于是，她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小西，我是穆朗。”
　　顾之茜站在医院里，脸色顿时白了白。高原靠着墙边，手里不知道何时把玩着一个烟盒，眼光忽明忽闪的，一切又看在了眼里。
　　“哦，穆大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顾之茜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何种语气与电话里那个人对话，仿佛每一句话都是要掏尽了她的力气。
　　“没事，就想着明儿咱们可以聚聚。你可有空？”穆朗语气一如过去般清朗，仿佛这些年的远走都不算是事儿。
　　“额，好的，明晚北街吧。我现在还有事，晚点再聊吧！”顾之茜急欲挂掉电话，她害怕，很害怕。
　　“好的。”穆朗也不是拖拉的人，便干净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忘了就算了。”高原随手将手里的香烟盒子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我还是先回去照顾阿姨了，额，还有这个谢谢了。“他掏出手机，晃了晃，算是挥手作别。
　　“不客气......”顾之茜站在医院走廊望着高原转身一步一步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有点说不清的感觉，到底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的.....落寞？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很傻，因为，落寞这个词又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军人身上呢！可是，顾之茜心里还有一些犹豫，于是......

　　“喂！高原！”顾之茜小声地喊着，他回过头来。
　　“我们算是朋友了！以后喝酒，找我！”高原看见她有点傻气地站在走廊的另一端，用力地挥了挥手，莫名地觉得心头一热。
　　“本来就是！回去吧！”他也挥了挥手，嘴角有点无奈地笑了笑。
　　尽管顾之茜也看不清高原的表情，可是她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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