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杂

　　不出意外的，对柏氏部落的拜访以没有任何实感可言的方式结束了。

　　意识到了吗……？
　　回来路上，看着沉默的楚易，萧木槿想。
　　不过他自己清不清楚，最后处境也没什么不同……
　　徒增烦恼罢了。
　　她如此定义。

　　“诶！？”
　　自己未施指令，□□的马匹却突然有了动静，惹得萧木槿的惊呼。
　　“啊！抱歉，我看它好像累了，就伸手拍了它的头，吓到你了？”
　　出乎意外地，这位稚嫩首领似乎没有萧木槿想象的那样，沉浸在自身不妙形势的思索中。
　　“不，承蒙您关心，是我反应过激了，刚才只是在想事。”
　　“还是‘您’……”楚易自言自语，随即腼腆地抽回了自己伸出的手，“说来……人和马其实在感情上也是相通的呢，踏云这么不安……莫非是萧姑娘，有什么心事？”
　　“——是……想念故乡了吗？”
　　萧木槿移开眼神，白色马背上的双手攒紧棕色缰绳。

　　“西风待我如此不薄，在下嫁与您，这里便是家，哪来思乡之说呢？”
　　“……”
　　“各位在这里等一会吧！”
　　话音未落，褐发少年乘着火红的赤练飞奔而去，一手拽着的则是紧随其后的纯白踏云，以及短时间内、第二次由于同一原因感到惊慌的萧木槿。
　　“等等、这是……？”
　　蹄声仓促，全然不似麟趾城内散步的悠闲。
　　“又吓到你了……抱歉……”
　　尽管是让步性的话语，飞扬的神色却掩饰不了内心的愉悦。
　　“我这么做的时候，会痛快一点。”他笑了，“所以擅自拉着你……”

　　希望她……开心起来？
　　不如说，感到自己散发出了悲伤？
　　萧木槿疑惑了。

　　明明是处境更加危险的人啊……异常的乐观吗？心中有数的自信吗？
　　还是单纯什么都没意识到呢……就在柏氏的访问以后……
　　再说，不管是从盟主还是自身的层面上，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不是吗？
　　这些威胁都感觉不到，却对一个见面才几天的人情绪如此敏感？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关心自己呢……
　　望着那张年龄相仿的秀气面孔，萧木槿第一次觉得、眼前略显凌乱的褐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从发丝之间泛出的几缕亮红。
　　——火焰一般，似乎周围都暖和些了。
　　安定的、异域神秘感……
　　所以，尽管身着不适宜的华服、在山路上全速骑马让她身心都感到颠簸不适，此时的萧木槿却并没有、对楚易一厢情愿的关心感到太多困扰。

　　——太多……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呃、那个……”
　　……
　　不，大概只是纯粹迷糊罢了。
　　而看着对面的少年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努力沉思，她的嘴角却又是上扬的弧度。

　　“那就正好、去见见雪莲吧！”
　　正好？
　　“就这么把侍卫留下，不要紧吗？”仍带着担忧，萧木槿回头看向原地待命的随行人员。
　　“嗯……天还亮着，不会怎么样的，”楚易拍了拍腰间的雕纹剑鞘，没有太多在意的样子。“一两匹野兽我想也是应付得了，毕竟勉勉强强算是学完了这一套。”
　　“没想到，你习的是剑法？不是师承原盟主的刀法？。”
　　“哈……”

　　他将那山洞里的经历和萧木槿说了。
　　“确实是、有点不寻常吧？”
　　披着草原上没有的棕熊皮制成的斗篷，学着山中怪人给予的剑法，这个温顺到不善言辞的野蛮部族首领，可只是“有点不寻常”呢……
　　“不过、说起不寻常，”萧木槿又一次的沉思，而楚易则误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提起的事件，急忙把谈话向轻松的方向引去，“那之最还得算天山雪莲吧，我们偶尔会叫它‘天灵’的那个花朵。”
　　越走越远的道路上飘落了雪花，一片片，划过二人的视线，偶有一两个，粘在随马匹大幅晃动的衣裳和发丝之上，又被驾马人剧烈的呼吸融化，消失在白雾之中。
　　“——如天人降临般异常的美态。”
　　用力踏紧脚蹬，楚易拱起略微冻僵的的身子，陈述别名的由来。
　　“出色的比喻。”
　　眼前的萧木槿抬首，凝视遥远的纯白之巅，似乎是被挑起兴趣般的、期待地微眯双眼。于是楚易心中回响起，不知在哪里听过的，关于“天灵”二字的另一种解释。

　　——给予这片天空灵气的美丽。

　　……嗯，出色的比喻。

　　冷风依旧吹。
　　浓云卷过头顶，从帐中探出头的尤甫打了个寒颤。
　　“冬天到了。”
　　“立冬还有好几十天，早得很，赶紧趁现在想想今年粮食储备的问题吧。”
　　“是是——”他转身向内回应着赛穆尔的回话，放下门帘，“你总是聪明的那个。”
　　留下门外天源山峰，一如这千百年来巍然不动。

　　营帐外巡逻的侍卫中规中矩地踏着布，身上甲胄一片敲着另一片，杂乱的金属音和着帐篷门口呲啦的柴木燃烧声，以及弥漫着整个视野的黑暗，提醒着萧木槿黑夜的到来，把她从一下午计划外的脱缰之行的回忆中唤醒，但来不及压下心中到达这里以来唯一一次的、淡淡散开的新奇感。
　　安置好马匹，完成洗漱等必要的活动，她回到就寝的营帐里，估摸着楚易的报告还得有一阵子才能做完，便躺上床铺，安静地睡下了。直到迷迷糊糊中感觉床铺另一端下沉，以及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之后，她才反而慢慢清醒起来。
　　不知道是出于这人奇怪的纤细还是单纯的无知，楚易十分注意不与她进行接触，成亲以后，不说谈话，就是晚上的就寝气氛都相当祥和，一丝不自在的氛围都没有，就好像和一个人类以外的物种同处一室一样。对此，萧姑娘猜测他可能真的是把自己的存在当作马匹处理，虽然这个想法在某些层面上对一个妙龄女子有些冒犯，但维持现状于己绝对是利大于弊，也就自然顺着他的做法，对楚易以无视回应。

　　但今夜有一些小小的不同，身边人平缓的呼吸显示他已沉沉入梦，一直面向另一侧的少女慢慢翻过身来，视线扫过灭了火光的房间，耳边的寂静似乎较以往更加刺耳，目光在空无一物的空间内来回游荡几巡，最终，落在眼前只能勉强分辨的面孔上。
　　昏暗之中，微不可见的月光轻轻地依附在这人的平躺的轮廓上，白日亮色的发丝晕出冷色的淡绿光圈，萧木槿又一次意识到他的不寻常之处。
　　刚到达之时，即便知道西风联盟的居民浸淫在寒风与烈酒之中，定是比角国带着香囊的王侯公爵相貌上更加粗犷，身材魁梧到逼人仰视的寻常士兵也叫她狠狠地吃了一惊。然而也正因此，此后所见少年比得书生的柔和面容，在这里面尤显突兀。

　　可是，除去他永远打理不好的褐色齐肩卷发，唯一与这柔和气质相抵的，就是那耳朵上暗红的垂饰，深沉，透露出血腥的暗示，怎么也和这角国公子般的面容融合不到一起去。忘却身边人随时可能醒来的事实，萧木槿锁紧视线，一时之间，竟觉得这般不协调感提醒了她另一个人的样子，却又因过分强烈而损失了几分相似性，以致自己辨不清是谁。

　　于是鬼使神差般地，她伸手，取下了楚易朝向她的、右耳的垂饰。

　　——那面容一瞬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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