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难全 东方不败电影

　　8 下

　　迷茫間，他感受到晨曦，感受到柔軟的指掌撫摸自己的頭髮。他想起那條涓涓山澗，東方不敗在那為他洗沐。

　　平靜夢裡他仍難脫淡淡的傷懷，他的心境回到無名的細流旁，耳邊潺潺水聲可聞，卻仍未忘卻悲傷的源頭，東方不敗再不會如此對他。

　　曾經，他恐懼清靈目光偶爾流露的善意。

　　現在他哀悼所失的屈辱。喜怒無常的諷刺揶揄，輕蔑挑釁的無禮觸碰，還有他的歌聲，氣他也好、還他也好，那是只為大人君子吟咏的歌喉。半夢半醒間，顧長風的淚落在岩地上。

　　彷彿是那人的氣味，那人在為他拭淚，顧長風不想醒，醒著要面對的東西太多。搖他他不理不睬，直到帶土腥的清甜事物探進他嘴。沒往喉嚨伸，不過也足令人驚醒。

　　他在驚嚇中坐起時，一雙天真的眼睛正望著他，陽光自那人身後射來，在烏黑秀髮上描了圈淡金。

　　東方不敗？

　　沒有不屑，沒有憎恨，這一次他坐在顧長風身旁，把某種野草往他口塞。

　　顧長風撥開那根草，猛力捉住他的手腕，一手攔腰將他揣入懷中。

　　他還在，見得到，摸得到，聞得著。

　　東方不敗神色畢露驚慌，那是不曾出現在他臉上的樸實情狀。

　　顧長風不可置信，更不想放手，任他掰著自己的手，輕柔無謂一如夜的掙扎。

　　「你.......。」你不怪我？你可是夢？他沒去捏自己的臉，而是輕輕撫上東方不敗細嫩的臉頰，昨夜的淚已似朝露無蹤。

　　他緊皺眉頭，始終掰著顧長風緊箍的手。顧長風如獲大赦，東方不敗劍般的眉毛皺著，卻不像在憤怒，倒像苦惱於某個難題。

　　「你不恨我.....？」你容我不是什麼大人君子？不厭棄我？不鄙夷我？

　　他近乎狂喜於此，又因難以置信而患得患失，死死盯著東方不敗最細微的表情，只求找出一絲能令自己定心的線索。

　　所以當東方不敗嘟起嘴唇，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難以名狀的聲音抗議時，他嚇得鬆開手。

　　自己竟把他的手箍的發紫。

　　他瞪大眼，看著轉過身去，搓揉手腕的東方不敗。他回眸掃了顧長風一眼，翹著嘴，又轉頭不看顧長風。

　　他一時不知所措，開心他沒恨他，又恨自己粗手粗腳弄疼了他。他等著他譏諷、辱罵、毆打，此時此刻全無所謂。

　　可他等到的是東方不敗輕舔自已手腕上的瘀傷。直到此時，顧長風才意識到事態的詭異。

　　時而是利刃，時而是珍珠，那雙眼睛總懸在他心頭。現在它們似乎比以往都大些，是一種好奇的目光撐大了它們，好似其主是初生於世，萬物前所未見。

　　那實在不像東方不敗的神態，也不像任何成人該有的神態。

　　「你！」他一手搭在東方不敗肩上，被他往前挪動身子撇了開。

　　以坐姿向前挪動約三寸。

　　「東方不敗！」顧長風知道完全不對了，捉住他雙臂搖晃著。

　　此物名為忘機散。服之神智昏潰，如在夢中。在東方不敗驚恐無助的神情中，顧長風想起了忘機散。

　　這便是神智昏潰？如在夢中？

　　東方不敗掙脫了他，鑽進枯萎的花叢。是顧長風鬆了手，否則他逃不掉。

　　他從沒真正去思考過忘機散的藥效，自確信東方不敗將服此藥，他只是算計著隱藏自己的殺意，幾乎不曾設想那玩意對東方不敗的影響。

　　「東方不敗.......。」他輕喚一聲。漂亮臉蛋自花叢中探出，憂心，且同情地望著顧長風。

　　他看著東方不敗慢慢走過來，往他口送野草。他再次撥了開，於是東方不敗自己啃了起來。

　　顧長風垂下頭，瞥見地上許多同類野草，東方不敗曾給自己吃過一次，說它不但可食，還有益脾胃。

　　當時他一步步教自己怎麼剝去外皮，取出這種草的嫩心，就像現在。

　　修長五指遊戲似地層層去除野草深綠的外皮，白嫩的草芯漸漸露出。他的指甲有些破損，之前那雙手永遠潔淨無瑕。顧長風靜靜看著，一如過往靜靜看他梳頭。就在東方不敗除盡綠皮，看似要吃嫩芯時，他再一次把野草放入顧長風口中。

　　味道清甜，微微帶一絲苦澀。

　　『這便是忘機散。』他想著，一陣失落。

　　方才將他推入懷中時，思緒激動雀躍，他打算告訴他一切。水師營之事，圖他性命之事，甚至曾經對雪千尋的心思。在狂喜的瞬間，他不想再有任何隱瞞。

　　還有那一夜。

　　那人不是幻想中的令狐冲，是實實在在的顧長風。

　　他咬了口草芯，似有不甘地盯著眼前孩童般的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也不收回手，就這樣持著野草，候在顧長風口邊。

　　顧長風讓他餵，望著昨夜遺留在東方不敗身上的痕跡。纖弱的頸項上繞了條瘀黑長蛇，一點殷紅創口便是牠流血的蛇眼，一行血淚橫過柔膩冰肌，沒入襟口。

　　「又被你耍一次。」他伸手到他頸邊，輕撫昨夜的傷痕。

　　以自己現在的功力，百年巨木怕也掐得斷，而這顆可愛腦袋現在仍頂在身子上。

　　可愛，他對自己不自覺的想法無所適從。東方不敗有神人之姿，但可愛是用來描述另一種人。

　　他失落於他的可愛。『你總寄望不可能的事，自己騙自己。你明知道神智清醒的東方不敗只會要你的命。』

　　似乎又是手腳粗了，弄疼了他，東方不敗輕輕推開他的手，摀著脖子上的瘀青。

　　自昨夜開始，他的反抗一直是輕手輕腳。

　　「他們神智昏潰，但鎖事仍能自理，且靜若處子，由其對人事全無惡意。」東方不敗的話回到耳邊。

　　「全無惡意，靜若處子？」他喃喃自語，回想佯裝追問詳盡藥力時，東方不敗所敘述的種種，而後又是一根野草嫩心伸進他嘴巴。

　　見他調皮的神色，顧長風覺得這會他是在玩。

　　沒好氣地奪下東方不敗手中野草，他沒心情玩。

　　東方不敗盯著他，微微側了側頭。

　　「看上去你不很靜。」沒人回答，只有晶瑩的眼眸盯著他。

　　對了，東方不敗說過有口無言。「所以靜若處子是指不會說話？你又用錯成語了？」他傷感地問。

　　只有風聲，連回聲也無。

　　東方不敗輕輕拉了拉他的鬍鬚。

　　我從沒想殺你。

　　回憶令顧長風苦笑。此時他方想起他的匕首，那是父親大人的所贈，不宜丟失。

　　開始尋找前他先擦把臉，面上血跡早乾涸成痂。至於傷口，既不出血，便不多做理會。

　　最終，他在東方不敗的衣襬下找到帶柄的那一截，顯然昨晚它掉在那兒，之後東方不敗坐在一旁，便掩在他的衣袂下。

　　而他翻遍枯萎的花叢，刺擊巨石而彈飛的半截仍遍尋不著，或許是落到山崖下了也未可知。

　　他看著剩下的半截匕首，坐到東方不敗身旁，將這已不中用的東西收回靴內。

　　用把斷刃結果東方不敗？他不敢想。他不要他痛。

　　「我仍舊不想殺你。」他撫上東方不敗鬢邊。「可我得趁我還有理智，把事情做個了結。」再不了結會如何？他幾乎預見自己匍匐在地，僅為乞求東方不敗一絲垂愛。

　　若這會回頭的不是神智昏潰、如在夢中的東方不敗，他仍能記得該作什麼？

　　若他得到的不是譏辱，而是東方不敗的寬慰.......。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對結果始終了然，逐有脫逃不遂，便在圓月下自裁的決定。

　　他目光再次對準那條瘀黑長蛇。『這是你不令他痛苦的手段？顧長風，你還能多笨？』

　　這一次他定會乾淨利落。

　　昨晚應是東方不敗體內真氣自發抵禦，而不是他邉抛o住脖頸，否則他邉耪痖_自己即可。

　　真正的內家高手，周身時時氣勁護持，而現在的東方不敗顯然不是，否則腕上便不會留下圈發紅的指印。待會，它也將轉為青紫。

　　看著他吞嚥時微微鼓動的喉頸，白細肌膚包裹下的細小頸錐，定極易和顱骨脫離。

　　只要夠準夠快，將不會有痛苦。他瞇起眼睛，指爪順著青絲，滑到頸邊。

　　東方不敗微微向後傾，戒懼又困惑，或許是感受到自己眼中的殺意。

　　不知是第幾回，不知名的野草湊近，這回他送入顧長風掌中。

　　看著剝了皮的野草，他思索草名，東方不敗告訴過他，可怎麼都想不起來。

　　「你餓了，對不對？」想想他當然餓了，自前夜便未見他進食。

　　「你是東方不敗，不該當個餓死鬼。」他不自覺地輕聲細語，那顆可愛的頭顱望向他。

　　「你要我供你飲食呢，現在倒是你在餵我。」

　　不只不該餓，也不該以野草果腹。他是東方不敗啊！顧長風順著柔細青絲，但覺野風無限蒼涼。「帶你去找好吃的。」他說著，牽起東方不敗的手，自然而然。

　　入山以來，他吃過最可口的一餐是野雉，其他野味大多柴瘦，大些的走獸則頗少見。

　　不過只有野雉還不夠，他希望更豐盛些。記得重傷未癒時，東方不敗曾採過一次蜂巢，譏笑自己畏懼蜂王漿，當時一怒之下便圇吞下肚。

　　蜂王漿不敢恭維，蜂蜜卻是好東西。顧長風從沒採過蜂巢，不過蜂群擋不了取蜜之心。

　　他將找到野雉、蜂巢以及他在路上想起的其他東西。不惜功夫，不辭辛勞。

　　然後他們會回到此地。

　　掃視四周，枯萎的曇花洗盡昨夜鉛華，垂頭喪氣。僅是一夜，天衣般的花瓣萎縮枯黃，如絕世佳人一夜雞皮鶴髮。

　　「你喜歡這些花，我會再帶你回來。」

　　而顧長風喜歡的不是這些花，它們或名貴或罕見，但他不希罕。

　　他再一次生火，這次不為夜晚準備，只為烤他的野雉，野兔，以及一頭獐子。

　　他二人自吃不了那麼多，可事情順利到令他戾氣大盛。於是遠遠看到林木間有活物時，他擊出飛石。

　　撃中的便是那頭獐，他入山以來捕獲最大的走獸。

　　東方不敗似乎想去舔手軸上那蜂螫，可他辦不到。他提起袖子，白細的手臂不斷變換姿勢，便是想把那螫傷紅腫處湊到口邊。

　　顧長風後悔採蜂巢時沒顧好他。他不想他痛。

　　「拿去。」他剖開蜂巢，希望這可以讓東方不敗不去想那痛。

　　好奇的眼睛盯著蜂巢的剖面，他靠了過來，鼻尖微微顫動了下。

　　方才殺死獐子時兇狠了些，東方不敗嚇得不願接近自己，只肯遠遠跟著。可現在他一派天真靠了過來沾蜜吃，方才的恐懼彷彿已不復記憶。

　　忘機，似乎也忘了記恨。想來昨晚自己卻加害於他之事，亦在藥力之下被遺忘。

　　他看著輕晃的髮漩，將那塊蜂巢遞入東方不敗掌中，起身行至他身後。顧長風將如墨長髮撥到背後打了個結，以免沾著蜜。

　　五指拂過柔細後頸，耳邊依稀傳來脊骨斷裂之聲。

　　肉還在火上烤。他慶幸於此。

　　這姿勢太合適扭斷眼前纖細脖頸，一個讓自己晚點下手的理由美好可親，散發誘人的肉香。

　　只要夠快，那不會痛。他安慰自己。

　　杳杳炊煙中，沾了蜜的手指伸了過來，往顧長風口送。

　　這舉動牽動如麻心緒，顧長風避了開，撞得餘香尚存的曇花苞搖搖欲墜。

　　見東方不敗仍要餵他，顧長風緊張地拿起另一塊蜂巢。「看，我也有。」他直接咬了口蜂巢，連蜂蠟一同下肚。

　　似乎真是見他也有，東方不敗不餵了，自顧自吃著蜜。

　　一切如此不可思議，眼前稚子般的東方不敗。昨夜奇功催花，歌著明月幾時有的是他。在海上高掛＂東西方不敗＂旗號狂言稱王，公然要自己變節附從也是他。還有黑木崖下詭異的三代長老，人皮面具下的傲然丰姿。

　　烤著獐子，看著他吃蜜的模樣，竟有種感覺，便希望這肉永遠烤不熟，那蜜也永遠吃不盡。

　　「月宮還有個吳剛呢。」他羨慕這吳氏有棵砍不倒的桂樹。

　　而顧長風有隻漸漸滴下肉汁獐子，牠火侯漸近，越發香氣四溢。

　　待牠熟透，東方不敗會享用豐盛的一餐，然後上路，脖頸斷裂成折角。

　　細滑的手指伸向炊煙。

　　「別碰！」顧長風大喝一聲。喝止沾蜜的纖指去碰火上的獐子，東方不敗嚇得往後退。

　　他知道自己不是怕他燙著。

　　委屈的眼睛看著顧長風，他想起昨夜，東方不敗服忘機散前，他們仍為他發瘋時記得什麼衝突。

　　此時重蹈覆轍顯得愚蠢。

　　「我弄給你，等等。」他溫言安慰，把匕首擦個乾淨，捅在獐子上。

　　燙且不便，但他煩躁，或許他需要煩躁來舒解苦痛。斷刃撕開獸肉時，滴落的血水肉汁在火中嘶嘶作響。

　　連割帶扯，他將獐肉一片片置於備好的寬大樹葉上，疊成一小堆，再灑上鹽巴。此物得自東方不敗那紅底白菱紋的小包袱。

　　一切穩妥，該讓他吃了，他餓了好久。

　　「東方不敗。」他輕喚那名字，叫喚稚兒的語調下，有著細不可聞的哭音。

　　東方不敗正舉著酒壼，滴盡壺中最後一滴水後，他眨起隻眼，往瓶內張望，小嘴又噘了起來。

　　「你渴了？」若渴了，他馬上去取水，他樂意去取水。

　　東方不敗對著瓶口嗅著，重重嗅著，緊顰的劍眉幾乎有幾分未服忘前的神采，而細滑的鼻尖近乎可愛地抽動著。

　　顧長風心下了然，但他仍拿過酒壼，深吸了口壼中淡淡的酒氣，幾近感激。

　　「你說我偷你的酒！」他開心地說。「好！我賠你！我們下山去買酒！」

　　天真的眼睛盯著他，看上去什麼也不懂，不過顧長風開心，他便笑了。

　　那張精雕般的臉龐第一次露出如此純粹的笑容。

　　顧長風有種衝動想抱他，感受他的生命，呼吸他吐出的氣息。但他最終選擇克制，未順從不知所謂的慾望。

　　東方不敗撕著烤肉，撕成小塊放入口中。有吃食他總不忘顧長風，又餵起他來。

　　顧長風苦笑，帶著滿足，接下他撕成小口的肉。

　　「我不會讓你痛。」嚥下後，他喃喃道。「山下還有許多東西。」又一塊肉到他嘴邊，這回他張開口，讓他把肉放在自己的舌頭上，感受著口唇滑過受損的指甲。

　　「或許就鶴頂紅吧，假如它不會令你痛苦。」

　　「我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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