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城

　　元宵节一过，客栈内的厢房供给就开始紧张起来，入住的客人中有不少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大多数考生自入住客栈以来连厢房门都不怎么出，仇承每日见到他们坐在客栈楼下的大堂内，一般都是在饭点的时候。且手中无不例外的捧着书册，只有极个别的赶考者会悠闲得坐在客栈大堂喝茶谈笑。那些谈笑的考生身边一般都带着书童，看衣饰便可知是有些身份人家的子弟。此番此景，仇承心中不禁感概这重农抑商之世，在权利相等的情况下，钱才是真正的实在物。

　　或许是被这苦读的气氛所感染，仇承白天看上去无所事事夜里也在秉烛苦读。

　　会试之期如约而至。

　　天色还未亮仇承就醒了，会试的紧张感让他难以入眠，穿戴好衣物仇承就早早的出了门。

　　街道安静而冷清，黎明前的浓雾让仇承有一种步入迷瘴的错觉。

　　好不容易到了贡院却发现门根本还没开，虽然如此可门外已经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正在看书的考生，他们借助着贡院门上挂着的两个灯笼所透出的微亮灯光吃力地辨别着书上的文字，见到仇承来他们也只是抬了一下头又埋进书本里。
　　靠在门外的石狮子旁，仇承显得有些无聊。早上出门走得急，复习用的书册全落在客栈里，看着其他考生对着书本摇头晃脑的样子，自己倒成了个异类。所幸之后天亮得很快，赶来贡院外候着的考生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有一些像仇承这样两手空空者。

　　人一多，喧闹声也多了起来，仇承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再加上自己出众的外貌，引来几个同样闲着无事的考生搭讪。

　　“哎，这位小哥，你听说了吗？今日之试可不得了！”其中一个应试者贼兮兮地凑到仇承身边，说这话时双眼还不忘环顾了一眼四周，不知是仇承等人的交谈声太大还是听到了那应试者说话的内容，其他的考生有几个人朝着仇承这处投来异样的眼光。

　　“兄台此话怎讲？”仇承被对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不过是一场考试，有何特别之处？”

　　那应试者见仇承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眼珠子提溜地转了一圈，朝着仇承又凑近了一些，沉声问道：“你不知道？真的不晓得？？”

　　得到仇承的点头后，那应试者向后小退了几步，打量着仇承看样子对仇承的话有些怀疑。仇承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舒服，皱了皱眉头，“兄台有话你不妨明说。”

　　应试者见仇承快要不爽的样子忙赔笑道：“小哥莫要急着生气，在下无意失礼，只是对小哥消息的闭塞感到惊讶。”

　　听了这话，仇承十分不君子地在心中暗骂眼前的这个人最欠，但表面上却摆出一副有意指教的样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方便的话，不妨将兄台你的小心跟小弟我分享一下，也算是了却小弟的好奇心？”

　　显然仇承略带谦卑的语气让这个应试者十分受用，他笑了一下，脸上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压低声音道：“据可靠消息，今日之试，当今圣上会亲自来巡查。”

　　“此话当真？”
　　仇承被应试者的话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的惊呼换来了其他考生不满的眼神，他尴尬地笑了笑表示歉意，尴尬地看着身边的应试者。

　　“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你没见着今年赶考之人特别多吗？当今圣上亲自来巡查，这可是多大的机会！在下还以为你也得到了消息所以来得这么早，既然能搭上话就是咱俩的缘分，这消息透露给你可别说我没罩着你，但是小哥你也别挡了在下的升官路。”

　　仇承没想到对方的表意如此直白，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咽了口唾沫暗恨自己多嘴。

　　这么想着，贡院的大门便开了，里面出来两个侍卫熄了大门上挂着的红灯笼，考生们见状纷纷收起手中的书站起身，凑到大门前。一位衣着仙鹤补的大臣从门内走了出来，负手而立，如果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担任总裁的大臣眼里尽是谨慎和恭敬。

　　“咳咳，各位考生们。”

　　见负责考试的总裁发话，所有赴考的考生们都安静了下来。

　　“今年的会试同往年有所不同，想必各位多少也了解到了一点。”说着，当任总裁的大臣扫视了一眼众考生，“不错，今年之试，当今圣上为选拔更优秀的人才，决意亲自巡查。圣上如此注重国家人才选拔亲力亲为，实在是你们各位的荣幸，所以……”

　　后面的话仇承并没有听进去，他的注意力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是穆易？

　　仇承见到熟悉的人，心中感到有些欣喜。也怪那人生得那样别致，还有那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仇承总能在人群中第一眼认出他。

　　杨屿身着素服混在考生群中，大臣的话和那张写满殷勤的脸并没有引起杨屿的注意，他的目光穿梭在人群里，想来，仇承今日定然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人呢？

　　感觉肩上一沉，杨屿警觉地回头，正对上仇承的笑颜。

　　见到仇承，杨屿心中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没想到杨屿正以为今日自己要白跑一趟，所寻之人就自动出现在了眼前。若不是为了这个大老远从乡下跑来帝都考取功名为了娶有誓约的家伙，杨屿作为堂堂天子怎么可能会让人放话，天子将亲自来巡查，并有这闲情逸致乔装跑来会试现场找人？

　　“穆易，你果然也是来会试的！”

　　仇承笑嘻嘻地勾上了杨屿的肩膀，却被对方不着痕迹的躲开。

　　“不是。”
　　杨屿面无表情的回答和刚才躲闪的动作让仇承有些尴尬，仇承搓搓手，心中暗骂自己的自作多情，以为穆易和自己喝了几次酒，邀约赏了一次灯，关系就好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了。

　　“那你来这里是……”

　　仇承的话还没说完，人群就骚动了起来，顺势望去，看样子是要开始入场了。那会试的总裁并没有先进贡院，而是看着仇承这处，看样子想要朝仇承这里走来。杨屿心感不妙，再呆下去，总裁官必然要前来对自己跪拜，到时候身份定然就瞒不住。

　　杨屿眉头一紧，冷冷的说道：“只是路过。”

　　不等仇承做何回应，杨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仇承眼中，穆易离去的背影和冷漠的答话像是一巴掌，狠狠抽在仇承脸上，冬日的寒风刮过，像是狠狠嘲笑着仇承的自作多情。

　　仇承垂下眼，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突然苦笑了一下。心里那种令人失落的难过感觉，仇承只想让它快点驱散掉。自己和穆易本来就不是一个阶层之人，不过是有了些许交集自己就不自量力地把对方当朋友，不过是被穆易无视了就这么难过，自己还真是意外地矫情啊！

　　仇承走进贡院时，感觉有视线一直跟在身后，回头顺着望去发现总裁官正看着自己，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

　　离开贡院，杨屿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巷子里是在此恭候多时的高公公和数名大内侍卫。见到杨屿的到来，众人忙下跪行礼，杨屿挥手示意众人平身，“高公公，回去吧。”

　　“皇上，这…”高公公不明白杨屿的意思，“皇上不去贡院看看？”

　　“朕是让你们回去，方才总裁官已经认到朕了，你们跟着如此大张旗鼓进贡院太惹人耳目，这不是朕此次微服出巡的初衷。”
　　“可是皇上——”
　　“怎么，你想抗旨？”
　　高公公显然还想劝说些什么却被杨屿打断，见杨屿的脸色沉了下来，吓得高公公一干人又跪了下来请求杨屿饶恕。

　　“刚才的话朕不想重复第二遍。”说完，杨屿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愣在原地的高公公等人。

　　-福安县

　　江柳嫣一脸木讷的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杈，福安县是一个沿海的小城镇，冬天虽冷却不见得会下雪。

　　江莞看着自家小姐从被老爷抓回来起，成日坐在屋子里发愣，像丢了魂儿似的不是以泪洗面就是伸着手指数日子。并拒绝与同江莞以外的人交谈，包括江老爷。

　　今年的春节，本是合家欢乐的节日，可偌大的江府却不同往年那样热闹，格外冷清。

　　“莞儿，今儿是什么日子了？”江柳嫣说话的语气轻轻的，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般。漂亮的双眼却没有因此而看向一旁的江莞，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把江老爷气得够呛。
　　“小姐，今日已是二月初九了。”江莞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二月初九？”江柳嫣忽然笑了，“是他会试的日子。不晓得考得如何？”

　　江菀愣是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应该怎么接江柳嫣的话，只得拣着字句往好处说：“是仇公子的话，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听了江菀的话，江柳嫣笑了笑，“嗯，只要是他的话。”

　　窗外寒风掠过，枯败的庭院毫无生气。

　　“莞儿，去，给我取些红缎子来。”江柳嫣起身从檀木柜里取出女红针线来，拨弄几下。

　　江莞深知自家小姐的意图，只得点头退下。心中叹江柳嫣痴情，此外却开始担心若这仇公子真得了仕途名利，爽了当初的约，自家小姐今日这缝制的一袭绛红喜袍可该何去何从？

　　— 帝都

　　会试结束后，仇承从贡院内走出来，无比轻松地伸了个懒腰。

　　“会试结束了？”
　　杨屿双手抱胸，倚在墙边，看着仇承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没想到杨屿又出现在了这里，仇承在惊讶之余问道：“你…怎么还在这？”不会是在等我吧？
　　仇承心中虽觉得奇怪，但同样的傻话他才不会说第二次。
　　“等你。”杨屿漫不经心道。
　　“我？啊…哦…那，走吧？回客栈喝几杯？”没想到杨屿的回答这么直接，仇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带你去个好地方。”没有答应仇承的话，杨屿自顾自的走在前头。

　　两人踏着积雪，一前一后的走着。路上，仇承显得有些亢奋，清秀的脸因寒冷带着些许绯色，对着杨屿说着今年会试的种种改革，本来要连续考三天的一场考试现在只需要三个时辰，分为三场考核也被压减为一场。杨屿默默地听着，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却直翻白眼，骂着仇承笨蛋。仇承的这番话里，不说规律就是自己定的，就是入场前，总裁官照规矩也应该已经把这些事说过一遍了，真不知道那时候这家伙到底在听什么。
　　“不过有件事，挺遗憾的。”仇承的声调忽然降了几度，带着隐隐的失落，“可惜没见到皇上。听人说他会亲临贡院，本想一睹圣上真容，不少考生见皇上没来，那表情别提多失落了。”

　　仇承的话让杨屿停下了脚步，仇承正感奇怪，杨屿却问道：“你就这么想见到皇上？”
　　虽然不明白穆易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仇承仍旧很诚实的点点头，“毕竟是立志要辅佐之人，更何况当日来到帝都之时就听闻当今圣上才貌双全，年纪轻轻就打下这江山，还治理得井井有条。太平盛世之下，作为受其恩泽之民心中自然是满满的敬意。”

　　杨屿一挑眉，“当真如此这般仰慕？我想你的愿望或许会实现。”
　　仇承听了这话还未来得及深究其意，杨屿又自顾自的走到前头，脚步没有慢下来把话说清楚的意思，仇承只好继续有些吃力的跟在杨屿后头。这几日来的相处，虽然仇承对于穆易这个人不算是了解，但他也知道穆易不想说的事情，任你怎么问也不会多说半个字，要是逼得紧了反而会讨个不自在。

　　“到了。”不知走了多久，杨屿忽然止步不前，仇承也跟着停了下来。仇承觉得眼前的酒家气派非凡，看样子有些眼熟。正寻思着哪里见过，仇承抬头看了看额匾，上面赫然是三个大字：凤栖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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