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贪狼

　　我惊了一下，习惯使然地往后退去，心里头却还在胡思乱想。也不知道他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手段，不知道是不是对许多小姑娘都使过……
　　他不依不挠，贴了过来，在我的唇上磨了几下，又咬了一下。
　　我连连向后退着，直退到靠在了柱子上，他便抵着柱子，将我圈在他的两手间，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他离着我极近，呼吸若有似无地拂在我脸上。他的头发搭着我的肩，我闻着他衣服上惯有的冷香，似乎还闻到一丝他身上的味道，忽的觉得心仿佛跳漏了一拍，面上一红，只想把头扭开些躲开他。
　　只觉得他的呼吸绕过我脖子后头，也追着我扭头的方向过来了，再看，仍是看到他的脸，还有他放大了的澄澈的眼睛。
　　他笑道：“再躲，可要掉下去了。”
　　我将头转了回来，他几乎贴着我，也将头转了回来。
　　原本他只是将我圈在柱子中间，这一番动作，他几乎已经是拥着我，将脸略略侧着防着鼻子撞到我，他的唇离着我极近，却不再有什么举动。
　　便是静默。只有浅浅的呼吸流转在中间。
　　风将湖蓝的纱吹开了，烛火又将我们的剪影映在顶上，背后的纱上，柱上。我估摸着从远处看去，我俩的姿势一定很是暧昧，好在今夜的江上到处是些情投意合的年轻男女们，过路往来的游人见怪不怪，甚至还有吟诗吹曲鼓舞一番的。
　　虽是沉默着，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起来。
　　他忽的开口了，声音轻轻浅浅的，如夜雾一般涌散在空气里，听起来颇有磁性：“听我的心跳。”
　　他将俯下来的身体略微直了回去，微微侧过身来，我的头便正好搁在他的心口。
　　沉默似乎从未被打破过一般。
　　他半拥着我，看着远处的灯火。
　　我的耳朵贴着他的胸口，里头传来有节奏的跳动，一下一下的，同我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便乱了，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看烟花。”他忽道，接着浅笑起来，“这次不是骗你的。”
　　我仍是贴着他的心口，眼睛看向远处。原本喧嚣的灯火只是蔓延在水面，这下华光闪现，整个夜空如同被点亮了般，仿佛下起了火雨，还是色彩缤纷的，比九天的天火还要漂亮。我心中感叹，凡人智慧无限，此时将天上的星辉都比了下去，不知南华星君见到了，要作何感想。
　　我们俩都没有动，四周时而有此起彼伏的悠悠乐声，似乎随着风蔓延开来，时而有烟火的破空声，这会儿听来竟也觉得异常好听。
　　我忽的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留下来。
　　他似也猜中了我的心思，轻道：“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我没答话，仍是听着他的心跳声，只觉得当下异常安心。他便也不动，也没再说话，同我一起看着不远处的五光十色。
　　……
　　烟火只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烟花散尽，他将我牵着回了中间的桌边。桌上的烛火将熄未熄，跳得颇是厉害，影子便在我和他身上窜动。
　　他搬开椅子让我坐了，自己却走到东首的琴台边上，席地而坐，道：“送你一个礼物。”蓦地掌风一扫，将烛火熄灭了。我被突如其来的黑暗一激，还未等眼睛适应过来，便听“铮”的一声，却是琴已动了。
　　琴音潺潺，同船打江水的声音一道应和着。而外头的灯火弥散进来，只觉得里头也笼了一层淡淡的光幕。我隔了薄纱看外面的满月，只觉得朦朦胧胧的，琴曲也是这种意味，连绵不绝，却不甚澄澈。
　　我真是没有想到他竟能弹琴，而且弹得颇不错。想来也是，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从小终归是须得学习各种技艺的。
　　一曲终了，我还在愣神，他却不知怎得已走到我边上，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澄江月夜，方才兴之所致，作给你的，絮絮，可不许不喜欢。”说到后来，声音又回到原本惯有的糯软。
　　我隔着夜色，看不大清他的样子，只是在外面的灯火映照下瞧见一个清楚的轮廓，心里却恍惚了一下，只觉得这轮廓像极了当日在魔界时逆流河畔的紫微帝君。
　　逆流河畔，彼时的他便是驻足在河边，留下一道隐约的轮廓。
　　然后，他踩着剪影过来，暮色里我辨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拿着一朵莹莹发亮的红色八瓣小花，说：“莫离花。”
　　……
　　我神思飘忽，只觉得自己又被人拥住了，才晃过神来。
　　唐无笑从背后拥了我，手环在我面前，手上拿着一只银色小钗，钗尾一羽蓝紫点翠。
　　他的声音在我的耳后响起，气流拂在我的脖子上，暖暖的。
　　他说：“我帮你戴上。”
　　我只感觉有人在拨弄我的头发，接着便感觉有个东西簪在了发上。发丝轻扯着我的头皮，却扯得我心跳得一漏一漏的。
　　他又道：“怎得不说话，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只得我一个人在说。”
　　我最近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下如醍醐灌顶。
　　唔，原本不是我要想方设法去勾他么？
　　这下倒好，全倒过来了。
　　似乎从一开始，我便不甚尽心尽责，从头到尾，我花在他身上的心思，竟还是他花在我身上的心思多一些罢？
　　今天更是教他引得团团转，自己还好似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女孩子一般。
　　我怎得这般没用了？
　　这厢正想着，他用指肚摩挲着我的发根，轻轻往下扯着，我只觉得他的手指顺着我的头发一直理到腰间，再回到发根，从头往下理去，一下一下的。他出声问道：“絮絮，在想什么？”忽的手指卡在某个结上，我给他一激，便又将没有经过脑的话说了出来：“我在想着怎么把你勾了。”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想是被我惊了一惊，接着在我耳边轻笑起来，用几乎只听得到气流的声音道：“我已经给你勾了。”接着把我板正了，笑意盈盈地瞧着我。
　　我同他对视着，只觉得自己不能泄了底气，便将手环了他的脖颈。他顺势低头吻了下来，却只摩挲几下我的唇瓣，再轻轻吮吸一下。我被他这种温柔惹得脑子发热，旋即同他吻在了一处，去顶他的牙关。却不知是没顶开还是怎得，我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反被他的手托了，他的舌头已缠在我口内，轻轻浅浅，温柔之至，所到之处只觉得沾了蜜一般。他的呼吸清晰可闻，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上唇，而我呼吸便同他的呼吸也纠缠在了一处。我睁了眼瞧他，他半垂着眼，神情专注，睫毛竟似要碰倒我脸上。
　　我只觉得我们的距离从未如此近过。
　　此刻我脑中如麻，也不知是沉溺于这种感觉还是怎得，只觉得脑中只得一个念头，只要当下便好了。
　　却听外头一阵轻微风声，脚下的木板一震。我同他分开来，竟发现有个人进了船顶。夜色难辨，来人看身形比唐无笑略高一些，衣服上隐隐有反着月光的金线，看起来应是价值不菲。
　　来人却也不动。
　　唐无笑仍搂着我，勉强绽开一丝笑容，道：“二哥。”掌风一扫，只剩个底的蜡烛上火光又起。
　　我这才发现来人长得同他唐无笑颇像，只是眉眼不似唐无笑这般柔和，看起来便刚毅了许多，也正派了许多，大抵这个江湖上的名门之后，大侠风范，便是如此了。
　　此人便是以一柄断水剑潇洒行走江湖的唐无烟么？
　　唐无烟瞧着我，神色变了几便，我正想着自己脸上莫不是有脏东西，他已平复了神态，看向唐无笑，用略带歉疚的语气说道：“三弟好兴致，原本看到你的船想给你个惊喜的，却没料到打扰了你们的雅兴。”他复又看看我，流露出些感慨的神色，道：“许久没有见过苏姑娘了，你还好么？”
　　我一愣，心想自己几时同唐无烟打过照面了，自己又几时叫甚么“苏姑娘”了？
　　却见唐无笑也是神情疑惑，扭过头来瞧了瞧我，复又看向他二哥，问道：“怎得，你们认识？”
　　我正想否认，唐无烟已截口道：“当时她身受重伤……唉……救人本不该念着……是我唐突了。”
　　我觉得奇怪得很，自己几时又受了伤？
　　我辨不明唐无烟的用意，于情于理直觉他应是认错人了，便礼貌道：“我从未见过阁下，怕是认错人了罢。”
　　唐无烟也不否认，淡淡颔首，道：“你说认错便是认错了吧。”看神态竟似是有些萧索，却不知又是唱的哪一出。唐无烟似乎失了兴致，继而道：“不好打扰你们，我这便走了。”说罢深深看了我一眼，又飞身离去了，落去不远处一座大船的船首处。
　　待他走了，唐无笑放开了我，也不说话，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道：“方才他真的是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他。”
　　他点点头，还是没说话，只是将手放在我的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方才给我簪上去的小钗。

　　气氛有些冷淡。
　　我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他已在桌边坐下，轻道：“吃菜罢。”
　　我随着他坐下，他夹起一块菜，尝了一道却又吐了出来，道：“凉了。”
　　我摸不清他此时的脾气，只得察言观色道：“要不，我去寻人来换置几道菜？”
　　他没说话，只略略摆了摆手，我估摸不准他此番是叫我不要去寻人换菜的意思，还是要我帮他倒酒，只得胡乱猜测两厢皆有，殷勤地替他满了酒。
　　他还是没有说话，脸上神情淡淡的，却将我倒给他的酒端了，一口饮尽，又自个儿端了酒壶满上，便这么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唔，想是小公子哥儿此刻又发起了甚么古怪的脾气。
　　他不吃菜，我也不好动筷，只得看着他喝酒，还得寻着间隙提醒他少饮些。他却不置可否，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喝完了一壶，又拿起摆在边上的另一壶。我不好多说什么，谁教自己现在是个下人，而他是主子呢？
　　结果，传闻千杯不醉的无笑公子醉了。
　　我瞧着他的酒量实在是一般，却不知道外界是如何传他的，也不知道他这闻香识酒的本事是怎么练就出来的。
　　不管如何，从现下看来，他确实是醉了。
　　其实他的酒品应算不错，既不撒酒疯，也不胡言乱语，只是双目迷离，脸带红晕，似是未睡醒的样子。平日里我多见他慵懒的样子，抑或夜探时见到他冷淡的样子，但大都觉得他同人有些距离，也觉得他平日的言行举止不大像他那个年纪，除了爱玩些奇奇怪怪的游戏，实是要比同龄人成熟些的。也是，他们这种身份的公子自小接受的家教便与人不同，打小更是自然而然同人保持距离，平日见了人总是有些高高在上，就算是他笑得春风和煦，心底里总归是疏离的。
　　此番的他醉了，却是卸了那层疏离，看起来真实多了，倒是同他年纪相称的很。
　　他半闭着眼，约莫是醉了容易困顿，费了好一番劲儿才将眼皮略略抬起。他瞧着我，却似乎瞧不大清楚面前的人，过了好半天才用迷迷糊糊的声音呢喃道：“絮絮？”
　　我应了，准备扶他离开。他却挥起手来将我的手打开了。大抵真是醉了，力道不大好控制，当下打得我手臂生疼，还发出了“啪”的清脆响声。他听见这响声却兀自笑了起来，将我当成了玩具，又打了几下，有时候打出响声来，有时候又打歪了，发出闷闷的打在衣料上的声音，他也不着恼，自顾自笑得开心。
　　我拿他没办法，却听得风声暗起，才发现他再打来竟不由自主使了内力！
　　这真是……
　　方才还觉得他酒品挺好，醉酒不闹，这下只觉得他真真不是个省心的。
　　我瞧着夹杂着风声招呼过来的掌力，来势汹汹，力量许是惊人，心里头倒吸一口凉气，却又不好同醉了的孩子计较，只得神力流转闪躲开去。他却“咦”了一下，口中模糊不清地道：“原来絮絮会功夫呢……”接着又笑了起来，没过一会儿笑声渐渐止了，却是他闭了眼，歪着脑袋趴在了桌上。
　　我心里暗暗担心，果真不是个省心的，醉了竟还能察觉到周边的情况。我拿捏不准他醒来以后还记不记得，只得说些暗示他的话：“你醉了，莫要胡说八道。”
　　他也不答话，就这么睡熟过去了。
　　我下船去同掌船的说了，让他将船驶回了码头，又寻来管家，找人将他搬回了东陵山庄自家的院子里，抬到内室睡了，自己再同往常一般候在外室。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第二日日当正午才醒转过来。我端了醒酒汤进屋去瞧他，倒是觉得他看起来一点没有宿醉的倦怠样子，眼神清亮，想是睡得颇好。
　　我把醒酒汤端去他面前，闻到药味，他眉头皱了皱，道：“这是什么？”
　　我老实答：“你昨夜醉了，这是醒酒汤。”
　　他眉头又皱了皱，瞧了我一眼，迟疑道：“我……昨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罢？”
　　我摇摇头，将汤往他面前递了递，他却不接，仍是皱着眉头道：“苦的，不要。”
　　我想着要怎么使个法子劝他饮了这汤药，鬼使神差地便道：“乖，我喂你。”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下，接着只觉得自个儿抖了一抖。
　　他仍是皱着眉头瞧了我一眼，道：“没大没小的，絮絮才十六吧？”
　　我苦着脸，不知道该答什么。
　　他却张了口，看样子是等我喂他。
　　我赶紧唯唯诺诺地拿调羹盛了汤药，又轻吹了几下，才喂到他嘴边。
　　他还颇不满意的样子，一直一副皱着眉头苦着脸的神情，慢吞吞地将汤药饮了小半碗，后边的却再也不肯下肚。
　　想我下凡几遭，这喂人喝药是头一遭，还被人嫌弃了。
　　唉，流年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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