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01

　　年级足球联赛是每学期必备的体育大项目之一，每到这个时候，一旦下课放学，男生就成了教室里的稀有动物。

　　二班的男人们又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身为体育委员的谦也被赋予了队长的重任。谦也知道“班级足球队队长”等于“负责找店铺替队员印队服球衣那个跑腿的”，对这件事本身他不推辞，但很反感二班的男人一听说这样的跑腿活，一个个推卸责任，把他忍足谦也推到前面去。

　　白石说：“这是个定律，短跑成绩最快的=体育委员=足球队队长=适合跑腿，谦也你就认了吧。”

　　“我去你大爷的那为什么不让博尔特替我跑腿？！”

　　白石很淡定很淡定地瞅着他。“如果博尔特替你上场踢球，我没意见。”

　　“……”谦也第101次完败。

　　于是新好抖M少年忍足谦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虽说整一周下午放课后的时间都耗在了训练上，大多数人又往往参加其他体育社团，运动量大得有点扛不住，不过男人是类太骄傲的生物，叫苦叫累是他们最引以为耻的事情。

　　二班在第一轮获胜，进入了第二轮。一个年级统共八个班，实行淘汰赛制，故而第二轮就是半决赛。

　　但是在半决赛前一天出了麻烦事情。主力首发之一的森谷辉在一次课后训练里只踢了十几分钟，就脸色苍白蹲在休息区，起不了身。白石跑去了解情况，原来阿辉早上就吃坏了东西正腹痛，到了社团又被罚跑了一千米，体力透支得厉害。医务室的老师给他开了早些回家休息的出门条，大伙商议之下，都劝阿辉第二天不要强撑上场。

　　阿辉对身后事有些顾虑不放心。“可是咱班前锋本就缺人，要是我走了，谁来顶上？”

　　“你不用管。只顾歇着就是了。”白石一咬牙，坚持道，“咱们还没捉襟见肘到没人性的地步。”

　　得到这样斩钉截铁的回复，阿辉几乎要热泪盈眶地拜倒喊大哥，果然是兄弟，够血性。

　　“啊喂白石现在不是撂狠话的当口吧！阿辉这一伤病，人员就更凋零了。”谦也不满其不顾场合耍酷的本性，把话题拉回到严峻的现实中来。

　　“也许可以考虑一下桐生。”向来安分沉默，额发一丝不乱的栗名天沉沉开口。

　　桐生？

　　白石眸光隐隐一闪。

　　谦也先嚷出了声：“不行。上次桐生和白石闹得这么僵，仇人似的见面就红眼，怎么再肯跟他合作。再说他那样的东京人，我不信他愿意屈尊跟咱们一起混。”

　　栗名天依然冷静，“忍足，你问的是谁适合顶替森谷辉当前锋，而不是谁和白石闹僵了。我们都见过他踢球，水平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小天说得对。”沉默良久后白石答道，“个人恩怨比起集体来，算不得什么。”

　　“你的想法没错，可你又不知道桐生会不会顾及大局。”谦也插嘴。

　　栗原天飞快地瞥了谦也一眼。刚经过操场，眼见他们聚集在休息区的桐生，现在就站在他身后，脸色显然有些阴沉。

　　谦也一悚，自觉失言，不再说话。

　　白石知道，他表现男子汉魄力的时候到了。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脑中涌上的不痛快回忆，如雨刷抹去车窗上滚落的雨水。这一刻，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出面，拿出你的君子风度，白石藏之介，他反复告诫自己。

　　在遇上桐生眼睛的一刹那，他从那深不见底的瞳仁里看见了对方相似的戒备和排斥，当时的场景一时又涎皮赖脸地昨日再现，那些向冷淡轻蔑投去的怒火，那些偏执又急切的激烈交锋，仿佛一块磐石沉重地压在心口。他翕动了一下有点干涩的嘴唇，鼓起勇气，说道：“桐生君。明天是足球联赛，不幸出了一点意外。”

　　白石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没有那么别扭而虚假过，简单三五句说明情况都磕磕巴巴。不过越讲到后面就越流畅，跨过了起初迟疑不决的心理门槛，似乎隔阂没有想象得这么深刻。

　　他密切注意着桐生的表情，从最初的不豫到凝神细思再到微微动容，心里稍有了些底气。

　　桐生终于开口：“我答应。”

　　白石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举世瞩目的大业。

　　02

　　半决赛上场那一天。

　　谦也考虑得十分周到，带来一架银灰色DV机，思忖着托给一个看比赛的小伙或姑娘帮忙录像。正巧组织委员小泽佳绘挽着铃木美绪的手臂经过，谦也想小泽姑娘是文体积极分子，足球联赛这样的大事一定不会错过，于是喊住了小泽。

　　小泽佳绘扭过头来，“什么事？”

　　谦也指指手里托着的DV，“小泽桑，你今天看比赛么？如果去看，可否麻烦你在场边替我们录像，以后可以看回放总结经验。”

　　小泽佳绘点头，巧笑倩兮，“比赛我当然不会错过。这事放心交给我就好，忍足君。”

　　谦也安心所托，便把DV交给了小泽，小泽郑重其事地把它放在书包里。

　　殊不知，就在谦也走后，仓木柳叶跑来问小泽，是否愿意领头参与二班妹子自己组织的啦啦队。

　　先说一句公道话，小泽姑娘答应谦也的时候，确实真诚地想贯彻落实她对谦也的保证，可当仓木柳叶来找她之时，小泽佳绘略有些后悔，当时出于古道热肠逞一时口快，却被这个许诺绊住了。

　　柳叶拧嘴，眉头攒成叹惋的角度，“你既然另有任务，那也只能——”

　　小泽姑娘顿着脚，心理斗争着，她不至食言而肥的地步，可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因为现实与私心悖逆而垂头丧气，谁在这时还能有足够的理智，意识到早在许诺之时就该周详考虑可能的后果？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给予我们的道德满足感，有时候会使我们罔顾顾虑和前提，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且顾眼下而已。

　　但人是聪明而懂得折衷的动物。小泽佳绘自然深谙此道。

　　到了下午开赛前，她捧着DV去找铃木美绪，道：“这是忍足君的DV，他托人把比赛录个像。我和柳叶她们约好了要当啦啦队，美绪，你有别的事吗？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美绪姑娘为人大气，通常不善于拒绝别人的请求，何况小泽和她关系不错。她应允了，带着DV跑到早已人流汹涌的操场。美绪看着场边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围观群众，举起DV试了试，取景框里除了人头还是人头。她转头看见操场边一层楼高的主席台，那儿聚着的围观群众还不多，居高临下景色独好，一跺脚一合计，便高举着DV挨过去。

　　03

　　体育是水野凉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但那些日子，班级里空荡荡不剩几个人，操场上铺天盖地袭来的呼喊声，即使在走廊里都能隐隐觉察到它的振动和热度。

　　凉奈有些克扣不住她蓬勃滋长的好奇心，近乡情怯似的矜持踱步至操场，眼神寻觅着基友美绪。在操场周围遍寻不着，一抬眼，那货竟然端着个银灰色的DV，倚着两米高主席台的栏杆立着。凉奈打定了主意要和基友汇合，费劲地与主席台每一级台阶上翘首观赛的姑娘摩肩接踵，好歹挤到了主席台上，拍拍她肩膀，“在录像？”

　　“是啊，”美绪一面专注地跟拍绿茵场上乱滚的足球，一面咬牙切齿，“那群女人，自己在场边当啦啦队嚷得起劲，苦命的我就得做牛做马。”

　　凉奈俯身，仔细一瞧，果不其然，那群站在球场边上，发出高分贝噪音的妹子十分眼熟，得，全是二班的姑娘。

　　美绪吃力地空出一只手，捂住耳朵，叹息道，“你说二班是不是种心理暗示呢？我觉得咱们每个人都流淌着疯狂二货的血液。这可不是遗传。”

　　凉奈摊摊手，顺口道：“你当心，把DV拿稳些，这个位置登高临远，危险首当其冲。”

　　“安啦安啦。”美绪大喇喇摇头。不说她生来宽宏恣性，不注重小节，任谁没有几分侥幸心理，意外事故并不频繁发生，谁会去杞人忧天呢。

　　美绪一双点漆眸子全神贯注盯视着录像状态的DV镜头，微缩的绿茵场上人跟着皮球跑动，口中却闲不住吐槽，“哦我的天哪……抢断啊！铲他！两个人还拦不了一个！跑了！让他小子跑了！后场竟然空虚，在搞什么飞机……”

　　她气得简直想指手画脚，碍于手里的银灰色重物，究竟不敢造次，只能大声嚷嚷以泄心头不满。

　　凉奈好心劝道：“你消停一会儿吧，一边录像一边现场解说，效果会大打折扣的。”

　　美绪翻个白眼，“那群男人没一个省心！要是有半个靠得住，还用我在场边干着急！”

　　但见二班的前锋绕过对方堵截一脚抽射——黑白相间的漂亮皮球在空中划出流畅的抛物线，落点直逼——两米高主席台上美绪手里的DV！

　　不幸的是，或者说万幸的是，足球“砰”一声撞得美绪身前的栏杆微微摇晃，就气势消减，弹回了场内。

　　足足两秒，美绪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凉奈眼疾手快，伸手护住了价值不菲的DV机，幸好美绪丫头没被敲傻，DV也没有受损。劫后余生的美绪这才顺过气来，以母鸟护雏的姿势把差些伤筋动骨的宝贝儿DV抱在怀里，嘴里止不住叨咕：“妈呀，要是摔坏了，我得赔得倾家荡产。”

　　周围女生都凑过来安慰惊魂未定的她。

　　凉奈别过脸去，祈祷没人注意到她，但一声愤怒的高分贝叫喊刺破长空裹挟而来——“水野凉奈！你这个乌鸦嘴！”

　　刚开始中场休息的二班队员们循着声源齐刷刷抬眼，对凉奈投来无言注目礼，白石尤其意态闲闲，叉着腰，面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你丫头又出什么状况了”的微笑。

　　凉奈突然感觉一种名为女主光环的奇妙东西笼罩着她，当然，这是错觉。

　　她极力假装隔岸观火地吐了一句槽，“瞄不准球门却瞄得准DV，难道我霓虹足球的希望就在这些娃脚下吗？”

　　谦也少年突然伤风般打了个喷嚏——好吧，根据现场发回的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那个瞄准DV的球正是他自个儿的惊世杰作。

　　下课铃响，场上依旧零比零，凉奈决心把点球大战抛在身后，先回教室。

　　凉奈并不觉得她身边会发生主角定律，但心底总还怀着微弱的期待，或许只要不目睹，事情出现再怎样戏剧性的转机，她都会说服自己去相信。

　　所以美绪告诉她二班输给六班的时候，凉奈惊了一下，二班最是人才济济，无论读书还是文体，即便她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二班踢得狼狈，只有招架之力，可熬过点球——这点该是不困难的吧。

　　美绪说：“不会是半决赛诅咒吧！”

　　白石突然抬头，异常凌厉地扫了美绪一眼，美绪乖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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