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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醒成空
李清吾睡得很不好,时不时被梦魇扰得神志不清,受了重伤,周身没有御寒的物什,伤处被草草地抹了些药,关进来之后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已经发烧了,时冷时热,半睡半醒之间,李清吾哑着嗓子叫道:“安宁,端点水过来,我渴。”无人回应,挣扎着睁开眼,四处一片灰败,充斥着霉腐的气味,阴冷潮湿,李清吾这才想起自己的牢狱之灾。
脑中混沌不清,李清吾忍着痛爬起来,挪到栏杆处,对着外面嘶哑地叫道:“官爷!官爷!”
叫了很久,才有一个执勤的狱卒骂骂咧咧地进来,提着灯笼来到牢外,用力地敲了一下门锁,吼道:“嚎什么?”
李清吾一点力气也没有,喃喃道:“官爷,我好像发热了,能不能烦你给我送点水?”
狱卒啐了一口,骂道:“娘的,就这么点事把我叫过来?听好了新来的,别他妈找事,过来是坐牢,不是找人伺候你的,安分点!”猛捶了一下牢门,又提着灯笼出去了。
李清吾痛苦地闭着眼,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内中一团火像是要喷发出来似的,不消片刻于冷与热的胶着中昏死过去。
再次睁开眼,面前斜放着一盘菜盖饭,菜叶发黄,米饭生硬。没想到自己熬过来了,李清吾直起身来捧起碗,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经历过一番生死,李清吾现在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即便身陷囹圄,李清吾依然如公子般文雅斯文地吃饭,来送水的狱卒看到了冷笑:“不过是丧家之犬,装什么装。”
李清吾对他的嘲讽一笑带过,慢条斯理地将碗送还,接过茶水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谢官爷。”
这狱卒见他听话得体,戏弄起来没什么意思,便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道:“吃完了就滚回去!”
牢狱里暗无天日,李清吾借着狱卒送饭的次数算日子,不知不觉,墙上已经稳稳当当五个工整的正字了。难得县太爷还记得这位昔日少爷,那日正巧随意地问起他来,牢头见老爷挺关心这个美相公的,便对手下打了招呼,李清吾的伙食、御寒物什也渐渐好了起来,至少和一开始的冷饭馊菜、干硬馒头好得多。
大约过了一个月,牢头来到李清吾的狱间对他道:“有人来看你。”便对身后穿着斗篷的人道:“就是这里,你快些,这不合规矩。”
那人了然地递上了一锭银子,狱卒裂开嘴笑道:“那我就先出去,你们聊,到时间我叫你。”
来人将头上的斗篷帽子拉下,竟是刘嫣。
刘嫣看了李清吾几眼,笑道:“看来你过得不错。”
“你来做什么?”李清吾口气不善。
“看看你啊。”刘嫣将带来的篮子放到地上,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盘子,上附六个小巧的点心,气味清香、色泽诱人。刘嫣将盘子递过去,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笑着:“都是你爱吃的,我去厨房做了点。”
李清吾不接,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想干嘛?”
“我说了,看你啊!”刘嫣眨了眨眼睛,“再怎么说,我们都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入狱,我自然要来看看。”
李清吾冷眼看她:“拜你所赐。”
刘嫣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应该感谢我,让你看清了唐安宁的真面目,若不是我,你会更惨。”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李清吾心中仍会一阵抽痛,刘嫣像是想要揭开李清吾的伤口似的,继续道:“你一定不知道,你喜欢的这个人心思有多深。记得我和娘那次来靖河吗?那一次他就见过我了,他知道我不是林嫣,跟我成亲是因为唐爱莲确实留了不少钱给他,须得成家之后凭票据取出。那天他的确去林老板那里借钱了,不过我事先打了招呼,他没借到,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也许还会留着养你一阵子。”
“所以,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李清吾轻笑,“让我变成唐安宁代他入狱,你以家主身份去取钱?你得到什么好处呢?和他在一起?刘婶怎么办?”
刘嫣摇着头笑道:“你还真是天真,这计划是我娘定的。”
李清吾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不可能,刘婶不会害我!”
“你是她什么人?”刘嫣面露讥色,“不过是众多孤儿中的一个,娘待你特殊点不过是因为你有一手绝活,本想指着你这本事挣钱,哪知道你是个酒鬼,还爱逛勾栏院挥霍,娘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李清吾愣愣的看着她,艰难地问道:“你是说刘婶早就设计好一切,为的就是害我入狱?”
“总不能真的让唐公子入狱吧?”刘嫣笑,“他好歹是名门公子,知书达理、通晓文墨,且极善经营,拿到钱后定会回报我们母女,让我们傍身,这不是最好的保障吗?而且你知道吗?那份凭据在我娘身上。”见李清吾无法理解,便道:“你忘了,我娘当年做过姆妈,伺候的就是唐安宁的母亲唐爱莲。”
李清吾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脸色惨白,手脚冰凉,自认最尊敬的娘亲一样的人居然会无情地将自己陷害至斯,怎能不让人心凉?
哑着声音问道:“她竟恨我如此吗?我并没做什么违逆她的事情,为什么这样对我?”
刘嫣见他满目悲戚,略有些不舍,便不再刺激他,蹲下身来将点心放到他手里,放轻语气道:“反正事已至此,你也无可奈何,五年说长也不长,忍一忍就过去了,出来后好好找个事儿做才是正经。”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李清吾目光涣散地问道。
“我只是想要你看清现实。”刘嫣像是被踩着逆翎似的站起身,“你这么傻的人,要多长些心眼,否则还会被人骗。”
“我该谢谢你吗?”李清吾笑得凄凉。
“你就是个木头!”刘嫣气急败坏,“你永远分不清谁是真的对你好。”言毕,拎着篮子快步离开了。
李清吾看着手中还散着热气的点心,眼角微酸,这下子,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另一边,刘嫣刚回府,就见家仆在收拾行李,叫住一个人问道:“这是做什么?”
“回夫人,是老爷让收拾的,明天带夫人会桐安县。”
刘嫣点了点头,又问道:“老爷人呢?”
家仆指了指东院道:“在先生屋里呢。”
这段时间唐安宁都住在李清吾的屋子里,像是要抓住任何和他有关的气息,整个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一毫生气,如木偶般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么做没有错,他本就是来骗自己的,罪有应得,可每每在梦中看到鲜血淋漓的李清吾惊醒,心中就会有难以言喻的揪痛,连习惯都改不过来,好像李清吾还在身边似的,时不时情不自禁地对着空荡的屋子叫声“清吾”。
唐安宁不得不承认自己爱上李清吾了。不知何时开始,本来玩笑似的暧昧、无关承诺的□□纠缠渐渐变成了耳鬓厮磨、心心相惜的灵肉契合,也许是第一次帮自己画画的时候,想要为自己破童子身的时候,时不时流露出真挚关切的眼神的时候,亦或是为自己画上一幅母亲肖像的时候?
刘嫣进屋即看到躺在床上以臂掩目的唐安宁,没什么表情地说道:“我去看过他了。”
唐安宁不做声,刘嫣却知道他在听,便道:“我把真相告诉他了。”见唐安宁没什么表示,问道:“想知道他的反应吗?”
唐安宁拿开手臂,眼睛盯着床幔,轻轻问道:“他怎么样?”
刘嫣淡道:“棍伤应该好了,行动还算正常,就是人瘦了很多,想是狱中的伙食不好,条件也很差,盖的被子很薄,不知道会不会被冻死,衣服脏兮兮的,估计都没洗过……”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唐安宁句句都听了进去,想到那日替自己捱下的一百棍,心中更是一痛。
“他不会再相信你了。”刘嫣正色对唐安宁道,“如果可能,我希望他谁都不要相信了,像他这么傻的人,不值得为谁付出性命。”
第二日,两人轻装简行,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桐安县。
和李清吾一样,唐安宁刚进桐安县很是惊异两地如此大的差异,桐安县的房屋破烂阴森,路上也坑坑洼洼,行人多是武人打扮,满脸凶相、面色不善,城门口聚集着一群小乞丐,看到外地来的马车,捧着破碗跟在后面跟着跑,嘴里还叫着“大爷,赏点吧!”
经过菜市的时候,到处弥漫着烂菜的酸腐和死鱼的腥味,卖家时不时往蔬菜上洒点水,溅起点泥星到行人身上,然后口出污秽互相吵骂。越是往深处走,越是混乱,青楼也不过是挂着名的破旧酒馆,几个妆容艳冶的女子坐在栏杆处对着路上像是熟识的男人露骨的调笑,淫词艳句充斥耳间,唐安宁不敢相信李清吾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于肮脏之处维持着洒脱热情的真性情,实在难得,颇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
马车行至老宅外停下,刘婶几日前收到刘嫣的来信,知道他们今天就到,一早就坐在门前等着了,听到马蹄声连忙站起来,待马停下,唐安宁先下来,接着伸手将刘嫣扶了下来,之后把车里的东西拿出来,和她们一起进了屋。
刘嫣一回来就拉着刘婶又亲又抱,说不出的亲切,直言自己很想家、很想娘亲,而刘婶的目光却一直停在唐安宁的身上,自见到他后就没离开过。打发小铁匠王林帮忙拎东西,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地拉着唐安宁,语无伦次道:“路上累了吧,我给你们做了些茶点,先进屋休息。”
进了屋,唐安宁看到屋内放了好几个婴儿篮,里面都睡着小家伙。刘婶端了茶水过来,将他的目光收回来,热情地说道:“外面冷吧,喝点暖暖身子,你看你,脸冻得通红。”
唐安宁皱着眉避开了她伸向自己的手,直觉这个老太太神神叨叨的,看人的眼睛放光,令人很不舒服。浅浅抿了口茶,清香温润,好像多年前在陆府尝过,不自觉地多喝了几口。刘婶见他喜欢喝,不由满是欢喜,对他道:“你喜欢我以后多做些给你喝。”
“以后?”唐安宁皱了皱眉,“我不打算呆多久,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来干什么,所以,请您把票据交还给我。”
刘婶闻言,笑了笑,从上衣衣襟里掏出一张破旧不堪的纸,宝贝似地递给他。唐安宁打开看了一下,的确是唐爱莲留给儿子的遗产,足有三万两黄金,估计是唐府的陪嫁以及在陆府积攒下来的零用月钱。将纸张重新折好放进衣袖,唐安宁对刘婶道:“东西我已拿到,就不多留了,等我取出钱来,会送一千两黄金到府上,以谢这些年的保管之恩。”说罢站起来就要走。
刘婶急急拉住他,满脸失望道:“你不留下?”
“我为何要留下?”唐安宁诧异道。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刘婶一脸焦急。
唐安宁仔细想了想确信自己的记忆力没有这号人物,便歉意地笑道:“对不住,除了上次在靖河,我想不起来还在哪里见过你。”
“我……我是你娘啊!”
“噗通”一声,刘嫣端着的水盆跌到了地上,难以置信地问刘婶:“娘,你说什么呢?”
刘婶满眼温情地看着唐安宁,柔声道:“孩子,你不记得吗?十一年前陆府,我是那里的姆妈,专门照顾小公子的。”
唐安宁依稀有点印象,满是鲜花的庭院,两个半大的孩子相互追逐着扑捉蜻蜓,一个笑容温暖的奶妈端着凉茶跟在身后,轻笑道:“小少爷,慢些跑。”于是,两个孩子同时停下,对奶妈亲切地笑。
刘婶见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喜,接着道:“你是在那里出生的,我带着你在那里过活,你和小少爷一处生活,一直到五岁。之后,夫人病重了,怕自己熬不过过去,便把我叫过去,将小少爷托给了我,还留了一张价值三万两黄金的钱庄票据,说是等孩子长大成家后给他。夫人死后,唐府派人来接小公子回府,问我小公子叫什么的时候,我把你推了出去,说了声……”
“安宁。”唐安宁如电击般吐出两个字,“取义安室宁家。”
“你记起来了?”刘婶激动道,“你是不是记起来了?”
“你把我送到了唐府?”唐安宁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静地问道,“那唐夫人的孩子被你怎么样了?”
“我把他带回来了,儿子一般养到十七岁,画得一手好画,取名李清吾。”
唐安宁呼吸一窒,顿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跌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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