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

　　华灯初上。
　　百乐门又开始了它不眠的一夜。
　　这是星星第一次进百乐门舞厅，虽然自己土生土长在上海，但是有幸能在这个年代一睹它的面貌，实在是一件诽疑所思的事。
　　感受到门僮的目光有一点迟疑，独自来寻欢的男客见得多了，他们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客人穿什么牌子的西装，打哪个牌子的领带，是哪家的公子哥，或是企业家，暴发户，甚至瘾君子都逃不过他们的眼；可是独自一人的女客就有些奇怪，大多数的这种情况都是来找查的，不是吗？
　　所以这位门僮聪明地拒绝了星星。
　　“对不起，我是来应聘的。”昂着头，星星不卑不亢地看着拦她去路的家伙，聪明的她选择了一个迂回的方式，并丢给他一个无法抗拒地微笑。
　　“这样…” 有点措厄自己居然第一次看错了人。来应聘的？可是眼前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实在是不象缺钱地要当舞女的样子。
　　“对不起，约好的时间是六点半，我已经快迟到了。”故意装作焦急万分的模样，心里却十分佩服这位门僮简直是看人看成精了。
　　“是和英少约好的吗？”他赶忙问了一句。
　　“是的。”
　　“那就进来吧。”终于为他打开门，“英少的办公室在五楼，得乘电梯上去。”门僮好心地关照着。
　　“谢谢。”习惯性道谢。
　　她成功地混了进去，脸上不禁扬起得意的笑容。

　　百乐门，和自己想象地没有差多远，就像黑夜中浮起的一颗明珠，四射着奢靡的艳光，富丽堂皇而灯火通明。宽广的大堂，两层楼般高高挑起的天花板，镶了足有上千盏明灯，墙面刻满精美的西洋浮雕，两人合抱般粗大的通花圆柱；桌椅器皿样样精致到极点：细麻纱桌布，闪闪发光的银杯银壶，水晶盏、鲜花篮……还有整个的乐队，一色西装领结带手套的侍者，满厅衣冠楚楚的客人。
　　这就是百乐门男人的销金窟，女人的段肠地
　　唯一让她诧异地就是此刻除了台上红衣女郎的浅声吟唱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噪音，每个人似乎都忘我地凝听着，感受着台上歌手带给他们的沉醉音律。
　　为了不破坏这和谐地气氛，星星静静地站在舞池边上，聆听着这首Will you love me tonight。
　　不自觉地跟着轻哼了起来。
　　歌手的精湛演绎唱出了着首曲子的灵魂，让人忘我。也让她丝毫没有在意此刻站在舞池边的举动是多么突兀。
　　一首曲罢，台下传来热烈地鼓掌，似是沸腾了，为台上的歌手而沸腾。轻挽着红色礼服从台上走下，她径直朝一旁的雅座走去，眼中除了在座的一男子，再也没有其他人。
　　而从始至终，星星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台上这颗耀眼的明星：看着她走下台，看着她风姿绰绰地迎向静坐在那边的男子，依偎在他胸前。也看到了那男子豪不客气地大手一揽，拥美入怀，更看到了他放肆地眼神正毫无礼貌地在自己地身上打量。她没有回避他探索的目光，反而和他的对上了。眼里写的满是不屑。
　　这种男人，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花心大萝卜一颗。自以为风流倜傥，确是艾滋病的潜在传播着。似乎有点太绝了，这个年代还没有艾滋病吧！不由得一阵好笑。很快地将其抛在脑后，不去想刚才令她不愉快地碰撞。
　　眼神穿梭在舞池中的男女脸上，试图找出她此行的目标。
　　很快，她就看见独自坐在角落的安琪，而她也正好看到了她。
　　安琪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周围隐约传来的低笑窃语，撒娇耍赖，打情骂俏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她端坐一旁的姿态，倔强地带着高傲，试问又有哪些客人肯光顾她呢。
　　“你来干什么？”高傲地抬起头，确掩饰不了逞强的的难色。
　　“回去，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拔高了声音，试图让自己显得强势，可明明是气弱的，只有她心里清楚。
　　“回去的应该是你，我这在工作。”依旧不依不饶，她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样，有没有考虑过玛丽亚嬷嬷，安婷，小武，小心他们怎么想？”
　　“正因为考虑，所以我才来这里。我们不需要你，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她讨厌她，从一开始就讨厌。
　　“所以你做舞女，做舞女就可以解决一切吗？有本事就不要靠出卖自己来挣钱。可是你来连舞女都做不好，巴巴地坐在这儿等什么呢？”星星是有意激她的，她知道该怎样对付她的牛脾气。
　　似乎真的是被气急了，安琪睁大眼睛只差没有指着星星地鼻子破口大骂，突然明白了这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她是来搅场的，想存心害怕被赶出去。
　　“出去。否则我叫光哥赶你出去。”阴测测地，刚才的气焰突然消沉了下去。
　　“我会走的。只要你跟我一起。”她是打定主意今天让她生意做不成了，挑了个舒服的位子坐下，和她面对面地直视着。
　　“你——”指着星星鼻子的手指突然缩了回来，握成拳头，因为她眼角憋见了正朝这里走来的人。
　　一高大的身影正慢慢照向这里——
　　“怎么了？”佣懒的，但带有张力的磁性嗓音在此刻戏剧性地出现，跟着他的人已经坐在星星对面，安琪的旁边。大手随意地揽着安琪地恻腰往自己的胸膛带着。动作优雅随意得像是在抱自家养的宠物。
　　深刻认识到这个男人似乎有喜欢抱女人的不良嗜好，星星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他那只正不知羞耻地放在安琪的腰侧的手。忽然抬起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幽潭。
　　“这位先生，你没有看到我们正在谈话吗？”换句话的意思就是——你快闪到边上去，这里没你的事。而此刻星星的眼神无疑就是这么说的。
　　嘴角勾起深深地笑意，似乎根本不在意星星的白眼，“对不起我没有看到。倒是看到了有人在场子里骚扰我的员工。”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点了一根香烟，将第一口吸进的烟雾全都吐在对面星星的脸上。看到她嫌恶的眼神时笑得更深了。
　　他的员工？这么看来他就是这儿的老板喽。这样更好。强忍住喉咙间的不适，让自己平静地面对眼前来意不善的人。
　　“原来是老板，请问您贵姓？”现在需要的是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谈，而不是刚才的剑拔弩张，星星十分了解现在她的处境，搞不好，她很有可能会被人从这里仍出去。
　　挑起一边的眉毛，这个问题让他觉得好笑，上海滩上居然还有不知道他名字的菜鸟，看来今天被他遇上了。
　　“霍英东。”简单地吐出这三个字，然后等着看她听见他大名后的惊讶害怕的脸色。
　　第二次，他又轻佻起了眉毛，因为他看见她的确、根本、没有、丝毫反应。
　　“你好，我叫刘星星，是安琪的朋友。”她简单地做着自我介绍，“她的家人委托我带她回去。凭霍先生您的独到慧眼恐怕不难看出安琪她不适合做这一行，而她的确还年纪轻地不足以胜任这一职业。”没有丝毫拘谨，星星先把话全都说明了，然后就等着他的反应。
　　“好，非常好。” 他不得不佩服她，就差没有拍手了。很好的开场白，说明了来意，还臆指他有拐带孩童兼饲用童工的嫌疑。
　　这回该轮到星星挑眉了，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好？这么说霍先生您同意我带安琪回去喽？”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好说话，自己还白担心一场，不由得大舒一口气。
　　“人，你可以带回去，可是她签的契约又怎么算呢？”眯起眼睛，重新打量就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契约？”天哪！安琪还签了卖身契！别过脸，大惊小怪地看着一旁旦坐不语的安琪，张大的嘴巴一时竟合不拢，真想大骂三字经，“没有搞错！”
　　“的确没有搞错，”望着星星夸张的表情，强忍着笑意，发现是件很痛苦的事，“一年而已，只要在这里做满一年，她就可以离开。否则…”
　　“否则怎么样？”星星紧张地问道。
　　“很简单，赔偿一位舞小姐一年内可以为公司赚的利润。不多，共四千大洋。”拈息了手中的烟头，嘴角都快要笑折了。
　　“你们……”星星无话可说，只能狠命地瞪着眼前笑得恶质的男人。
　　“小心眼珠子掉出来，”好心地提醒着她，“怎么？还想要人吗?”
　　“当然要！我来替她！从明天晚上开始，我替她在这儿做，不需要给我工钱，算是还这四千块，还满了我就走。”没有经过大脑地思考，星星冲动地说着，说完了心中才开始有点后悔， 天啊!她为什么老是那么冲动。
　　“好，一言为定。”深黑的眸子透着狡诈，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安琪腰侧的手已经抽回，此刻正两手环胸地深坐在沙发里，一幅你死定了的样子！
　　“希望你遵守你的承诺。”星星已经骑虎难下，到了这个节骨眼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
　　“这句话也是我想要说的。”

　　就这样，星星莫名其妙地当上了百乐门的舞小姐。
　　天啊！谁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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