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九章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的时候,放在床头的手机开始伴着悠扬的旋律嗡嗡地震动,一只手伸过去摸索着拿过手机,凭着感觉点了接听。
兴奋的女声立刻传过来,“童雪!怎么样怎么样?昨天后来发生什么了?有什么故事?我都要听!越香艳越好!”
莫绍谦把手机拿得离耳边远了一点,睁开眼睛扭头去看怀里的她。她还没醒,睡得很香,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肌肤雪白几近半透明,脸颊上有点淡淡的红晕。
他怕吵醒她,低低地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说:“刘小姐,你想听故事的话,恐怕还得等童雪醒了,亲自给你讲比较好。”
“……”电话断了。
他微微一笑,握着手机等着。果然,只过了半分钟,手机在手心里又开始震动,他在音乐声响起来之前点了接听。
刘悦莹的声音倒是嚣张,“莫绍谦,我服了。果然不愧是禽兽!”
他并不计较,直截了当地换了话题,“谢谢你昨天没有跟上来当电灯泡。”
她说:“莫总都亲自来电话谈判了,开出的条件又那么优厚,我是个生意人,能有机会敲莫绍谦的竹杠,当然不会放过。”
莫绍谦一笑,“只要是和她有关的事,我们两个就都不再是生意人了。这一点刘小姐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即使没有合同,相信你还是会为了她考虑,做出最好的决定的。”
刘悦莹在电话那端笑了起来,笑声爽朗。这一刻,两个曾经针尖麦芒的人,倒是有了种知交之感。
笑声落下,她好奇地问他:“那既然如此,莫总又为什么白白送我一个这么好的单子呢?”
莫绍谦说:“要确保你不跟上来搅局,还是万无一失比较好。”
她彻底服了。
她在那边停顿了两秒,突然说:“莫禽兽,我要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
莫绍谦对她给自己的称呼已经见怪不怪,“问。”
“昨天那个小姑娘不是你找的托儿吧?”
他觉得奇怪。昨天他站在阳台上,确实看到刘悦莹给一个小姑娘拍照,他倒也没多想。现在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他刚想问问,她倒是自言自语地立刻说:“算了,我想你也不会做这么无聊没品的事。”莫绍谦哑然失笑,收紧了抱着童雪的胳膊,侧过头看着她——你的朋友都跟你似的,说句话都没头没脑的!
接着刘悦莹再次嚣张地说:“莫绍谦,你给我记住了,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拼了命都不会放过你的!”
莫绍谦倒也难得好脾气,只说:“收到。”
她终于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回原处,手碰到旁边的闹钟,就多看了一眼,流氓兔的表情有点色迷迷的,也就只有她这种品味才相得中。指针指向八点半,这一觉睡得真好,他都不记得自己这些年有什么时候睡得这么好了。他终于不用在6:59的时候起身离去了,可是看着怀里的她,还是觉得这样的时间真的好奢侈。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的瞬间发现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那种欣喜若狂,美好得叫人觉得不真实。房间里的光线很好,阳光从纱帘透进来是淡金色的。她的睡颜依然恬静,呼吸轻浅惹人怜惜,睫毛特别漂亮,长长的,微卷,在淡金色的光线里格外好看。莫绍谦看着,觉得不应该用折扇这种硬邦邦的东西来形容,应该像蝶翼,好像再扑棱一下,就会有金色的粉簌簌地落下来。
怀里的她突然动了动,睁开眼睛。
莫绍谦低头亲吻她的额头,说:“早。”
她的声音带着点鼻音也还是那么好听,“早。”
童雪撑着手肘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一下子瞪大眼睛,“这么晚了?”说着她从他怀里钻出来,脚刚着地就被他拽了回去。
他翻身覆上她,她急了,“让我起来!”她一边手脚并用地推他一边嚷嚷着,“莫绍谦你让我起来呀!”
他偏不让,干脆用最简单的方式堵住她的唇,一边还能含含糊糊地说话:“反正你又不用上班。”
这倒是提醒了她,童雪更加忿忿:拜您老人家所赐我都已经是半失业状态了,你还想怎么着?
他的手已经滑进了她的睡衣里,引得她止不住地颤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剩下心慌意乱,推他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觉得兵败如山倒。终于,她奋力挣脱他的唇,脸偏向一边喊了一声:“绍谦。”
他停下了,有些不满地看着她。
他们还维持着很暧昧的姿势,莫绍谦没动,她也没动。他的手指在她的腰眼上轻轻摩挲,没别的。就是这样她已经没了力气,侧着脸微喘着气拿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他突然说:“有什么话,你看着我说。”
她不得不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说:“昨天晚上,你说了三个字,我说了一个字。这是不公平的。”
莫绍谦的手停住了,她以为他听进去了,心里松了口气。他却突然俯身下来咬她的耳朵:“是啊,所以你要补偿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制住了双手,他的唇烫得吓人,顺着她的耳后一路吻下来。
资本家果然吃不得亏,少了他两个字他就得连本带利地往回收。明明是他停了她的工程让她休息的,现在打的主意却是让她专职伺候他大爷的,还真是他大爷的!她才刚醒,等他折腾完,她第一时间就又睡着了,结果最后她是活活被饿醒的。
因为她闻到了粥的清香,应该什么都没加,就是简简单单的白粥。时间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她还在上中学的时候,那时她走读,妈妈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起床准备早餐。寻常人家的小粥小菜,粥是最最简单的大米粥,什么都不加也能清香四溢,配上街角的老邓家新出锅的香煎包,一起构成了她记忆里的家的味道。于是她每天早晨都是在这样温暖的香气里幸福地醒来,江薇会叫她“雪儿”,还会说“醒啦?今天不错,醒得比你爸早。”还会充满爱怜地看着她稍稍有些赶时间地吃完早餐,然后背上书包去上学。
她在这种朦胧的幸福感中不愿醒来,依稀听得见厨房里的响动声,甚至还有隐隐的口哨声。是谁在吹口哨?爸爸从不吹口哨。原来时间早已不是她的中学时代了,她意识到这一点,倒也说不上悲伤,只是有点意料之中的惆怅。有一个影子在她脑中模模糊糊的,她突然想起来,是莫绍谦吧?对,一定是他,他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吹口哨,她在海边的时候就听过。莫绍谦这么好给她熬粥?大米特有的清香一阵阵地飘进她的鼻腔,童雪还闭着眼睛没醒,闻着这香气就已经馋得不行。她模模糊糊地试图判断自己有没有流口水,要是被他看见自己流口水那多难为情……可是真的好饿啊,她连手都不想抬,脸在枕头上蹭了蹭,嗯,还好,没口水。
起床,起床,喝粥……她在心里念叨着,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把自己从软乎乎暖融融的被窝里拉起来,多谢那个禽兽已经帮她把睡衣穿好了,省了她的事。她迷迷瞪瞪地摸索着套上拖鞋,梦游似地慢吞吞地迈着步子去洗漱。
于是莫绍谦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她用一条手绢随便把头发束起来,两只手扶着洁白的面盆边缘,闭着眼睛叼着牙刷,对着镜子一动不动。
分明是睡着了。
莫绍谦彻底无语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怕她摔倒,就赶紧走过来,一只手圈住她,一只手轻轻取下她叼在嘴里的牙刷。
她一激灵,立刻睁开眼睛,从镜子里看着他。
他脸上宠溺的表情一时没来得及收回去,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下,说:“这样都能睡着!你属猪的?”
童雪从他手里拿回牙刷,端起水杯漱口,一边顺口说:“岂敢,你属什么我就属什么。”
莫绍谦难得吃瘪,也是,他刚好就大她一轮。童雪说了这句觉得有些不妥,偷偷从镜子里瞄了他一眼,他表情倒是没什么异样,圈在她腰上的胳膊却明显收紧,她怕是他禽兽病又要犯了,她可再经不住折腾了,连忙说:“绍谦,我好饿。”差点没把求饶两个字写在脸上。
他一笑,松开手臂,又抬手捏她的脸,说:“童雪,我发现你胆子变大了不止一点点,不过我喜欢。你现在可比以前有趣多了,这样很好,以后还这么说话。”
什么跟什么啊?她开始同意悦莹的观点——禽兽的脑电波跟正常人果然不在一个波长范围内。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她一边喝粥一边咬着小笼包,新出炉的蟹黄包鲜香松软,让人简直恨不得一口一个。白粥亦是温糯香甜,十分可口,她吃得眼睛都快满足地眯起来。童雪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一边无比崇拜地问他:“哪来的小笼包?别告诉我是你自己做的。”
莫绍谦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喝一碗粥,“买的。”
也是,就算他真能做,家里也找不出面粉蒸笼之类的东西来,自己怎么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来。她一转念,“我怎么不知道这附近有这么好的包子铺?都快赶上谭家的水准了。”
“就是谭家的。”
她大为感动,“你特地跑那么远去给我买包子啊?”
事实证明她是自作多情了,他瞥了她一眼,“我让人家送过来的。”
她郁闷了,怎么回事,话老是说不到一块儿去。谭家包子铺距这里足足五条街,位置也算不上太好,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在本市颇有名气,而且是出了名的店小欺客,每天只不多不少三百笼,任谁去晚了就没了。这时候了竟然还肯送外卖,莫总这面子……
她一点小心思没转完,莫绍谦站起来说:“我回公司了。”
童雪刚咽下最后一勺粥,放下勺子摆摆手,快到年底了,估计他事情也确实多,资本家赚钱的大事她可耽误不起。她手还在半空中就觉得自己这动作有点像打发叫花子,他站在原地没动,盯着她。童雪赶紧放下手,又堆了笑加上一句,“嗯,去吧。”怎么又觉得太温柔娴淑了?真是,跟莫绍谦在一起才呆了一晚上,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不过是他自己让她随意的,还说喜欢她这样,这么一想她又理直气壮了许多。她只顾着走神,莫绍谦走过来,也不说话,直接俯下身来按住她就亲。
他身上有她无比熟悉的气息,掺着点她自己的香气,想是从她的被子上沾的。唇齿间是粥米甜美的气息,不分彼此地纠缠在一起。而他呼吸轻暖,喷在她的鼻翼上痒痒的,童雪没他那么气定神闲,呼吸渐渐有点重了起来。她的肩胛骨抵在椅背上,有一点点硌着了,但是并不难受,她不想去推他。莫绍谦的手掌按在她的脑后,吻得很深,这种感觉真怪,仿佛有细密的气泡从她心底泛起,鼓鼓的,叫人既难受又好受。
最后他放开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缺氧窒息了,她从玻璃屏风里看见自己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莫绍谦拍拍她的脸,说:“知道你有话要说,我现在要回去处理点事情,你趁这个时间好好打打腹稿吧。”
童雪木讷点头,莫绍谦转身走了。她听见门关上的嗒的一声响,想着原来她早上那句话他是听进去了的。
空气里很安静,他的味道在粥米的清香中若有若无。童雪靸着拖鞋走到阳台上往下看,过了十几秒就看见莫绍谦出来了,真正的气宇轩昂卓尔不群,仿佛云层里有一束光,专门打在了他的身上,她看得移不开视线。他并没有抬头,直接上车发动车子离开了。远远看去,车顶反射的阳光仿佛在跳跃。好像就是几天前,还是这个阳台,她光着脚站在这里目送他的车子离开,流着眼泪心灰意冷,那种冰冷直透心肺。可是这一刻,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拂着她,她舒服得几乎想叹息。原来同一件事,只不过是几天时间,心情却可以如此不同。这滋味可真好,是爱情吗?也许吧。管他呢,就这样先享受了再说。
打腹稿的艰巨任务还没开始,接到莫绍谦的电话。
“忘了说了,我早上接了个电话。”
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心想这有什么可说的,难不成莫绍谦恋恋不舍没话找话就为了听听她的声音?
她还没来得及飘飘然,莫绍谦说:“是你的电话。”
童雪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不满是不满,但接都接了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问:“谁打的?”
“刘悦莹。”
“……你干嘛接我的电话!”
“意外。”
“……”
挂了电话童雪也没什么心思打腹稿了,想想悦莹的“死亡拷问”就够她头疼的了,她开始怀疑莫绍谦是故意的。
她在收拾厨房的时候发现家里能吃的东西居然只剩下大米,难道莫绍谦是不得已才煮白粥的?昨天和悦莹一起买的菜都奉献给他了,结果也没捞到一句好评。她决定下午去趟超市,至少也该把冰箱填满,这样才像个家。
童雪一边摘围裙一边被自己的心思吓到了——家?
悲愤啊,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好收买?喝他一碗,不对,两碗白粥就心软成这样?
她在这种极度悲愤的状态下接到悦莹的电话,电话刚通悦莹破天荒地谨慎地“喂”了一声,听见是她的声音,这才开始喋喋不休地审问加八卦,中间还夹着出谋划策,用她的话说根本就不应该这么便宜了那个禽兽,她帮她出主意抻着他!童雪嗯嗯啊啊地听着,不时还得夸她一句英明神武。到后来她就开始惦记着填冰箱,催促了她无数次她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就这样也足足耗了半下午。
她抓紧时间列了个清单,开始了采购大计。超市出来是个广场,她拎着一大堆东西穿过广场,没一会儿就有些气喘吁吁。广场周围设有供行人休息的石凳,童雪找了个石凳坐下来,放下东西揉着酸胀的小腿。
刚坐下就接到莫绍谦的电话。
“在哪儿?”
“外面。买了点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那头有人要他签字什么的。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去接你。”
童雪赶紧说:“不用了,没几步路,我几分钟就能回家。你忙吧。”
莫绍谦直接挂了电话。她撇撇嘴,省的是他自己的时间莫总还不乐意了。
今天是周末,黄昏的广场人很多,相携散步的老人,嬉笑奔跑的小孩,还有甜蜜依偎的情侣,一派现世安稳的热闹景象。这般热闹终究与她无关,她微笑着,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在德国的时候也经常会有这种感觉,行走在汹涌的人流中,经常就觉得蚀骨的孤单,那种孤寂是突如其来的,像是一种气味,散在空气中无处不在。心里空空荡荡的滋味真不好受,那些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也不愿往深处想。可是这一刻,她很确定自己在想念一个人。而他们才刚刚分开几个小时而已。
广场正前方的大屏幕从早到晚都会播放一些本市新闻,无非就是招商引资经济建设之类的东西,她并不关心,但是坐着无事她也就随便看看。她刚坐下没一会儿,屏幕上给出的新闻是个记者招待会,市长亲自公布本市未来几年的重点支持项目,永怀一家就占了三项,仅次于慕氏的四项。莫绍谦在商场上有本事有手腕,她是一向就知道的。
童雪盯着大屏幕发呆,会议规模挺大,获得重点扶持项目的公司都有代表出席。其实她还挺希望能看见莫绍谦的,他那个人外在条件那么出色,又胜在气势,往那儿一站一定很有镜头感。不过她并不指望能有这个眼福,资本家从不乱出风头,她就没在电视上看见过他。唯一一次在报纸上看见莫绍谦,却是八卦小报,他破天荒地和一个小明星传出绯闻,也只有一个背影而已。而且据慕咏飞的说法,他是为了保护她。
果然,镜头晃过,她看见永怀的代表是陈厚,就撇开眼去看广场上欢乐的人群。
拎着一大堆东西爬了四层楼,童雪只想进门就丢掉袋子甩掉鞋子把自己扔在沙发里。她低头找钥匙的时候门自己开了,吓得她直接叫了出来。
莫绍谦甩给她一个“怎么你还没习惯吗?”的眼神,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转身走了。童雪撅着嘴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看着他把东西都放在操作台上,等他转过身,才说:“把钥匙给我。”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看着她没有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童雪终于说:“一会儿就还你还不行吗?”
莫绍谦这才掏出钥匙,狐疑地递给她。
童雪捏着那枚亮晶晶的钥匙,一本正经地对着它说:“钥匙啊钥匙,你可真幸运。他自己的家门钥匙都没你这么高的利用率。”
莫绍谦啼笑皆非,她把钥匙又递还给她,当机立断转身出了厨房,动作慢了估计就跑不掉了。莫绍谦的嘴角分明是上扬的。
她在换拖鞋的时候莫绍谦说:“不用换了,我们出去吃饭。”
她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脚丫一边抬头去看他,有点不乐意。
莫绍谦正在弯腰拿沙发上的大衣,所以没注意,又接着问她:“你想吃什么?粤菜?鲁菜?我拒绝川菜。或者吃西餐也行,有几个很不错的地方。”
童雪踢掉鞋子,踩进柔软舒适的拖鞋,才大声说:“我要吃莫菜,莫绍谦做的菜!”
倒叫他怔了一下,他直起腰,大衣搭在臂弯里,过了两秒才说:“你胃口倒不小。”话是这么说,可他眼角都是分明的笑意。
她仿佛有恃无恐,“我昨天给你做饭了,所以今天轮到你了。”
莫绍谦又放下大衣走过来。
“童雪,为什么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觉得像是一种勾引呢?”
她用眼神无声鸣冤,可是没用,估计在他眼里还是勾引。她一直被他逼到退无可退,后背都贴在门上。莫绍谦两只手在她身体两侧圈着她,真像两道栅栏。他只一低头就吻住她。他吻得有些急切,带着点肆虐的意味,但也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童雪一开始还有点紧张,渐渐也放松了,抬手环住他。他早晨刮的胡子,现在胡茬有点冒头,蹭在下巴上痒痒的。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她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踩在云里,忽上忽下的安定不下来。
最后还是他先放开她,转身进了厨房。她靠在门后,好一会儿才调整过来呼吸,脑袋还有点晕乎,决定洗个脸清醒一下。
过了半分钟听见她叫他:“莫绍谦!”声音是带着气的。
他出现在盥洗室门口,居然系着她的围裙,面前一只长长鼻子的小猪,可她不想笑,指着架子气呼呼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多你的东西?”
莫绍谦摘了围裙随手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瞟了一眼,说:“我让人送过来的。”
她气结:“这个不是重点!”
莫绍谦走进来,说:“以后我住这儿。”
童雪瞪着他,她也是有脾气的凭什么他想怎样就怎样?她拒绝得干脆:“不行!”
“为什么?”
“莫总是住惯了别墅的人,我这小地方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他不以为然,“住别墅有什么好的,哪有住这种小房子舒服?这才是家的感觉。”
他一句话和她中午时的心情不谋而合,她差一点点就要心软。莫绍谦出其不意地说:“我可以付房租的。”
这个笑话真不好笑。
童雪心一横还是说:“不行!”
他也还是问:“为什么?”说着步步走近,她强撑着气势,站在原地仰视着他,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搬进来?”
“因为你必然不愿意搬回我那里住。”
这是事实,可他老这样故意偏离她话的本意,童雪有些恼了,“明明是你让我打腹稿的!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才行!”
谢天谢地他总算站住不动了,似笑非笑地说:“我没说不谈啊。你腹稿打好了?我听着呢。”
关键时刻她却不争气了,其实她并没怎么打腹稿,因为知道跟莫绍谦说话打不得转绕不得弯,还得靠临场发挥。她想了一下,还是说:“一个字我是说了,三个字我还说不出口。”
莫绍谦的神色终于严肃了,他盯着她,顿了一秒说:“我知道,我可以等。”
童雪瞬间觉得心安。她在他的阴影下过过三年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还是他会令她如此心安。原来这世上有一个人,不管你在犹豫什么担心什么怀疑什么害怕什么,他都答应你他可以等,于是仿佛一整颗心瞬间有了放心的依托。像是跳伞的人久在空中飘荡,终于一脚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她还是抗议他的“言行不一”,气鼓鼓地说:“那你还这么急着搬进来?”
莫绍谦说:“我等是等了,可是不能干等。不多点相处时间让你看到我的优点,我怕我要等到七老八十。”
哪有那么夸张?童雪真想白他一眼,“你有什么优点?”
莫绍谦很无辜地说:“我有很多优点啊。”
莫总突然卖起萌来了,她有些吃不消。
她选择不去看他无辜的眼神,头一偏没好气地说:“比如?”
“我不自夸,反正日子长着呢,留着你慢慢数。”
这还叫不自夸?童雪又转过脸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可爱,莫绍谦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按捺不住吻她了,她突然说:“你要住进来也可以,但是你住你的,我住我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成交。”
她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马上就有点后悔。可是莫绍谦突然伸手拉她入怀。
他揽着她的腰,抬起另一只手,手指穿过她的发,像是一种温柔的蛊惑。时间像是凝住了,他在抚摸她的长发,她在感受他。他好像就是抱抱她而已,她靠在他怀里,抬头就能看见他嘴角带着点笑,很平静很满足的样子。像是有轻盈的羽毛拂过她的心,麻麻酥酥的舒服极了。她的一点心思千回百转,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抬手抱住他。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漂亮女人》?” 她的脸埋在他胸口,所以声音有点闷闷的。
莫绍谦说:“没有。”
“Julia Roberts的成名作,那是一部爱与欲编织的童话。我一直记得女主角说过一句‘I want more.’绍谦,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那里坐着,我突然理解她了,因为我就一直在想,我想要更多。”
她的话很简单,甚至是隐晦,但是她相信莫绍谦一定懂。五年前他们的开始是那样的不堪,他们的关系一开始就被打上了复仇和欲望的标签,这是一道无论如何也要跨过去的坎。这世上的人们遇到什么难事都把它交给时间,她也学会了。时间是最无敌的,因为它最终会将一切都抹去。五年弹指一瞬,她花了多久去恨,花了多久去原谅,又花了多久去遗忘,都没有关系。所有伤心伤肝的回忆,所有不堪重负的往事,终将在时光的荒流中化作回首时的一缕清淡尘烟。五年了,他们之间缺失的那么多,彼此需要承受的也那么多。私心也好,贪念也罢,她想要的太多了,她想给他的、他们值得的也太多了。他这样爱她,而她已经开始期待着自己能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爱的那一天。爱情太美太好,感谢岁月漫长,但愿他们还来得及好好相爱一场,从开始到最后。就像这世上所有相爱的人一样,爱得简单,纯粹,无暇,坦荡。
莫绍谦就这样住进来了。
他们也曾在同一个屋檐下,可那时的一切都是不一样的。曾经他们是情人,或者准确地说,她是他的情人,见不得光的,迫不得已的,在他的挟制下忍辱偷生,总盼着有一天他厌了倦了,发了善心放她走,或者自己能硬了翅膀远走高飞。尽管在同一个屋檐下,可那不是生活,那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没有悬念的较量,而她的生杀大权握在他的手里,无力抗拒,无路可逃。
如今她才觉得,他们是在一起生活。
其实他非常的忙,可能是因为年关将至事务缠身,她每天能见到他的时间并不多。一般早上的时候莫绍谦都会比她起得早,她从自己的房间揉着眼睛出来的时候,总能看见他衣冠楚楚地坐在阳台上看晨报,面前的小圆桌上摆着杯咖啡,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阳台硬是被莫总坐出了阳光房的派头。他每天就这样大模大样地等着她奉上早餐,一边吃还一边百般挑剔,但就是不肯亲自动手,莫总的爱心早餐她只享用过一次就绝版了。
吃过早餐莫绍谦就自顾自去公司了,童雪跟他磨过好几次他都不肯让她重新开工,美其名曰让她养养身体思考思考人生,一切等过了年再说。送走了那位大爷她的时间就空了,感觉房子也空了。其实莫绍谦住进来并没给她多什么事,他本身就是个整洁到极点的人,房间永远一丝不乱让她这个女人看了都觉得羞愧,他的衣服每天都有专门的人来取了送去干洗店,隔天同一时间又送回来。“同居”的日子里,她倒是渐渐喜欢上做家务,洗洗刷刷有种简单直接的快乐。
爸妈还在的时候,偶尔帮着做家务是撒娇式的乖巧,一点小女儿的情态。后来父母双亡,她寄住在舅舅家,再亲也终归是寄人篱下,心里总是惴惴,会有意识地抢着做点家务,带着点讨好的心思。再后来做了莫绍谦的情人,吃他的住他的,伺候她的管家下人一大堆,连他的狗都有专人照顾,她再也没有做过家务。出国留学的两年,学业的光环都只是表面的风光,身心的疲惫只有自己看见,每天回到租住的小屋都只想倒头就睡,做家务都是匆匆的应付,保持基本的整洁有序。
但是现在,现在的心情是从来没有过的。她喜欢从里到外不紧不慢地收拾,这个过程里总能发现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影子。家里很多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连水杯都是情侣杯,是她逛超市的时候偶然买的,两只杯子并在一起是一箭穿心的图案,莫绍谦嘴上嫌她幼稚,拗不过她也还是天天用。心情不同了以后,两个人的拖鞋摆在一起她都觉得好看极了,整理整理报纸、倒倒烟灰缸都会微笑起来。难怪莫绍谦说喜欢住这样的小房子,不像那个奢华却难掩冰冷的别墅,这样的小家小室,才是真的从心底里渗出来的舒服。
闲下来了她也会去舅妈家,帅帅放寒假了,两人一起在舅妈的茶室帮忙,跑进跑出俨然就是一对姐妹花。有个男生在追帅帅,天天装模作样地来喝茶看书,想方设法地和帅帅搭话,可惜帅帅并不领情,总是拿来和姐姐说笑。她小她两岁,笑起来像是烈日下的葵花,灿烂极了。童雪喜欢她这样的笑容,像是看见了自己的青葱岁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年轻的倔强与勇敢,明媚与纯粹,只是看着就会觉得莫名的感动。
这样似曾相识的环境,她会想起和莫绍谦初相识的日子,在那个餐厅里,那个永远安静的背影,却又无时无刻不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个叫莫绍谦的男人,就像是一朵灾难的云,从一个背影开始,挟带着咖啡的香气,在无声无息中,已经慢慢地游进她的生命。那时也未必没有心动过,只是后来,那一点点未成形的感觉,很快被他亲手扼杀在那个大雨天。再后来,几年的时间,她像是过了几辈子,那样的痛都熬过来了,也许人真的要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得多。再再后来,他们终究念念不忘彼此的那点温暖,执拗着步步靠近。如果时光回到最初,谁又能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样子呢?
她一般都会在莫绍谦之前回家,他从公司回来,看见她在家等他总会很高兴,虽然他从来都不说,但是现在她看得清他的眼睛了,蕴着点舒心的笑意,是没有任何一颗星星及得上的明亮。在这样的眼神里童雪总是觉得心软难当,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恨了,真的不恨了。
“莫菜”差不多随着莫总的白粥一起绝版了,下厨的活儿自然地落在了她的头上。莫绍谦果然喜欢她系着围裙的样子,总是在她做饭的时候来捣乱,这个捣乱当然不是一般的捣乱,所以每次做一顿饭下来,别人家早就过了晚饭时间了。其实他也还是看不上她的厨艺,大多数时候都是带她出去吃,而且从不重样。从前虽然也经常一起吃饭,但她从来只负责吃,装乖巧。现在莫绍谦会“征求”她的意见了,她算是见识到了莫总的嘴有多刁,简直挑剔得令人发指。不过她也跟着沾光,留学两年她瘦了很多,跟着莫绍谦东吃西吃了才一个礼拜,就明显有长回来的趋势。
有一回他们吃饭回来,下车前童雪赖在座位上,很孩子气地摸着肚皮,嚷嚷着他又把她养胖了,莫绍谦在夜色里无声地笑,“真的?我看看。”说着不待她有所反应,他的手就探过来,暖暖的,隔着毛衣在她的肚皮上画圈圈。然后他侧过身吻她,他的唇很软,有淡淡的酒香,缠着她不肯放。最后放开她的时候,莫绍谦得出结论:“确实养胖了。”童雪气得想打他,他又慢腾腾地补了一句:“养胖点比较好吃。” 她的脸腾的一下子发起烧来。
睡前的这段时间是一段比较微妙的时间,通常情况下他们各干各的事。莫绍谦有把工作带回家的习惯,洗过澡就会进自己的房间办公。童雪则喜欢利用这个时间窝在沙发里琢磨设计图,偶尔起来活动筋骨。无聊了也会看看电视,她看电视总是很容易进入情绪,每次莫绍谦处理完公事出来,看见她不是在呵呵傻笑就是默默流泪,他总会嘲笑她无聊幼稚,但也会坐下来陪她一起看一会儿,很快就会做点别的事情来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每天睡前他们会互道晚安,这个时候他总会有一瞬间的恍然,好像这样的时间已经过了很多年,在他们面前也还有很多年。他爱极了她说晚安时的笑脸,那样的光彩,撕破了夜的暗。终于,终于她又在他面前这样笑,就像多年前他们初相识时那样的眉眼弯弯。她不会知道,她一笑,他的心都要融掉了。她不会知道,他一直等,一直等,等了这么多年,等着她可以在他面前这样笑开来。他终于等到了,在他所有的梦里,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样的美好。也许幸福也可以渐渐变成一种习惯,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舍不得打破一丝一毫。是不是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地久天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