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下的月

作者:狐小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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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香海包好了芙蓉糕递给郡王爷,却不小心摔倒在我面前。我急忙蹲下扶她起来,收拾地上的残骸,这下更与郡王爷打了无可躲避的照面。一时间血液翻腾,手心里冒出了缜密的汗珠。我心中求神明保佑,万不要让他识破我的身份。

      承泽郡王接过搞点,跪安离去,并无异状。我内心长舒一口气,是我自己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几年前一面之缘,他怎么可能记得!

      “博果尔。”太妃伸开手,十一爷急忙扶住,道,“儿臣在。”太妃又缓缓道,“你说缓解哀家风疾的是那个孩子吗?”

      “就是她。”

      我木讷的看着十一爷。

      “看着是个机灵模样。赏。”太妃坐直了身子对沐青姑姑说,“开始吧。”

      我帮沐青姑姑架好了神台,点燃了火炭。沐青姑姑带上鸦羽面具,摇晃起手中的金铃,嘴里念念有词的发出些我听不懂的声音,祈福应该是两个巫妪一起的,但如今太妃说不要张扬,只因风疾好转酬谢神明,所以就招了一人。

      那个叫香海的宫婢见我无事,便带我下去领赏。我站在偏阁外不知的她会给我些什么赏赐。倏而见十一爷也从房间出来,向我走来。

      “十一爷吉祥。”

      “起来吧。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嬉笑道,“让十一爷失望了吧。没有缝隙让十一爷挑奴婢的错处!”

      他挑了挑眉头,来回踱步,“本贝子让你领赏了,你不谢恩便罢,还污蔑本贝子,该当何罪。”

      “谢恩?若要赏赐大可派人到坤宁宫封赏,何必让奴婢走这一遭。可见是另有居心,奴婢自然会往不好的方面思虑了。”

      十一爷瞪圆了眼睛,炯炯有神,半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憋得脸通红。

      我顿觉自己太过较真,复笑了笑,“十一爷总是拿高高在上的贝子身份压着奴婢,也不能怪奴婢错察十一爷美意,望十一爷恕罪。”

      见我服了软,他也不绷着脸了,只是无奈摇了摇头,“你求饶都不忘了先数落本贝子一番,当真是不肯吃苦的主。你这脾气当个大户小姐还闲无用武之地,偏偏是个奴才,岂不可惜了。”

      “十一爷莫要诋毁奴才。十一爷的衣食起居无不是奴才在照料。”

      “刚说你脾气烈,这就犯了不敬之罪了。”他在我面前来回踱步,“算了今儿我见到了五哥,心情好,就不跟你计较了。我额娘的封赏自是好东西,若去了坤宁宫赐给你,岂不让旁人眼馋,让你成了众矢之的,你该又要挑衅怪罪了。”

      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缜密,“那巫女雪月拜谢十一爷了。”

      香海抱了个黑胡桃木的镂空雕花的精美锦盒出来,见着十一爷微微行礼,将锦盒递给我。十一爷忽然一本正经起来,咳了两声若无其事的走开了。我谢过宫婢后,回到正宫内,见到沐青姑姑正在收拾东西,便急忙迎了上去,谢过贵太妃赏赐,接过神器,匆匆离去。

      “姑姑,怎么这么快?奴婢都没有机会学习。”

      “是贵太妃说自己受不了这烟熏火燎的空气,便让咱们提前走了。”

      我哦了一声,心里思量是否应该将赏赐分一些给姑姑。不想刚刚走出长春宫便看到了承泽郡王站在道上,凝视着快要跃出宫墙的松柏。见到我们出来,截住了去路。沐青姑姑下轿问安。

      “姑姑客气,本王的福晋进来身子欠佳,有些祈福的事情想稍作询问。不知可否……”

      “当然。”姑姑欠了欠身子。

      “不敢劳动姑姑,就让这个巫女替本王解惑便可。”

      我心已然惴惴不安,不敢直视郡王眼睛。

      “雪月,你就暂且留下,为郡王爷排忧解难吧。”说罢,重回轿中,渐行渐远。

      “承泽郡王万安。”跪地行了大礼,“奴婢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仰天大笑,将我扶起,“想不到短短几年,你已经改了脾气。”

      我深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承认免得提心吊胆唯唯诺诺,他既然选择私下无人戳穿我,自然没有想过要治我的罪。我站起身来,直视他的眼睛,“改脾气的何止我一人。想当年郡王爷是个急脾气都不肯让人把话听全了,今日却等了许久真是委屈郡王爷了。”

      他漠然一笑,“方才只觉得眉眼间的机灵劲和韧性似曾相识,这就听到姑姑唤你雪月,才证实了本王的揣测。如今摇身一变从杨家小姐成了宫中微贱的巫女。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殷商比干有七窍玲珑心,不想在如今郡王爷跟他一样多心。”

      “本王喜欢你的爽快、无畏。不过你今天不告诉本王,就没这么容易让本王纵了你。”

      我断不能把父亲的私心和盘托出,否则就害了父亲,“郡王爷也明白,我父亲是钦天监的五官司历,所以奴婢自小就喜好这些东西,便缠着父亲,要进宫来研习。奴婢有违祖制,胆大妄为,还请郡王爷降罪。”

      “你是一项大胆了。本王也不是第一次领教,比起那些阿谀奉承低眉顺眼的下人,本王算是跟你交谈更加舒坦。”

      “郡王爷是戎马生涯惯了。便喜欢人直来直去的,殊不知若阖宫宫人都如奴婢这般桀骜,当主子的还不定被气得百病丛生呢。”

      他赫然一笑,挥了挥手,“诚如你所言。”一个小太监牵来了一匹白马,虽是徐徐信步,却能看出此马前蹄轻巧,后蹄有力,龙骨矫健,目清神聚,可谓是宝马权奇出未央,雕鞍照曜紫金装。承泽郡王一跃上马,顿时伟岸无限。

      “恭喜王爷得御前行马之殊荣。”我走上前去,摸了摸此马的中庭,不觉发现手有涔涔殷红,“汗血宝马?居然有白色的,当真极是俊逸,奴婢一直以为汗血马顾名思义应该是赤红的。当真是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曹子建的《白马篇》!既然你并无恶意,我便成全了你!后会有期。” 郡王爷仰天长啸,“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一声鞭响,一声嘶鸣,马与人具飘然远去。

      我心泰然,转身徐徐前行,没走多远便看到子墨哥哥拎着药箱唯唯诺诺走在路上。我快步追上,“怎能劳烦大人拿药箱,也不见跟事太监,让奴婢帮你拿吧。”说着夺过了他手上的药箱。

      他错愕的看了我一眼,转而恢复了平静,“有劳姑娘了。”

      我俩一前一后,待走至人少处,方才好开口,“哥哥如今可独当一面为宫中贵人医病了,恭喜。”

      “你休要玩笑作践我。不过是师傅今日身体不适旷职而已。”他四下扫视周围,待到完全无人处,神秘兮兮嘀咕,“杨伯伯让我带话给你,要你尽快学习占卜之学,莫要在祈福的虚礼上多下功夫。”

      “可是宫里不是咱们自己开的客栈,想怎样听凭自己意想,这点哥哥也清楚。我总要按部就班的来免得招人嫌疑。哥哥将此话意思传达给父亲,同时告诉他,他的拳拳之言我定谨记于心。”

      “好。你的伤已经无碍了吧?”

      “都大好了。”我不禁理了理袍子下摆。

      “肯定会有疤痕的。待我得空给你配点疏散的秘方。”他接过我手中的药箱,“我从这条路走,不用你送了。切记收敛脾气,谨言慎行。”

      我向他的背影行了个礼,默然前行。秋风扫卷着应接不暇颓落的树叶,缱绻缠绵。自古逢秋悲寂寥,我又何尝不想逃离这悲凉孤寂的紫禁城,但此时强行出宫亦无我容身之地,我便要在这里继续熬着。我得尽快晋为司香妇,如此便可学习占卜。不!我还要晋为司香妇长,要学习如何放煞,因为我无法忘记仇恨……

      -------------------------------------------------------

      冬雪已经下了一场,京城里的残雪还未消弭殆尽,又迎来第二场雪。冬季总是来的很快,在猝不及防间,飞檐琉璃间挂满了剔透的雾凇,纯净也冷酷。

      我正端坐在石栏上看着一片银装素裹的美景,忽见芮雪和景轩两个人交头接耳像是密谋什么大事,便心怀歹意的走了过去,她们也着实被突如其来的我吓得魂不附体。

      景轩哭丧着脸道,“姐姐素日就爱拿我寻开心。不想见到我身旁有人也不肯放过,也不怕吓坏了芮雪。”

      “你少贫嘴。心术不正才容易被邪风侵扰,可见你是心怀鬼胎了,还怨旁人。”

      “姐姐,你小点声。”景轩环顾四周,从袖带里抽出了个牛皮纸的包裹,“这是卤水鸭腿,和桂花香酥卷。”

      我微微一震,小声问道,“这都是后天除夕摆上的贡品,怎么在你手上?”

      “这是芮雪的。”景轩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看着我,“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反正贡品有很多,少些许不易被发觉的,再说这些只是些辅祭品少点也无碍,咱们趁着神妪娘娘还未派人看守,快去拿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略有踌躇却又心动,自从住入着紫禁城就无福享受美味佳肴,更别提山珍海味了,“真的没问题吗?”

      “妹妹莫跟着轩儿妹妹胡闹。”雅姐姐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她耳朵倒是灵敏,我们声音并不大,她却听得清楚,“祭祀的东西怎么能是马虎的,神妪娘娘虽然没派人看着,可是多少双眼睛盯着瞧着,不可冒险。”

      “姐姐说的是。谨慎些是好的。”虽有不甘,我还是附和了。

      “两位姐姐多虑了!芮雪不是已经拿到了嘛,也没有东窗事发啊!”景轩拽着我的胳膊,“雅姐姐是胆小如鼠了,月姐姐可不是这样的人啊。再说这些东西放在供桌上左右是要坏的,别白白糟蹋了好东西!你们要是不去,我可自己去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雅姐姐,她蹙着眉头煞有介事。这边景轩已经放开我的胳膊往正殿方向走去,我怕她麻痹大意生出事端,便跟着她,虽然我不能否认的确对那些祭品垂涎三尺。

      正殿偏房的小库周围并无异样,景轩率先冲了进去,我跟雅姐姐紧随其后。满屋子洋溢着事物诱人的香气,桌子上摆着饕餮盛宴不过是暴殄天物,因为它们最终结局都是被扔掉的。

      景轩笑嘻嘻的回头道,“我说过没事吧,少拿些是不会被发现的!”说罢便冲上去抓起一块绿豆糕塞到了嘴里。

      “谁说不会被发现!”嬅喇子姑姑带着一干众人如神仙般从天而降,“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抵赖。”

      此时雅姐姐拽了拽我的衣角,我会意,她是要我给她打掩护,好请沐青姑姑来斡旋。

      “姑姑说笑了,咱们并没有偷窃之举,何曾谈人赃。若姑姑说这桌上摆着的是贼赃,岂不是污了皇家声誉,可是杀头之罪。”我行了礼。

      “素日就听闻你巧舌如簧,今日看来无非是颠倒黑白的狡词!”她走过去捏住景轩的嘴,“如果不是偷食,那她这张嘴里塞的是什么!”

      她越捏越用力,景轩干咳不止,眼见着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

      “姑姑手下留情呐。”我一时情急冲上去,不顾尊卑,推开了嬅喇子姑姑。众巫女哗然,既然已经放肆了,也没必要诺诺切切,“奴婢失礼,姑姑自重,不要借故作践咱们。”

      “明明是自己的错,没想到也能偷梁换柱推到别人身上。”沅琪姑姑拨开横在门口的巫女们,走了过来,“你一个末流巫女,敢对姑姑施暴,还切词狡辩,太目无宫规了!”

      “奴婢不敢。”沐青姑姑还未到,又来了个瘟神,比刚刚还来势汹汹,“只是奴婢等虽然身份低微,可也担不起偷盗贡品的罪名,请姑姑姑姑明鉴。”

      “明鉴?”沅琪姑姑嗤笑,“这一地的绿豆糕碎末难道还不够明鉴?看样你们姑姑的管教并没有见严,一再纵容只能酿祸,来人刑笞刑,先略施小戒看以后还敢睁眼说瞎话!”

      “笞刑”也算略施小戒?沅琪姑姑的铁腕、铁石心肠是众所周知的,想来是在劫难逃,只希望雅姐姐快些请沐青姑姑来。

      小太监们行动素来迅速,他们素来喜欢热闹,而让这冷的发抖的坤宁宫热闹的唯一方法,就是有巫女受刑了,一旦有巫女受刑,那是合宫都欢腾的事儿。

      “姑姑这是公报私仇罔顾宫规!”

      “宫规!凭你敢叫嚣本姑姑就该受到宫规的处罚!”

      神妪娘娘驾到。众巫女跪地请安。我用余角瞄见了沐青姑姑和雅姐姐即刻心安不少。

      “你们又在闹什么?总是不得安宁,不怕惊煞了神明,简直罪该万死!”神妪娘娘厉声怒叱,霎时连窸窣的衣角下摆摩擦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怎么又是你在生事端。”

      此时我才发现,原来不论是谁来,我都是众矢之的,如果只有沐青姑姑一人来,此事还好遮掩,神妪娘娘既已得知,事情怕没轻松过关了,我叩首答道,“神妪娘娘明鉴,奴婢没有,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

      “禀神妪娘娘,巫女雪月惯会切词脱罪,神妪娘娘万不可轻易相信。”

      沅琪姑姑话音未落,嬅喇子姑姑也赶忙补充,“禀神妪娘娘,是奴婢亲耳所闻,她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坯子要盗取奉养的供品,为了人赃并获奴婢就一直尾随她们,如人证物证俱全,她还死鸭子嘴硬,看样不用大刑是不会招的。”

      “人证?姑姑是告发者,人证当以告发和被告发的第三人为证,姑姑何以自己就领了人证的名号,如此即便姑姑说谎,奴婢们也无从反驳了!”

      “就算不曾偷窃,顶撞掌事姑姑也是有违宫规的,你就到正殿外的院子里跪锁链,有你做例看谁还干这般猖狂!”神妪娘娘悠悠的从口中吐出一团青雾,发落了我。

      也罢,跪铁链总比笞刑要好多了,旧伤未愈有增新患,岂不更难痊愈。我喘了口粗气,叩首道,“奴婢愿领责罚,只不过,偷窃一事确与奴婢等无关……”

      “破天荒的服软了!”沅琪姑姑讥讽道,“甘愿领罚!必定是心中有鬼了。谁都清楚,这偷窃供品的罪可比顶撞姑姑的罪名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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