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于明与暗

　　【唯己】

　　合上日记，里面发生的种种在脑海里萦绕，脸上也不知何时留下了泪。母亲的形象、父亲的形象，还有这个弥落的形象也因此有血有肉起来。喜欢母亲，也喜欢弥落，甚至有点喜欢逐日的萤火，当然也改变了对父亲的一些偏颇的看法，觉得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当看到弥落在母亲生我时的奋不顾身的时候，我对弥落生出了浓浓的感激；看到萤火的死牵动那么多人为之疯狂的时候，我为之而深深地震撼；看到用自己断腿在城墙上画地域图的小男孩时，又为战争之残酷而悲悯；但看到母亲化成月亮的时候，我额头上的心一抽一抽的，一下下地撞击着父亲送我的珍珠额链，夹杂着化不开的伤心、可惜和无以名状的些许惶恐。但与此同时，又觉得这本日记里的内容是如此神奇，原本只是听说的见过的、未见过的人与未经历过的事，因为这么一个薄薄的小本子而丰满了起来。战争的残酷、爱情的痴缠、信仰的力量以及人性的挣扎，这一切的种种也在我心里轻轻地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道子。

　　我把刚刚种进我寝宫的水玲珑又挖了出来，连同这本日记一起让它们从哪里来再回哪里去。细心地把水玲珑下面的土扑平扑实，它们还是留在这里更适合些。也许它也正翘首以待地等着故事的主人公归来呢。

　　我拍拍手上的泥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水潭中。里面住着蓝石，她被母亲奉为自己的母亲，可以用心交流，甚至遗留了上一代日神、月神的些许记忆，那些记忆能让母亲的□□子害怕。好奇心驱使我走近水潭，潜进去。没想到这树枝上的不算太大的水潭却比想象中得要深很多，水下的浮力越来越大，但幸好还不至于阻滞我的下潜，我终于好像发现了目标。她被很多随水流缓慢飘摇的长长的水草遮挡，被一个椭圆的大气泡严实地包裹着。穿透过去以后，便没有了水，但是却有了空气，刚才因为闭气而憋闷的胸口也终于得到了解放，我于是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稍微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后，我走近了那颗发着蓝光的和我差不多高却是横躺着的石头。我按照日记中记载的母亲的话，摘下额链，额头慢慢靠近她，越靠近我就心跳得越厉害，但最终我还是靠上去，之后我闭上眼睛全身心地去感受。

　　上一代的日神和月神均是男子，他们还只是五六岁的时候，骑乘鹔鹴鸟和骕骦马在空中肆意翱翔，欢声笑语间被翼人发现，后又被不夜的人发现。那时候不夜如同现在的逐日一般被深邃的暗夜笼罩。因为两人身上均会发出蓝光，额头上有着两个特别的形状，人们便纷纷向他们顶礼膜拜，并把红色圆形的眉心石称为太阳石，把蓝色弯刀形的眉心石叫做月亮石。其实他们十六岁之前很享受这种被人膜拜的感觉，大家都说他们是神，最后甚至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可是突然有一天，不知道哪里传出，只要刺穿他们的心脏，天地便会有光，光可驱赶世间一切丑恶。不夜人便把两人分别捆在两个祭台上，用弓箭射穿他们的左胸膛。可令这些极度渴望光的人们意外的是，两人并没有死，只是昏迷过去。人们认定神肯定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心也许是他们额头上的石头。于是他们不顾两人正处伤痛，又举行了一次光的祭典，这次他们如愿了。空中先是出现了一个泛蓝色幽光的圆形发光体，后又变成了能释放刺眼金光的发光体。最后人们根据两人眉心石的名字命名了这两个不同的发光体，这边是太阳与月亮名字的由来。鹔鹴鸟和骕骦马自日神、月神死后留在了地上，没有再回过蓝石所在的树杈上。最后回荡的是日神、月神其中一人后悔的心声，后悔自己不该把自己真当成神，而更不该的是因为这种骄傲而拒绝了一个喜欢他很久很久的女孩的告白。母亲可能是因为这个才答应了弥撒的求婚的吧。

　　我暂时抬起头，想着刚才看到的事，回味了良久。神，只是人们给的一个封号而已，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有人可以做到，他们就奉其为神。当有一天发现毁了神能够让所有人得到只有神能拥有的光时，他们便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们。到最后只留下光彩的事情广为流传，不光彩地只字不提、永远地沉淀在历史的长河。难道人们觉得赐予一个神的名号便可以有剥夺其生命的权力吗？什么日神、月神，说到底都只是普通人而已，我们只是具有某种不同大多数人的体质而已，就像翼人拥有翅膀一样。我再把额头贴上蓝石的时候，场景一变，换成了一个赤裸身体的女子的视觉，她几乎每天都只是在晒太阳，偶尔和旁边同样□□的男子彼此抵着额头交流。他们都从蓝石上了解了第一代日神、月神的事迹，女子除了刚知道那几天有点忐忑外很快便有恢复成以前单一的生活中去，可男子却变得惶惶不可终日，整日整日地担惊受怕，终于有一天女子再没找到男子，女子只当是他走失了。后来的某一天，她遇见了一个一头扎在水里，穿着怪异的人，那人抬头和她对视的时候，她觉得那人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

　　蓝石里居然有母亲的生平，我又重温了一次母亲的一生，只是和日记不同，这些是活生生的画面。我更加感慨于母亲短暂而精彩的一辈子的同时，又深切地体会到爱与被爱的滋味。我的心里隐隐生出了一种对爱的渴望。

　　再和蓝石交流便没有任何画面了，我揣测蓝石只能记录逝去的有眉心石的人的生平事迹，日子应该还活着。我躺在蓝石旁边，透过气泡，又透过海草，望着混沌的潭水。谁能想到通天树上会有这么深得水潭，水潭底下会有记载死去日神、月神经历的通天树树心呢。

　　之后我再没去过那支树杈上，可能是因为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吧。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怎样，但是我不想主动去做任何事，或者刻意地去逃避什么，我只想像母亲一样静静地等待。因为即使你不去招惹命运，它也会主动找上你。

　　今天骕骦格外地不老实，他不只不好好地站在一处，还总是不时地打响鼻，很不安的样子。我安抚他，他好了一阵，但之后又变成刚才的样子。忽然他面朝东方，立身扬蹄，大声嘶鸣，作势要走。我抱住他的一只翅膀，他转回马头焦急地看着我，之后跪下身。我于是翻身上马，他便带着我绝尘而去。

　　我不知道将要来临的会是什么，但是我预感到从此刻起，我的生活将不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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