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流年不媚

　　目送仁王雅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青木千绘这才熄了烟，略有些疲乏地拢了拢衣服进了家。

　　灯火通明，一家人都坐在空旷的真皮沙发上，酒井纯子，酒井美惠子背对着千绘，青木千春，酒井川仁正对着千绘进来的大门，双方各自为阵，空气都似乎焦灼了，带着难以言喻的压抑。每次回到这里，青木千绘就有种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可还是要面对突如其来的各种繁杂的冲突。累了又如何，早就踏进了这个门，就别想安生了。

　　“都在啊，我回来了。”青木千绘看到酒井川仁和青木千春扫过来的不善目光时只能呐呐开口，然后往楼梯走去。

　　“站住，你以为嚣张了一晚上就这么容易脱身的么？青木千绘，你滚过来。”酒井纯子穿着高跟鞋背光站着，血红的双唇吐出的话让青木千绘如入冰窖，看来又不能善终了。

　　她怕酒井纯子么？以前是怕的，可现在就算能仰仗着酒井川仁对青木千春的纵容不再被欺负，这也不代表她喜欢这样的唇枪舌剑的戏码。

　　“对不起，纯子姐姐，我不会滚，你能不能示范下。”青木千绘轻轻地笑着，她越生气的时候就越冷静，太多的事情她都是一个人这样处理过来的，任何时候保持自己最强战斗力才是能仰仗的最好砝码。

　　“你别太过分了，爸爸，你看，青木千绘就会一直欺负我。明明我才是侑士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可是她明知道还不要脸地倒贴过去，爸爸你要为我讨回公道啊。”酒井纯子垂眸，楚楚可怜地说道。

　　青木千绘沉默，这时候不是她辩解的时刻，她可以和酒井纯子斗嘴，仗着她们年少无知。她也可以利用青木千春和酒井美惠子过法，因为酒井川仁不会怪罪青木千春。但是她唯一不敢有一点异议的就是酒井川仁。她从记事起就没有爸爸，亲情的缺失让她曾经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不过一直以来，酒井川仁只是提供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满足她的开销，让她从还对父爱有幻想的年纪就清醒过来。青木千绘骨子里的骄傲，坚持在酒井川仁简单的漠视面前不堪一击。

　　“川仁，早和你说过，养了这么多年，还不是换来一个白眼狼。养条狗那么多年还会对你摇摇尾巴呢，你图的是什么。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事事还不是为了你着想，千绘没教养，不知道影响。一个酒井家的养女和姐姐争风吃醋破坏两家联姻，这事在上流社会是多大的笑柄啊。”酒井美惠子经过这些天的思考，面对酒井川仁不可商量的离婚态度，她也放弃了。但她还要为女儿安排好后路，就算青木千春她斗不过，她不相信酒井川仁连自己骨肉还不偏袒。

　　青木千绘咬着自己下唇，已经渗出了血丝，她有一千一万种恶毒的回应让她们心里不痛快，可无论再怎样逞一时嘴快，事实还是事实。她们说的都对，作为情妇的女儿，就算母亲被扶正，你的存在还是一个污点，你的存在既是错的，那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在酒井家呆了这么多年，她的棱角早早就被磨平，生活中一点一滴的教训早让她明白什么是进退有度。

　　青木千绘没看酒井美惠子那恨不得将她剥筋抽骨的眼神，只是安静地望着青木千春。

　　一直以来，从小在神奈川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温柔中带着坚强的女人一路拉扯着她长大。千绘甚至不知道爸爸的含义，一个妈妈就是整个家的全部。直到八岁被带到东京，看着妈妈对一个陌生男人谄媚地笑，那个最亲近的人就和自己越来越远。可就算青木千春再薄凉，千绘总是记得她毕竟还是自己的妈妈，就算自己是个拖油瓶还是带了那么多年。她不懂自己对青木千春的感情，听到她出事千绘第一时间赶到就是为了确定她有没有受伤，如果这都不算爱，那就是羁绊吧，所谓的割不断的血缘。

　　看到青木千绘的沉默，酒井美惠子再也无法假装刚刚气声细语的娴静了。酒井美惠子一个利落的耳光啪地打在青木千绘的脸上。真是用尽全力呢，青木千绘嘲讽地笑笑，血丝从嘴角淌下。想必她的手也很疼吧，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可她知道，酒井美惠子和她一样，一点感觉不到痛了。心痛到了极致，什么感官都麻木了。

　　“你是什么资格打我耳光，太太？你自己也说我只是酒井家的养女，你以酒井家女主人的身份？抱歉，女主人早就不是你了吧。那作为陌生人你随便打我一巴掌，我可不可以告你人身伤害罪？”青木千绘用苍白的手指拭去嘴角温热的血液，很轻很慢地说着，可那话成功让酒井美惠子跳脚。

　　“你给我滚出酒井宅，哪里来的野种也配在这里和我说话？！”说着又是一巴掌要打过来。

　　青木千绘架住了她的手：“打狗还要看主人吧。酒井先生，你也想把我撵走么？”青木千绘几乎没有任何语气起伏地问了出来很多年来在心里翻腾了很久的话。

　　“酒井家，只有千春肚子里的才是酒井集团的继承人。纯子，跟着你妈妈回藤川家后也学着成熟点吧。千绘，你大了也搬出去吧，叔叔不会亏待你的。”沉默良久的酒井川仁说道，在他看来，或许几个女人的争吵只是让人头痛的一场儿戏罢了。

　　这各打五十大板的回答让青木千绘嗤笑出声：“呵呵，纯子姐姐，以后我们再也做不成姐妹了呢。闹到最后，原来我们都是被泼出去的水啊。” 然后，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期许和犹豫问道：“妈妈，你也是这么想的是吧。你的孩子只有一个，就是你肚子里那个。嗯？”

　　站在客厅中央的千绘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浮萍，带着一丝希望想要抓住沿岸的礁石从此依附，不再居无定所。沙发上坐着的女人本该是世界上和她最亲密的人，是她的温暖是她的救赎，只可惜，不是每个母亲都这样诠释自己的身份。

　　青木千春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那眼神很淡，仿佛尘埃落定般。她叹了口气：“千绘，你也这么大了，别再给妈妈惹麻烦了。”

　　只一句话，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击溃了青木千绘的自尊和骄傲。她信以为真的原则，她努力了很久想要得到的肯定，原来是这样可笑和苍白。

　　青木千绘嘴唇嗫嚅，很多话压在心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呢。因为你是我妈妈，我无条件支持你，我看懂了你的野心，我被变成自私，会算计，尖锐，虚伪的人。其实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想留在你身边，不给你带来麻烦。我要的很简单，原来不过是，别抛下我。原来这都成了奢望。

　　一阵阵委屈翻腾上来，千绘越来越发现，自己才是多余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维护。青木千绘的视线渐渐被泪水朦胧，无力和恐慌感让她毫无形象地在她的妈妈，她妈妈的情敌，她的情敌，她的继父面前大哭。她坐在华美的裙摆上，头低埋在手臂间呜咽。

　　没有谁是刀枪不入的强大的。尤其是当你的信念被摧毁，一直以来的努力被告知是毫无意义的时候。千绘再要强也不得不接受自己惨败的现实，往常，她最多输掉一个男人，一场考试，而今，她输掉的是自己。

　　青木千春叹了口气，拉起她扶到了卧室，然后关上门。

　　“现在没有外人了，千绘，你承认我是你妈妈么？”青木千春随意地坐下，语气没有一丝波澜，酒红的长卷发蜿蜒在肩上，和一身狼狈的千绘形成鲜明对比。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不是。”千绘站着，头扭到一旁，颇有些孩子气地不理睬千春。

　　“母爱也分很多种，你觉得什么样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呢？饥一顿饱一顿，我一个单亲妈妈供养你教育你，拉扯你长大，永远不改嫁就是幸福的？没有钱买漂亮的衣服没有钱接受最好的教育就是对你最好的？”

　　看到千绘哑然，青木千春笑笑，不以为然地说：“你觉得你是不幸的，但你现在穿着300万日元的衣服，刚刚从你这个年龄最高层次的社交舞会回来，接受着最精英的教育，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你知道有多少人现在露宿街头？有多少人在羡慕你？”

　　千绘沉默半晌才说出：“冷暖自知。”

　　“你也不小了，别天天想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了。人的出生是没法自己选择的，有人含着金汤匙就有人出生贫民窟。有人一生来就集千万宠爱于一身就有人生来被抛弃。有些东西你注定没法奢求。但是妈妈要告诉你的是，你还可以决定你想要的生活，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千绘没再继续答话，默默地听下去。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爸爸是普通社员，妈妈常年重病卧床。当时我们家穷得只剩下亲情了，爸爸不离不弃照顾妈妈。所以我从小就立志要嫁个有钱人。”

　　“你还可以靠你自己养活家人啊。”千绘出声打断。

　　“呵呵，我国中就天天没日没夜地兼职补贴家用。国中毕业就在杂货店做收营了，你以为所有人都有资格接受教育么？无论过程如何，最后我成功了，虽然双亲都去世了。”青木千春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总之，你自己想想吧千绘，你并没什么好委屈的，比你可怜的人多得是。我呢，自觉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妈妈只是个没怎么受教育的普通女人，会虚荣会想要个稳定的归宿。你要是不满意，离开家去追求你要的生活去。我作为你妈妈，生活费自然会给你的。以后别这么狼狈了，快洗洗睡吧。”

　　门随着渐远的脚步声被关上，世界终于安静了。千绘颓然地甩开高跟鞋，好像要挣开莫名的束缚。然后来到浴室，看着镜子中狼狈的自己。

　　发髻散乱，粉底被哭得一片斑驳，睫毛膏和眼线也都晕染开，连带着干了的泪痕也染上黑色。哪还有几小时前的风光。千绘冷眼看着镜子中自己的丑态，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看看你，青木千绘，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真是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了呢。然后她不再犹豫地挤了好几坨卸妆油糊在脸上，使劲地抹去几小时前细心描绘的妆容。接着水不停地冲洗，病态地想要洗去自己的丑态，直到皮肤都泛红。

　　卸去妆，褪下昂贵的礼服和繁复精致的内衣，就如褪下七年间高傲的面具，刀枪不入的盔甲。她一直知道的，家族的负担，复杂的人际关系，匮乏的亲情都是酒井这个家的强加给她的束缚。然而如今知道自己可以在十五岁，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摆脱束缚，轻装上阵去拥有另一种生活时，为什么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她很舍不得妈妈，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十五岁女生。她会怕自己独自生活，她真的没别人想的那么坚强。

　　青木千绘泪眼朦胧地看着镜子里赤|裸的自己，脱去华服，不过是个清秀有余美艳不足的普通少女。未来的路，她不知道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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