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夕颜

　　一路上，那道士甚少开口，多是那徒弟像是麻雀喋喋不休，也常常和锦鲤拌嘴。
　　得知这师傅名唤白玄，徒弟叫着天灵。两人都是打算到京师，据说那里将要有场法道会，是皇帝为了给天下祈福所设。
　　兮素跟着他们，也难得会睡个好觉，毕竟在仙界，神仙凭自身修为，睡眠时间不定。像她这样的上仙，睡与不睡皆可。偶尔锦鲤也会偷偷向兮素打听出岛的原因。但兮素闭口不答，只是闭目养神，锦鲤无奈，只好再找那天灵玩了。
　　一行人走了五六天，将要到一个叫做豫州的地方。是夜，大家都入睡了。恍惚中，静听的沉重的脚步声。众人都很敏感，起来一看，一个面色蜡黄，身上起了无数个红疹的中年男子倒在树下。
　　大家赶紧过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白玄把了他的脉，摇了摇头道：“晚了，他得的是瘟疫。”
　　瘟疫！这个东西对于神仙没任何感觉，只是对于凡人却是能带来带量死亡的。
　　“看来是前方的豫州出了事。天灵，把这个人好好安葬，我们今夜加紧时间赶到豫州，若城内爆发瘟疫，定要赶紧治疗！”白玄道。
　　安葬了那个男子后，大家马上动身了。三更天的时候，我们才来到豫州。此时的豫州城，真像是一座死城。到处弥漫着血腥味。城门口一辆辆平地车装的都是那些已经病死的百姓。那些尸体上都是红疹，有的还泛着脓水，恶臭十分难闻。
　　城中还能走动的大都是面色蜡黄，毫无生气，与那男子相似的情况。看来城中果然爆发了瘟疫，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是将死之人。本应该是热闹的街道如今已经是货物散落一地，无人问津。的确，在这个时候，能否活得下去都已经是问题，谁还有精力赚钱呢？人死后便一副棺材冢，前世的富贵皆带不走。
　　城中的人对于白玄等人的到来很是惊讶，但又没人去理睬他们，城中百姓大多如枯木一般。打听过后，白玄等人来到城里最大的一家医馆。医馆里除了一个白须髯发的花甲大夫外，连打理医馆的小厮都已经害上了瘟疫。
　　刚到这医馆时，难得这大夫还会惋惜道：“这座城怕是没人能躲得过这场瘟疫了。你们几位乘还康健，还是速速离去吧。”
　　可是白玄的回答却给这座城里的百姓带来了希望：“我乃修道之人，怎可见死不救。我也习得医术，这瘟疫兴许还抑止得了。你们且信我一信，我定当竭尽全力。”
　　有了白玄的一番话，城内很多患了瘟疫的百姓都来此看。白玄说他之前跟随师父的时候也遭遇过瘟疫，皆是由饮用水源不净引起，只要在各个水井内倒入药汤，百姓们服下，便可缓解。但是这次的瘟疫相当棘手，百姓们除了身上长红疹外，还呕吐腹泻，没有食欲，所以面色蜡黄均由此引起。
　　兮素，天灵，还有锦鲤都在医馆帮忙诊治病人和熬药。天灵自幼学医另当别论，锦鲤施法稳定疫情也是自然，就是兮素只好说自己家世代行医，对各种疑难杂症皆有研究，所以，她总会在汤药中施法救人。
　　但是奇怪的是，这瘟疫被控制住了又会复发。那些被医治好的过两天症状又会出现，而且相较之前，来得更厉害了。
　　是夜，同样的月亮，同样的星辰，在此处，却又显得那么悲凉，每天都在经历死亡。作为一个神仙，兮素实在是感到自己的无能，每天消耗掉一些法力，可是却救不了所有人。而这时，深有同感的还有一个站在月下思考着的白玄。
　　“道长为何不去休息？明日还要医诊。”兮素走到他身边说。
　　“姑娘你又为何迟迟不睡？”白玄没有看她，只是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兮素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安慰白玄，还是安慰自己：“人的生死各安天命，现下脱离人世，重新投入六道轮回之中，丢下的不过是身皮囊罢了。道长修仙，亦不过是想要脱离皮囊的束缚吧。何况，道长如今自责又有何用？疫情周而复始，相当棘手，恐怕是有什么天意难为吧。昔日繁华的城池如今却物是人非，道长可否考虑过有什么因果循环呢？”
　　“姑娘这话什么意思？”白玄觉得兮素话里有话，莫非这场瘟疫是天意！
　　兮素笑了笑，不带任何情绪，转身欲走，留下一句话：“治人身，更要治人心。”
　　白玄回转过身，只看到兮素在月光下美丽而又孤寂的身影。他这时才好好注意到这个女子。当日，她为锦鲤求情，说的是句句在理。今日，她的言语中又字字珠玑。想来，真只是个寻常女子？只是她并非妖类，与其相处，不仅没有感到不适，反倒是像天空云彩一般纯净。
　　兮素离开后，并未回房，而是显露原身，头上插着一枝夕颜花，身上依然是手上与脚上的佩环，铃铛作响，依然是赤足走在路上，却似在轻舞一般。她要去找制造这里瘟疫的人，若不出她所料，此人现在一定是在这座城池的最高处——城门楼。
　　她正要飞升过去，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住。原来是锦鲤。
　　“姐姐，你要去哪？我跟你去。”锦鲤眼巴巴地看着兮素，深怕她不答应，把自己丢下了。
　　许是看出了锦鲤的心思，兮素无可奈何地道：“那便与我同去吧，只是不要胡闹，一切听我安排就是了，知道么？”
　　锦鲤使劲点头，表示自己一切听从长官指示。
　　就这样，二人向城门飞去。而在他们身后，一个散落着枣栗色长发，身穿墨色长袍，抬眼时露出无暇碧玉的脸庞，大而明亮的双眼直视前方，微风拂面间，尽显仙人的洒脱。只是他此时竟翘着二郎腿，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鸡腿，那囫囵吞枣的样子可是与其形象极其不搭。
　　且说兮素与锦鲤来到城门楼下，果真看到楼顶有一个身穿黑袍子，全身唔得严严实实的，包括脸与手的男人。他手中执一方朱红色的大旗，在楼顶舞动着。丝毫未注意到底下的人。
　　兮素飞上城楼，轻唤一声：“瘟神。”
　　黑袍男子动作立刻停了下来，转身看到身后的女子，先是一愣，然后单膝参拜道：“小仙不知是夗心上仙辟临，望上仙赎罪。”
　　“瘟神不必如此多礼。本上仙来找你，是想问你，这豫城为何被下令屠城。”兮素没有看瘟神，一是向来对他没好感，二是他包裹的严严实实，脸都看不到。
　　“什么？！被下令屠城！”锦鲤不可思议地大叫起来。
　　兮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大呼小叫的，然后缓缓地说：“若不是天帝下令屠城，瘟神何必在此要置此城的百姓于死地。瘟神你说呢？”
　　“上仙果然洞明。只是小仙遵了天帝法旨，不敢违命。这豫城本是乌烟瘴气。城里的百姓男盗女娼，上到八十多岁的老妪，下到三岁的孩童，大多都会偷窃。孩童不去上学，壮丁流连于赌场、青楼，恶霸强强民女，奢靡之风盛行。且百姓皆无悔改之意，甚至毁了观音庙来盖房子，实数大逆不道，故天帝派小仙来惩处。”瘟神一五一十地说了这里的情况。他不知这个向来在不周仙山修炼的天音上仙为何插手到人间的事物。可是她的师傅是上古神兽麒麟，师叔是混沌等二十几万年的上神，如何能得罪？！
　　“瘟神，你且回去禀报天帝。说若此城百姓都悔改，不再作恶□□，是否可以免赐惩罚。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应教人向善，使用这种非常手段也定是并非本意，不若给他们个机会。你且原句告诉天帝，然后下来告知我天帝的决定何如？”兮素平视前方，心中甚是忧虑。她不知道天帝是否会答应。不过自己从未参与天界事务，不周仙山与天宫也素来交好，应该会卖自己一个面子吧。
　　瘟神心安了，让天帝做决定，好歹也与自己无关。于是便爽快地应承想要回去告知天帝这事。哪知……
　　“瘟神，给你一个时辰，速去速回。”兮素说的很清淡，可是瘟神却被吓到了，立刻连招呼也没打，立刻跑上去了。
　　“姐姐，这瘟神怎么跑这么快？像是逃命一般。”锦鲤不解道。
　　“呵呵。”兮素忍不住看着瘟神的狼狈样子笑了起来，说：“你怎么忘了，这天上与地下可是有时差的。人间一个时辰，那天界可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你说，他不跑快点能成么？”
　　“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
　　“锦鲤，我们去找土地问一些情况。”兮素飞下城楼道。
　　锦鲤这是很是兴奋，主要是她想看看，那土地是不是个矮冬瓜，赶忙道：“姐姐，我去叫土地出来哈。”说完便踏了踏脚下的地，地板竟裂开一条缝。锦鲤张开手掌，一道小水柱在她的手中流动。只见她把水柱注入那条细缝中，然后只听……
　　“哎呦我的妈哟！是谁放洪水来着？谁谁谁？！”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像个肉球的小老头。看来，这便是当地的土地。
　　“土地。”兮素叫道。
　　“土地。”兮素再次叫道。
　　“土地！”锦鲤吼道。
　　土地终于抬头看到这两位。莫不是他以为大家都与他一般大小？！
　　“你这土地老儿，我姐姐叫你你怎么不应，还东瞅西看作甚？”锦鲤嘟着嘴，相当不待见他。
　　“啊！”土地不好意思看着高出他许多的两个美丽的女子，道：“不知二位是……”
　　“我是锦鲤，这位是我姐姐，不周仙山的夗心上仙。”锦鲤抢先答话。
　　“不知是上仙驾到，小仙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土地的心脏又被吓到。今天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早上就被一位上神吓得从被窝里爬出来，现在又来了个上仙，这本来就不好过的日子更是提心吊胆了。
　　兮素和锦鲤在土地这里得知了豫城的百姓当初果真如瘟神所说的那般不堪。可这毕竟是一条条人命啊，若他们可以弃恶从善，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回到医馆，见大家已经开始工作了，馆内也挤满了许多病患。而兮素却一心盼望着瘟神快点回来，告诉她天帝的决定。
　　不过这个瘟神还算是准时，待兮素回到内院去取水的时候，正好看见瘟神从天而降。此时的兮素早已化身常人，只是蒙上面纱，但仙人自会知道。
　　“瘟神，天帝如何说的？”兮素有些急切。
　　瘟神参拜后，说道：“天帝向上仙允诺，若这豫城的百姓能在一日之内弃恶从善，重新做人，那么便不再屠城，否则旨意不变。望上仙能教化好这些百姓。”
　　瘟神说完便离开了。这瘟神一离开，兮素又有了天帝的许诺，就好办事了。但是这仅仅一日的时间，实在是紧迫，但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且说天帝当时听到瘟神的禀告时也吓了一跳，不知这天音上仙来凡间做什么。还恰巧被她发现了屠城的事情。虽然这屠城是有理有据，但是若不得以，也不会出此下策。但这天音是不周仙山的上仙，让她看到，这天上的面子总归是不好看的，所以只好答应了她，也显得自己仁德。
　　兮素赶忙跑到前堂，找到正在被白玄医治的知府。的确，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离开城。为了防止疫情扩大到别处，朝廷已经下旨封城。
　　“知府大人，小女子有办法救得这里的百姓，所以，能否请您组织百姓到祭祀的广场去。”兮素福了个身子，神色十分慌张，的确是争分夺秒，她不能马虎！锦鲤也不知道兮素姐姐想要做什么，但只知道一定是为了救这城里的人。而白玄对于大家的疫情不知还能否控制，所以也愿意相信她。知府更是不知道兮素要搞什么名堂，周围的百姓也不知。但只知道可以救命，便一一到广场去集合了。
　　这个时候的豫城百姓为了生存，显得极其团结。人在将死的时候，你若给他一把黄土，告知他说这能治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何况这里的百姓现下都把白玄等人当做了救命的菩萨，当然是有吩咐就执行的。
　　白玄和天灵一直跟在兮素和锦鲤后面。天灵很奇怪，为什么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兮素步履竟如此轻快，而为何那锦鲤似与其关系甚好。而白玄则是在小心翼翼地肯定自己的猜测。
　　“道长不问我想做什么？”兮素看到白玄一言不发，便心生疑问。之前，天灵还会不解的问自己是否真的有解救的法子，可是白玄却相当平静。
　　“姑娘已有自己的打算就这里的百姓，我自当信你。”白玄淡淡地说。
　　兮素其实心中甚是感动，大家只是萍水相逢，他便可相信自己。可是师傅呢？一千年的相处，师傅却不能相信自己，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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