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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十七)
夜幕降临,这座夹在山河之间的城市,灯光在黑夜落地的那一刻便点燃,慢慢的,星星之火发展成烈焰,燃烧了一座座山,火舌沿着河流,蜿蜒向前,舔舐着路边的建筑植物,一切。若是从高空看下去,灯火通明的山城正如它的别号“火炉”,燃烧着熊熊烈火,也许它就是那团火焰。
在这团火焰的一条街道上,李舒手里端着一杯刚从麦当劳买的热可可,看着前面的车水马龙,时而抬头看马路对面的公寓,时而把玩手中的杯子。
李舒的家就在对面公寓的楼上,那也是她的绘画室。许多画家都喜欢将自己的画室安在郊外或是其他比较安静的地方,可是李舒喜欢在市中心,因为她可以站在自家窗边,静静地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车流。看他们因为生计忙碌,而自己则悠闲的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这让她有一种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快感。毕竟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跟她一样实现自己的梦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此刻她的家里,夏晓悦正无所事事地吃着水果,随意地走动着。她走到一个房间,发现那是李舒的画室,在里面的一个架子上,她看见满满一排没有色彩的素描,她走过去,一一看着,大部分是自己的画像,夏晓悦看着这些画轻轻笑了,她想舒儿还是喜欢画人。
她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幅画,那是整个架子上唯一一幅有色彩的画,那片唯一的颜色,涂在画中人的眼睛上,是浓重的黑色,很深,饱含着巨大的吸引力,具有吸引一切的能力。夏晓悦轻轻抚摸这幅画,指尖传来纸张的摩挲感。
那是他的脸,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看见这张脸了,甚至在梦中也很少见到了,尤其是这双眼,如此忧伤如此深沉的眼睛。
夏晓悦叹了一口气,把画插入画架,继续向前走着,却不小心碰倒了立在架子旁的一堆画,她赶紧收拾,却惊愕地发现,那些画全都是那个人的肖像。全是他的脸,有些画完了,有些却是半成品,而有的在画完后被李舒用画笔涂黑了。这些画里他的眼睛却都被涂得那么黑,黑得让人感到寒冷。
她忽然觉得满世界都是他的脸,而他的脸上是惯有的冷漠,只是这些脸上的眼睛却不是她一直看到过眼睛,它们都是忧伤的,藏着沉重的心事。夏晓悦按住自己的心,大口大口喘着气,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在这些脸的包围下。于是她慌乱的想把这些散落在地上的画整理好,然而双手抖得厉害,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按原样放好。
电话铃声忽然想了起来,夏晓悦惊慌的拿出手机,是简澈。
“嗯”夏晓悦慌张的接通电话,竭力平息自己心里的慌乱“学长?”
“晓悦?你怎么了?”
“没什么”简澈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对于此时的夏晓悦来说竟有着巨大的魔力,是一粒静心丸,安抚了她慌乱的心“我把李舒的画给弄坏了,怕她生气,正在整理。”
“哦,她应该不会生气吧?你们那么要好的,不要担心。”
“嗯”夏晓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家人的安慰下,平息了害怕。“学长打电话来,有事?”
“嗯,我是想说,今天临时开会,可能晚点来接你。”
“哦,正好我在李舒家多玩会。”她顿了顿“其实学长可以不用来接的。”
“一定要来接的,怎么能让我家宝贝挤公交呢?”话筒的另一边停了下,过了很久才有他温和的声音传过来“那你好好玩,我先挂了。”
“是,学长。”夏晓悦听出了简澈声音里的局促,扑哧一声笑了。他一贯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至少不善于说情话。这次突然将宝贝二字说出来,现在的他肯定是脸红了。只是他还不知道,他们家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宝贝。
心情恢复平静的夏晓悦,看着地上散乱的画,轻轻笑了:“你也会开心吧?”
画里的人,丹凤眼里浓重的黑瞳,轮廓分明得尖锐,眉眼间看不出任何表情。
街道上,李舒仰头看着自家的窗户,里面透出明亮的光,隐约透出一个人影从窗户晃过。
“她是等得不耐烦了吧?”
李舒这么想着,嘴角轻扬,低头打开被盖,热可可的香气顿时喷到脸上,湿湿的,暖暖的。不禁想起曾经有个人总为夏晓悦买这样的热可可,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看着她,这笑容是平时看不见的,脸上也没有平日里的冷漠。
李舒觉得眼睛被热气熏得有些湿润,她闭了会眼睛,又睁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从麦当劳隔壁的药房买的药,她看着躺在手心的药片,轻轻的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
数着数着,她竟觉得思维有些恍惚,手里热可可的温度,让她似乎看见了过去的时光,那个温暖的时刻。
那时李舒第一次见到夏晓悦,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人。
李舒随父母搬到了那个江南小镇,那时候正值中午,镇子上大部分人都在睡觉,使得本就安静的镇子,异常宁静,几乎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忽然一阵嬉笑声由远及近飘过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夏晓悦穿着红色的背带裤,手里挥舞着一根柳条,大笑着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看向身后的那个人。
“快点,快点,我要吃糖人。”
她的身后,一个男生涨红了脸极力跟着,圆圆的脸因为奔跑红得像苹果。李舒想那时候的他就是个傻傻的愣头小子,可是长大后竟变得那么帅气,学习体育都优秀,成为了几乎全能的人。真是世事多变,谁又能知道他会那么早离开?
她看见夏晓悦不小心摔了一跤,趴在地上放声大哭。男孩加紧脚步跑到她的身边,把她扶起来,轻声的安慰着。可是女孩完全不领情,一边哭,一边还骂他跑得慢了。
男孩无法只得说:“悦悦乖,别哭了,我背你过桥,去买糖人。”
“再背着我回家,脚都摔疼啦,我不要走路啦。”
“好,全听你的。”
远远的,李舒看见男孩蹲在地上,蹲得很低,好让女孩能轻松地爬到自己的背上,而自己则吃力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生怕摔了背上的人,慢慢往桥上走去。
阳光轻盈的覆盖,温暖的金黄笼罩在俩人身上,这个场景,是李舒看见过的最温暖的时刻。一直以来她都想用自己的画笔,将它画出来,可是总是无法提笔,也许是因为自己无法画出那个人吧。
那时,李舒7岁,夏晓悦5岁,那个人与李舒一般大。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两人,她不曾想到,今后的一生都被这二人牵制住了。
“18,19,20......”
她已经无法数下去了,李舒再次抬头看着楼上,窗户里透出的光竟然变得异常刺眼,甚至刺得她有些目眩。她想起了简澈,那男人正慢慢走近夏晓悦的心里,也许会取代那个人的地位。想到这里,李舒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不想晓悦跟别人在一起,可是我又能怎样?”一个悲怆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因为太过久远,有些不清晰。但她知道那是他的声音。
“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放手。”
“我知道的。夏晓悦不会是别人的,她一直都是你的啊。”李舒茫然地自言自语,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冷,十指握紧,捏碎了手心里的药片,因为数量太多,一些药片在挤压中滚落,但是她完全不在意“你不在了,就该是我在她身边,就跟你在她身边一样。她是我们俩的。”
而后,她把捏碎的药片放进热可可中,又用吸管轻轻的调匀。做完这些,她扯开嘴角笑了,在火焰般的灯光下,有些扭曲。
“简澈,你若是早听我的话,自动离开,该多好。”
“啪嗒。”
简澈手里的杯子被自己不小心从桌上碰翻在地,碎成了几大片,杯中褐色的咖啡四溅,桌上一些文件都被沾湿了,幸好不是很重要的文件。他看着地上的碎片觉得心神不宁,从开始开会一直到现在,心里都慌慌的,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按了按钮让秘书进来收拾,自己则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
简澈的办公室位于一栋七八十层大厦的中端,在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里,他所在的楼层并不算高,但这并不影响他从窗外看风景,因为高楼,大山。整座城市不能完全收入眼里,只能看见些零碎。
这种被阻断的风景,更让简澈的内心烦躁不安。应当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简澈这么想着,可是又觉得是自己多疑了。上次跟李舒一起出去,他也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现在夏晓悦在李舒家里,自己刚刚打过电话,她好好的。难道是因为夏晓悦跟李舒在一起,所以自己才会不安么?
这么想着,简澈忍不住笑了,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疑虑重重。就在这时电话响了,简澈拿出手机,是李舒的号码。
“喂?”
“我在医院,晓悦出事了。”
简澈顿时觉得心彻底的凉了,这让他忽然想起一年前,他也曾接到这样的电话,说夏晓悦出事了。他觉得自己被彻底吓坏了,背脊一阵发凉。来不及多想,简澈疯了似的开着车奔到医院,一路上他满脑袋都是夏晓悦左手手腕上的疤痕。
他一路开到医院门口也不管医院门口不能停车的标志,李舒就站在医院的门口等着他。
“晓悦怎么了?”简澈冲到李舒的面前,紧张得询问着。
“你先把车停好吧,不然会……”
“我才不管车”李舒看着面前一贯温柔的简澈像是要发怒一般,她想他现在应该是想骂人了吧。简澈冲李舒吼道“晓悦她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李舒一脸的无所谓“只是流产了。”
“你说什么?”简澈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舒,流产?难道夏晓悦怀孕了?
“你不知道?”李舒饱含深意的看着面前慌张的简澈,嘴角轻扬“她怀孕了,居然没有让你知道啊。”
“她…..怎么样了?”
“流产了啊,吃了很多堕胎药,流产了。”
“什么?”
“简澈,夏晓悦不想要你的孩子。”李舒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冰冷,一字一顿的说:“她要离开你。”
简澈摇了摇头:“我不信,没有理由。”
“她不爱你啊,这个理由已经很足够了”李舒抱着双肩,再次恢复了轻蔑的表情:“不信,你可以去问医生,她在三楼。”
简澈飞快的跑到三楼,他要确认夏晓悦是否脱离了危险,他要确认李舒所言是否属实,更重要的是他要知道晓悦的心里,是不是有自己。
这是第一次冒出这个想法,他要知道夏晓悦的心里是否有自己的存在,还是只有那个人……
然而当他看见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的夏晓悦后,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着夏晓悦怎么样了,受了怎样的伤害。
简澈走到晓悦的床边,坐下,伸手将晓悦的手握进手心。她是那么美,连手都美得让人不舍放下。可是她又是那么的不懂事,不懂得照顾自己,总是把自己弄到病床上。
简澈心疼的抚摸着夏晓悦的脸,没有血色,布满了疲倦,可见当时她有多痛。刚刚在病房门口简澈遇见了医生,医生明显很讨厌简澈,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冷淡:“不想要孩子,就打掉啊,吃什么堕胎药?以后不想要孩子啦?那么不想要孩子,结什么婚啊!”
“我不知道。”
“你这做丈夫的,怎么那么不关心自己的妻子?真不称职,难怪人家要那样做”
“对不起……”简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真是自己不够称职吧。
“是我不够称职吗?”简澈看着夏晓悦紧闭的双眼,喃喃自语“可你也不该对自己那么狠。”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晓悦才醒了过来,她扭头看见简澈满是心疼的双眼,她甚至从他的眼中看见了自责,可也看到了一丝失望。
“你醒了。”
夏晓悦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下腹,在李舒家里喝完那杯热可可后没多久,自己的下腹就一阵钻心的疼,疼得自己直不起腰,她想起,自己似乎听见李舒大叫着血,之后便没了意识了。
“孩子没了。”
“没了?”夏晓悦愣愣的看着天花板,手依旧放在下腹。她有些难以相信,怎么就没了呢?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没了呢?今天上午自己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自己才刚刚品尝到喜悦,怎么就没有了。自己才当了半天的妈妈,孩子就没了?
“对不起,我该好好保护你的,还有……”简澈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强压着内心的痛苦“还有我们的孩子。”
夏晓悦并没有回答,一直沉默着,直直的盯着天花板,她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孩子会没有了。心脏里顿时像插进了根木棒,在里面搅动着,疼痛,使她的大脑变得麻木。
“对不起,学长,我错了。”过了很久,夏晓悦才扭过头,看着简澈,眼神里满是犯错后的自责。
简澈看着夏晓悦的眼睛,一切明了,可是为什么?简澈想问,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他什么都问不出来。他的心里有了答案,他不愿意承认,他想问,可又不敢。简澈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那个答案从夏晓悦的口中冒出来。
第一次,简澈发现自己竟然是这般的窝囊。
(十八)
一连好几天,简澈都没有精神,行尸走肉般,穿梭在医院和公司两个地方。
这段日子,他变得异常烦躁,以他的性格又不能对别人发泄,只好不停的在公司里找些事让自己忙起来。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他怕自己又会去想,想为什么,想自己是不是不够好,想夏晓悦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你现在,好些了么?”
李舒又一次来看夏晓悦,病房里都异常安静,不管她跟夏晓悦说什么,都没有人回应她。自从夏晓悦醒后,她再也没有搭理过李舒。
每次李舒来看她,她总是坐在床上,盯着窗外,不去看她。李舒看着冷漠的夏晓悦,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我最近又出了新的画册,过几天会去C城,要办一个签售会。那里是你念大学的地方,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我知道是你做的,也知道为什么。”突然夏晓悦扭过头看着李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漠,那种冷漠跟当年夏诚一样的冷漠,疏远任何人的冷漠。
这样的冷漠让李舒浑身一阵发麻,她不自然的呼吸着,颤抖着“你,你在说什么?”
“舒儿,我想要这个孩子。”夏晓悦伸出手去抚摸李舒的脸“我本想要他活下来,这是我跟简澈的骨血。”
李舒看着夏晓悦,一脸的冷漠,眉头紧锁。记忆里的那张脸浮现,慢慢地与晓悦的脸重合,声音也逐渐相覆。
“可我能怎么办?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朋友。”
“够了!”李舒站了起来,她再也受不了,受不了夏晓悦这样的冷漠,这样跟他一般的冷漠,也受不了她这样悲凉的语气,跟他一般的语气。
她紧紧抓着夏晓悦的双肩,指甲几乎陷进她的肩里。夏晓悦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抬头,淡淡地看着李舒。
被这样淡漠的眼神凝视,李舒突然害怕起来,她看着面前的那个与他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的人,她一直以为是完全不同的两人,正慢慢重合着。她不可置信的摇头,松开抓着夏晓悦的双手。
“夏诚,夏诚”她喃喃,颓然地跌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
“我爱他,即便他是我哥。”夏晓悦坐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李舒,她指了指自己的心“他在这里的位置,没有人可以替代,即便是你。”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语气。李舒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思维极度混乱,过去的影像不停的跑出来。
“夏诚”
她只能这样不停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支撑着没有崩塌。
没有人能取代……
刚刚走到病房门外的简澈,刚好被这句话砸到。整个人被丢进了冰窖,简澈感到寒冷从自己的骨髓里长了起来,渗进自己的血管,流便全身,流入心房。他想医院空调开得太低了,真是阴冷,他要出去吸收点阳光。于是他摇摇晃晃的走出医院,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人,一向守礼的简澈竟然忘记说对不起,就走开了。
走到医院门口,简澈闭着眼,仰头。
灿烂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闷热瞬间袭上他全身,可是他一点暖意都感受不到。明明是8月份,是山城最为炎热的时刻,可是简澈依旧觉得冷,刺骨的寒冷。他的脑子里全是夏晓悦坐在病床上的背影,他没有看见她的脸,不知道她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可是他听见她的声音,冰冷的,固执的。坚守着不让任何人取代......
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啊,呵,呵。夏晓悦,我并不指望能取代那个人的地位,我只想占有一席之地啊。怎么你就那么吝啬,舍不得给我?
阳光太刺眼了,刺得眼睛疼痛,甚至刺进了他的心里,深深的扎了进去,一滴泪沿着简澈温和的脸廓缓慢滑下。
病房里,李舒坐得僵直,看着面前冷冰冰的夏晓悦。她伸出手想去抚摸晓悦的脸,却被她躲开,于是李舒尴尬的低下头,凝视着夏晓悦的足尖。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赶走简澈,就可以代替他了么?”
“舒儿,你不明白,我有多爱夏诚,你也不明白简澈,简澈到底对我意味着什么”冰冷的声音突然变成哭腔“简澈,他是我活着的唯一依靠,因为他,我才能活着。”
李舒猛然抬头,一直如冰块的夏晓悦双手捂着脸,弯腰埋进腿里,眼泪和话语一起从指缝间挤出来。
“夏诚那么残忍,他走了,如果简澈再离开,我,我......”
李舒愣愣的看着夏晓悦痛苦哭泣的身体,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站起来想去安抚她,却僵在原地。
“简澈,是简澈救了我,是简澈让我活着的。我不能没有他,简澈,简澈......”
她想起,刚刚看见简澈一闪而过的身影,她知道这次简澈一定会离开,那夏晓悦呢?她的脑中浮现一个可能,这个可能让她感到极端的害怕。
“不......不......”她断断续续地念着不,摇着头,却没有做出任何行动。脑袋里渐渐浮现两个字,逃离。
夏晓悦以那种不平衡的姿势坐在床沿哭泣,咚地一声,摔落到冰冷的地上。可李舒却觉得她摔到自己的心上,砸得生疼。她看着地上蜷缩着泣不成声的夏晓悦,想扶她起来,可是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大脑混乱异常,她预感,之前以为的,赶走简澈后笃定的结局,将变得不太可能,事情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李舒想自己错了,可她不想做任何措施来弥补。
“我不能再失去一次,你明白吗?舒儿......”
“不......”似乎除了这个字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内心深处叫嚣着要,叫嚣着停止。
这时,查房的医生进来,看见地上的病人和一旁呆立的病人家属,吓了一跳。她赶紧跑进来扶起地上的病人,冲一旁的家属没好气的说:“你在干什么?病人现在还不能下地!这不是胡闹么?还不快把她扶到床上去!”
面对医生的斥责,李舒无言以对,她突然觉得害怕,头皮一阵发麻。她盯着医生双臂间不停颤抖的夏晓悦,呼吸都觉得困难。看着夏晓悦坐到床上,依旧伤心欲绝的哭泣,她跌跌撞撞的从病房里逃了出去。
车上,李舒呆坐着,她无法忘记夏晓悦的眼睛,满是失望和悲痛。她看过这样的眼睛,在夏诚的葬礼上,夏晓悦也是这般的痛苦,失去重要东西的痛苦。
又一次失去,夏晓悦会怎样?她大概知道,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混账,这样的结局,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眼泪唰地掉落,她咬着下嘴唇,趴在方向盘上痛哭。
李舒知道,她要失去夏晓悦了。
(十九)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风和日丽,是夏晓悦出院的日子。天刚微微亮,夏晓悦就起床了,她站在窗边打开窗户,让自己完全沐浴在清晨的微光中,用力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如此炎热的季节,这个时刻难得的有温凉的微风。
现在还很早,简澈肯定还在睡觉。
夏晓悦看看外面雾蒙蒙的一片,心里有些闷闷的,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化不开。一个多月了,自从自己住院以来,已经一个多月,每天简澈都奔波在公司和医院,每次来他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倦意,也许是太累了,他已经很少露出笑容。虽然他极力掩盖,可是夏晓悦还是一眼能看出来,简澈心里的忧伤,她总想做点什么让他开心起来,可是又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极其无力。
今天,是个好日子,以后都会是的。
夏晓悦这么安慰着自己,好好的洗漱了一番,又穿上自己的衣服,仔细的梳理了自己的头发。只是这么简单的梳洗,整个人就完全变了样。夏晓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乌黑的头发柔顺的披在双肩,因为生病,脸色显得惨白,但是并不影响夏晓悦的笑容,曾经简澈用食指轻轻拂过夏晓悦的笑容,说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笑容。想到这里,夏晓悦对着镜子用不同的姿态笑了几次。
做完这些,她走到病床边,安静的坐在床沿。像个刚上幼儿园的小孩,坐在床上,安静地等着亲人来接自己。
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随着声音,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夏晓悦等得有些无聊,两条腿交叉着,上下晃动起来,嘴里轻声的数起了数。
病房里异常安静,时钟的声音显得极其刺耳,整个病房里都是时间流走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夏晓悦抬起头,是个那个一直给她换药的年轻的护士,晓悦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推开门进来拿了些床头柜的东西,又关上门走了。
“1、2、3、4......”
因为被小护士打断,夏晓悦只好从头再数。
太阳升起,空气里热气流淌,大地慢慢发热,整个城市像是个放在炉子上的巨大的蒸笼,有人不断的往蒸笼下的火炉加柴,蒸笼渐渐热了起来,到现在是热到了极点。病房里因为没有开空调,简直就是大蒸笼里的一个小型蒸笼。
夏晓悦坐在这个蒸笼里的床上,似乎没有感觉到热,她保持着早上的姿势,依旧数着数。
“你怎么还在这儿?”这是小护士第六次推门而入,这个病人从早上一直坐到现在,她的家人始终没有出现。“都快下午了,你家里人来不来?”
夏晓悦低着头,看自己上下摆动的腿,没有回应她。
“你不热吗?没开空调。”
小护士有些担忧的问,那个病人的脸上已经流出了很多汗,可是对方依旧没有回应。她觉得莫名其妙,再不问了,转身离开。在走廊上她遇见了护士长,于是赶紧将病房里的情况告诉了她。
“不会来接了。”护士长听完小护士的叙述后肯定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
“她把自己的孩子堕掉了,也没跟家里人商量,吃了大量的堕胎药。”
“啊?那么狠?她就不怕死?”
“谁知道呢?看起来是个多美的人,老公也不错,一表人才的,对她也是无微不至,从住院到现在没见过他说她几句,要是其他男人早不管她了。”
“那女的可真怪。”
“是啊,现在她老公不来接她,也是她自作孽。你一会去跟她讲,叫她早点走吧,她家里人不会来接她了。”
夏晓悦停止了数数,她扭头看着窗外,阳光那么猛烈,它似乎在发怒,将自己浑身的热量都洒到大地,让人不敢出门。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3点了。从早上一直等到现在,简澈都没有来。护士已经三番五次的来催自己离开了,她想是时候走了,心里那团棉花越来越大,压得自己呼吸不畅。
她拎起自己的小包离开了病房,走廊上她遇见了那个小护士。
“走啦?”听见小护士的询问,夏晓悦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拖着身体离开了。小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光影交错,像是没了魂魄的影子。“怪可怜的。”护士叹了口气,走进了另一个病房。
当夏晓悦走出医院,阳光径直打在她的脸上,以至于她来不及躲开,眼睛被刺得生疼,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的扇了一耳光。她站在医院门外,街上车水马龙,何去何从没有答案。她仰首,直视卯足了劲发光散热的太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流不出来,双目因为阳光和泪水刺激变得通红,视物不清,一片朦胧混乱。
一寸一寸光线,一点一点温暖,心中的安乐小楼,突然地爆发了一场大地震,没有预料的,坍塌。
在病人离开后,年轻的护士跟往常一样开始收拾病房,整理床铺时,却发现床上赫然有一部鲜红的手机,翻盖的手机盖子打开,孤伶伶地趴在床上。她走过去,拿起这个被遗弃的手机,页面停留在一封短信,来自简澈,时间是早上8点,只有短短的三个字:“我走了”。
医院里,尖锐的急救铃声骤响,负一楼的急救大厅,腾地炸开了锅,医生和麻醉师匆匆忙忙赶去手术室,护士手忙脚乱的推着器材,一片忙碌,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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