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姜阙终是平安归来。
　　在荣千晏随我在广寒阁抄写了第十七日佛经的时候。
　　乍听得姜阙凯旋消息，她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就飞奔出去，这些日子她心中的苦我晓得，度日如年的滋味我晓得。
　　我同应珞来到太子府大门前的时候，荣千晏正抱着姜阙哭得昏天暗地，好一出动人的戏，我这个看戏的人确然被感动。
　　唱戏的人却突然自戏中抽离，抬起头向门内瞧来
　　“本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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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葵十九年，六月初九。
　　父皇病重，我同姜阙应诏入宫。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皇，我握着他的手，听他断断续续道来：“朕要去见你父亲了，不晓得他会不会怪朕自私要你嫁给阙儿，阙儿待你不好，父皇却希望你好好待他，阿音可否答应父皇，莫要离弃？”
　　“殿下身边并不缺……”
　　“那不一样…….总之你答应父皇便是。”
　　“是…….”
　　“恩，去叫阙儿进来。”
　　我同姜阙在门口擦身而过，他没有过多的表情，我却好似看透了她心中的难过。或许那难过的情绪是我的，我用难过的情绪看什么都是难过的。
　　童贵妃坐在外面的桌子旁抹着眼泪，那样子像极了阿娘，我瞧着悲伤，想要安慰她几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走过去握了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流泪，好似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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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葵十五年，六月十二
　　姜阙没有意外地登基成为大酆国的第二任帝王，我却出人意料地没能入主来仪宫。
　　我常常想起他登基的那一日，他与荣千晏站在祭祀的天坛上，俯视着整个大酆国，我同应珞一同跪在下面，他说“平身”的时候，我抬起头，正好望见他看过来的眼神。
　　他的眼睛里似流光溢彩，又好似空无一片。
　　我移开目光低下头去，掉了一颗泪珠在地面上。
　　阳光很好，那一滴泪水被太阳光一照便消失不见了。
　　我也没有再多的泪水可以付与这一场叫我不晓得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的仪式，或是我日后的后宫生活。
　　接下来是封妃的仪式。
　　安贵妃，应贤妃。看起来我的妃位要比应珞的高，可是皇宫就是这么无情，我得不到姜阙的爱，自然也得不到其他人的另眼相看。
　　我看厌这样的场合，向姜阙称了病要回熙桂宫去，姜阙抬眼来瞧我：“怎的又病了？暄吴太医给你瞧瞧罢。”
　　“不用了，臣妾不过是有些乏了，歇歇便是。”我轻声回道。
　　“还是瞧瞧罢，父皇将你托付给朕，你虽不得朕心，但朕既应了父皇，必然不能叫你莫名其妙死了。”他的声音略微比我高一些，正好叫坐在台上的各位妃嫔听去个大概。她们一个个都朝我看来。
　　我心中好笑，我不得圣心早是人尽皆知，又何必强调，只是我早已不会再为他的话心冷，便随意谢了恩下去。
　　吴太医说了大段大段的医学术语，我听不懂，只安静听着，末了也没给一个反应。吴太医终是叹了一口气，叮嘱我好生休息，莫要费心，便下去开了方子。
　　我回头，却见茗湘在一旁抹眼泪，吴太医前脚方走，她便上来扯了我的衣袖：“娘娘，殿下……不是，陛下他……您莫要再为他伤心了……”
　　她总以为吴太医说的费心是为的姜阙，也确然如此，只不过不是如她所想的我在费心如何得到他的宠爱，我只是想要在他无所谓我的感想的情况下，在这个皇宫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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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阙登基后，童贵妃成了童太后，腾出了熙桂宫，搬去颐天宫住，我住入熙桂宫的第三日，一个小丫头来我宫中，说是来取一盆兰花，是太后娘娘亲自养的，不过宫人搬的时候落下了，今日那边收拾停当发现了，便着人来取。
　　我想了想，带了茗湘亲自往颐天宫走了一趟。
　　说来人也奇怪，我同童太后虽原本就有些相熟，却是因为这小小一盆兰花热络起来。她的儿媳虽多，却是一个个忙着争宠，忙着在朝野上找寻靠山，忙着在朝政上参一脚以显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或者是为自己在后宫找一席之位。
　　她很高兴，还有我这么一个愿意陪她吃斋念经的人存在于这个几乎等同火海的后宫，不自救。
　　我同太后日益亲厚，有一回姜阙来，我同太后正一道用晚膳，他着了一身浅金的袍子，越发俊秀飘逸，他自自然然坐下来，让茗湘去添了一副碗筷，他对着太后一直和颜悦色，不似同我一道时的冰冷漠然，甚至吃着还说起了玩笑话。
　　“朕都来了好几回了，每回来都听宫女回说是母后正同安贵妃在佛堂念经，我便不敢打搅，现下瞧来，母后待安音倒是比待我这个儿子亲厚多了。”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竟有些孩子气。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混话。”太后一面笑骂，一面为他布菜，瞎子都能瞧出她有多开心。
　　“可不是，儿子每每来都见不着母后，只得等了用膳的时间巴巴得跑来，就是想见上母后一面。安音却是何时都能见着，叫儿子很是嫉妒呢。”他面上似真似假的吃味表情哄地太后心花怒放，我在一旁也有被阳光普照的感觉。
　　“阙儿公务繁忙，有阿音帮着照看我这老太婆，你可不落得轻松自在，你呀，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呵呵，是是是，儿子这是托了安音的福。”
　　“那还不谢谢人家。”
　　我没想到姜阙会突然走到我面前，我慌慌张张站起来，他学戏里的小生夸张地对我作了一个揖：“娘子辛苦，为夫此处谢过了。”我以为我对着他不会再有任何除却心死以外的感觉了，可是他在我面前，我的心突突地跳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这孩子，吓着你娘子了。”童太后笑着为我解围，事实上我想他也未曾当真，只是抬起头来的时候笑容依旧晃花我的眼睛。
　　我匆匆移开视线，勉强笑笑：“陛下说的哪里话，太后娘娘不嫌弃臣妾麻烦，臣妾已是荣……”
　　“不嫌弃，这么好的儿媳妇，我怎么会嫌弃。我呐，最好阿音搬来颐天宫住。陛下意下如何？”
　　“全凭母亲做主。”
　　姜阙笑得温顺善良，全然不似一个帝王，事实上，他补自称“朕”的时候，我几乎要以为这是一户普通的富贵人家，而这餐饭也不过是普通的母慈子孝，共享天伦，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是他的娘子，一生中唯一的一个。
　　只不过，一切都是“几乎”，躲开他笑容的时候，我清楚得知道他是那个让我人生中本该最美的年岁变成一滩死水的人，他是那个从不将我放在心上甚至明知我的辛酸难过也懒于施以援手的人。
　　他是那个曾经让我心动又亲手扼杀我尚未成长的爱意，叫我想要躲开，却不得不永世纠缠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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