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言安宁

　　吃完晚饭，又和庄襄礼一起去逛了下书店和花鸟市场。庄襄礼选了几本书，她则挑了两盆可以放在书桌上的小盆栽。
　　“你记不记得花市以前有个摆地摊专门卖一些很老的版本的书的？就是在你买盆栽的对面的那个假山边摆摊的？”庄襄礼像想起什么似的，在公交车上够着身子跟庄怀宁说话。
　　“就是你当年在那里买到那本标价0.2元的《野草》的那个摊子么？好像没见那老头了，印象不是很深。”
　　“你最近肯定也没关注电视节目，就是上个月月底，大概29号的晚上，有一个公益纪录片，中间有大概十五分钟的时间，都是在采访那个摊主。原来他是省书画院的一位资格非常老的艺术家。”
　　“那他怎么出来摆摊子了？”庄怀宁的好奇心被勾起。
　　“他说书画院里太安静了，人人敛声屏气。而花市人来人往，人们来买花买草，买书买鸟，都是在怡情养性，嘈嘈杂杂的，感觉很好。他创作了好多幅跟这个花鸟市场有关的画轴，跟你讲，有一幅里，有你一个背影。就是冬天穿那件红棉袄的时候的。”
　　“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你在编故事？”
　　“不信的话，什么时候我们找着看看去。这里我们不是常来嘛，难保不会被老先生收入画中。”
　　“即使是真的又怎么样，我们不都是我们身边的陌生人的生活背景么？”
　　“你这丫头，好像又有什么事情不痛快啊？”
　　“你怎么知道？”
　　“通常不痛快的时候，你就爱发诸如此类的感慨。就像高考分数出来的时候，明明那个成绩对于当时的你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可是，你有个优秀的姐姐在前面，你的努力也就不被人看到。我还记得，那时你说：人生啊，即使有相同轨迹，看到的，也是两个世界啊。哪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这样老气横秋的说话啊？幸好，你只是偶尔才这样。”
　　“你这样一说，我也这样觉得呢。”
　　你看，有人记得你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事，是多么奇妙的感觉。
　　这世界上最疼她的是庄怀安，（父母向来是表扬少批评多——对庄怀安则恰恰相反，虽然是为她好，可是方法太冷酷啊，不放在其中），最了解她的，可能就要数庄襄礼了。
　　“还在为你爸爸事情担心么？不是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爸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即使没有大碍，也会身体很虚弱，不会如从前一样一拳头能打死一头牛，要顾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他怎么受得住生活习惯上的改变？你知道，人的年纪越大，行事越是执拗。我爸就是这样一个典型。”
　　目前，能跟他讲的不痛快，也只有这一件。
　　庄襄礼又劝了她几句，车子先在她家附近停，她也就先下车了。

　　回到家，似乎没有人。
　　庄怀宁进厨房把盆栽的叶子擦得发亮，又浇了些水，把它们安置在自己的窗台上。看着这细小鲜嫩的生命，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
　　叶嘉兴推门进来，就见她又在发呆。他本欲靠近她，她却提早一步跃下窗台，与他错身而过，尽量镇定道：“我们到楼下大厅去谈。”不待他答话，她率先下楼。他也就跟了下去。
　　一楼厅堂灯火通明，可以清楚看清楚对方最细微的神情。
　　庄怀宁选了面对镜墙的一面坐下，这样，对方将要背对镜子，他的表情以及自己的表情，都可以让她清楚看到。她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稳定调整自己。
　　很好，叶嘉兴如她所愿，坐去了她的对面。
　　父母都是称呼他为叶先生，他喊她的父母叔叔阿姨，按理她应该叫她哥哥什么的，可是，这个称呼她实在是喊不出口，叫名字的话，父母定会说她没礼貌，因此，他搬来她家这么久，她基本上没正经称呼过他。
　　这时候，竟然没有合适的称呼为她接下来镇定的说辞做开场白。
　　她不由甚是懊恼。

　　叶嘉兴只看到对方一言不发的慎重表情。对于她要说的，他大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外乎就是当昨晚是意外，希望能对各方保密，希望他们能安心地住在这座房子里等等。
　　依他所了解的庄怀宁，这些都将成为她的要求。
　　她提不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果然，他听到她努力从容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个，我希望我们能够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一致。比如对一些事情保持沉默。今后大家还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相信你也不会愿意带着疙瘩过日子吧？这种事情，无论是怎么样的，本来就是女方比较吃亏，可是，鉴于昨晚的那种情况，我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朋友式的安抚。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也有我的生活法则，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地明确我们的关系，不要让它不明不白的，从而影响彼此的生活。我不会绕弯子，藏不住很深的心事，这样跟你谈，可能你打心眼里觉得幼稚，但我觉得我有表达自己想法的权利。”
　　要她头脑清晰地说这一大段话，可真是不简单。
　　他该给她一份奖励的吧？
　　以往交往过的女孩子，也有这样明智理性的，知道不大可能获得长久的感情或者是婚姻的保障，于是，在有效期内，各取所需，激情过后，一拍两散，互不留恋。
　　他并不缺乏解决这类事件的经验。
　　很多时候，那些聪明睿智的女子不需要你言语上的明示，往往在你的眼神中读不到渴望的时候，便知走到了尽头，然后也是这样面对面，甚至是无须一场会话，潇洒走人。
　　那时，他根本不知留恋滋味。
　　是他无形之中制定好了规则，他们都是在按章行事。
　　可是，此时，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女孩子，跟他说的这番话，倒叫他一时不想迅速回应。
　　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难道是因为这个人不会走得干净彻底、而是会经常在生活里出现么？
　　但并不能说得通。他与上一任女友分手后，女友还在他的手下做事，他们一直在私事上保持距离在工作上配合默契，并没有此时的犹豫与烦恼。
　　是处女情结在作怪吗？
　　他承认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感到欣喜，但也绝对不会仅仅因为此而变革爱恋观。他不是那样狭隘的男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奢求他人一一做到？
　　爱上她了吗？
　　一个迷糊的小丫头会偷走他冷酷的心？至少在目前，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他喜欢逗她取笑她，却未曾因她魂牵梦萦过，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现在她要和他撇清关系，他却是满心的不愿意。
　　“我处处都是在为你着想，也请你考虑考虑我的处境。你总说自己不是什么善人，但不管怎么说，肯定也坏不到哪里去。我还是相信你。
　　“怀宁，你说的都对。”他肯定她设想的周到。“但是，你不了解男人，尤其是我这种男人。这番话，由你来说，多少是在折杀我们男性的自尊。这个时候，男人容易反弹，明明知道你说的原则很好，可是，他偏偏会有去打破平静局面的欲望，偏偏要让你事与愿违，偏偏要弄得满城风雨。你越是想全力摆脱，有可能就会被越缠越紧。有的女人用这样的方法来得到男人。兵法上说，这叫欲擒故纵。”
　　庄怀宁气极，瞠目而视：“我又不喜欢你，为何要擒你？”
　　“这要问你自己了。”他一派悠然自得。
　　“我不管别的人怀的什么心思，我只想告诉你，让我们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么？我中午换的那条床单好像还没有扔？”
　　“你——你，叶嘉兴，你不能这样无耻。”庄怀宁终于跳起脚来了。
　　“你以后会慢慢知道，我远不止这样无耻。”
　　这样痞子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庄怀宁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难道她一失足成千古恨、竟是无路可退了么？
　　她好不容易积累的镇定好像已经告罄了，这时，都有点有气无力了。
　　最后一次妥协，她长吸一口气，直直盯着他：“那你说，你说要怎么样？”
　　“我保留你反悔的权利。直到我们其中一人离开这座宅子之时。”
　　“什么意思？”她一时没转过弯来。
　　“我只能保证昨日已成过去。”未来会如何，不是轻易可以料想。
　　此时，刚刚被叶嘉兴的诡辩给绕进去的庄怀宁只听到他在说“已成过去”，这样的承诺，已然足够，她也算达成所愿。
　　她想，是这样的，昨日种种，终会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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