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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醋了但小狗不说
期末考终于来临,连续三天的考试将气氛推至紧绷的顶点。最后一门理综结束的铃声响起,整个教学楼如同解除了静音咒,瞬间被欢呼、哀嚎和收拾文具的嘈杂声填满。
牧野揉着发酸的手腕从考场走出来,长长舒了口气。题目很难,但他感觉自己发挥得还行,至少该写的都写满了。他下意识地在走廊涌动的人潮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按照考场安排,陆寒舟应该在隔壁的教室。
很快,他看到了陆寒舟。对方正从教室后门走出来,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步履从容,在一群或兴奋或沮丧的同学中显得格格不入。只是,牧野敏锐地注意到,陆寒舟的嘴唇抿得比平时更紧,眼神也似乎有些飘忽,不像往常考完试后那种尽在掌握的平静。
“陆寒舟!”牧野拨开人群挤过去,脸上带着考完解放的轻松笑容,“考完了!感觉怎么样?最后那道物理大题你算出来是多少?我算了个特奇怪的数……”
陆寒舟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牧野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语气平淡无波:“还行。答案考后不对,影响心态。”
“哎呀,就问问嘛,我又不会因为跟你答案不一样就哭。”牧野笑嘻嘻地凑近,习惯性地想搭他肩膀,“晚上去哪放松一下?苏晓他们说想去新开的那家烤肉店……”
他话没说完,旁边呼啦啦围上来好几个同班同学,都是刚从隔壁考场出来的,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题目。
“牧野!最后那道化学有机推断你推出来了吗?我总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
“木爷!物理最后选择题你选的A还是C?快告诉我让我死心!”
“牧野牧野,生物那个遗传图谱……”
牧野瞬间被卷入讨论的漩涡。他性格开朗,又是班里的“进步典型”,自然成了大家咨询的重点对象。他不得不暂时放下陆寒舟,转身跟同学们热火朝天地分析起来,不时比划着,表情生动。
“……对对对,就是这里,要考虑到这个官能团在碱性条件下的变化!”
“A肯定是错的,你想想那个受力分析……”
“遗传概率要用分枝法,别直接乘……”
陆寒舟被隔绝在了人群之外。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眉飞色舞讲解的牧野。暖白的灯光打在牧野栗色的头发和因为兴奋而微微发亮的眼睛上,他笑得那么开怀,那么有感染力,仿佛自带光环,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那个女生请教问题时的画面,不期然又浮现在陆寒舟脑海。只是这次,围在牧野身边的人更多,距离更近,讨论得更热烈。牧野对待他们,和对待那个女生,甚至对待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那样热情,耐心,乐于分享。
一种细微的、却持续不断的酸涩感,像冬日冰层下的暗流,缓缓侵蚀着陆寒舟的心。他明明就站在这里,离牧野不过几步远,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玻璃。玻璃里面是牧野和他的同学们,热闹,鲜活;玻璃外面,只有他自己,安静,冷清。
他甚至听到有女生小声笑着说:“牧野你讲得好清楚,比老师讲的还容易懂!以后有问题就找你了!”
牧野大方地摆摆手:“没问题!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陆寒舟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是啊,牧野对谁都是这样,开朗,友善,乐于助人。自己对他来说,或许也只是“互相帮助”的其中一个对象,稍微特别一点,但……并非不可替代。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陷入掌心,带来轻微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涌的、陌生的委屈和不安。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陆寒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悄无声息地转身,径直朝着楼梯口走去。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和倔强。
牧野正讲到兴头上,眼角余光瞥见陆寒舟离开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他连忙草草结束讨论:“……大概就是这样,我也可能错了,等答案吧!我先走了啊!”说完,拨开人群追了过去。
“陆寒舟!等等我!”牧野在楼梯拐角追上他。
陆寒舟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走。
牧野快步跟上,与他并肩,侧头观察他的脸色:“你怎么先走了?不是说好一起……”
“想起学生会还有点收尾工作。”陆寒舟打断他,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直视前方,“你先和他们去庆祝吧。”
“工作?考完了还有什么工作?”牧野疑惑,“不急这一会儿吧?一起去吃个饭呗,大家都去。”
“不了。”陆寒舟拒绝得干脆,在楼梯尽头停下,终于转头看了牧野一眼。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牧野有点心慌,“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他转身走向与校门口相反的方向,那是通往学生会办公楼的路。
牧野站在原地,看着陆寒舟决绝离开的背影,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不对劲。陆寒舟很不对劲。考完试有收尾工作不奇怪,但他刚才的眼神……太冷了,冷得像是回到了他们最初相识、甚至比那更早的时候,带着一种疏离的隔膜。
是因为自己刚才光顾着和同学讨论,冷落了他?还是……又吃醋了?可这次不就是正常的考后讨论吗?大家不都这样?
牧野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想了想,没有立刻去追,而是先回了趟教室收拾东西,又跟苏晓他们打了声招呼说晚点再去,然后才朝着学生会办公楼走去。
办公楼里很安静,大部分学生考完试都直接回家了。牧野找到学生会办公室,门虚掩着。他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陆寒舟的书包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人却不在。
牧野走进去,环顾四周。桌上摊着几份文件,像是已经处理完了。窗户开着,冬日的冷风吹进来,卷起纸张的一角。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陆寒舟身上那种干净冷淡的气息,但此刻却显得格外寂寥。
牧野心里那点猜测基本坐实了。什么收尾工作,根本就是借口。陆寒舟就是自己跑来这里生闷气了。
他叹了口气,走到陆寒舟的书包旁。书包拉链没完全拉上,露出里面熟悉的笔记本和笔袋。牧野犹豫了一下,伸手进去,摸到了那个硬硬的、星空封面的笔记本——是冷战和好时陆寒舟送他的那个,后来被牧野用来记一些只有两人懂的“重点”和画小狗,不知何时又被陆寒舟“没收”回去了。
他拿出来,随手翻开一页。不是笔记,也不是小狗,而是……一页写满了密密麻麻、工整凌厉的物理公式推导,但在页脚的空白处,有几个极其微小、几乎看不清的字迹,像是无意识写下的:
「吵。」
「都是。」
「……」
只有几个零落的字词,甚至不成句,却让牧野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能想象出陆寒舟坐在这里,抿着唇,握着笔,心里翻江倒海,最后却只在这无人看见的角落,泄露出零星半点委屈和烦躁的样子。
这个闷葫芦!醋坛子!有事不说,就自己躲起来瞎想!
牧野又是心疼又是好气。他合上笔记本,小心地放回书包。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给陆寒舟发了条消息:
「在哪?」
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复。
牧野又发:「陆小狗,你躲哪去了?」
依然石沉大海。
牧野有点急了,开始在办公楼里找人。洗手间,空着。小会议室,锁着。顶楼天台……他推开天台的门,冷风扑面而来。
然后,他看到了陆寒舟。
陆寒舟背对着门,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微微仰着头,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冬日天空。他穿着单薄的冬季校服外套,身影在空旷的天台上显得格外清瘦孤直,仿佛要和背景里铅灰色的云融为一体。冷风吹乱了他黑色的短发,他却一动不动,像是感觉不到寒冷。
牧野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那点气也消了。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陆寒舟身边停下,也靠在栏杆上,没有说话,只是陪他一起看着远方。
过了好一会儿,陆寒舟才极轻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怎么上来了。”
“来找某只走丢的、还闹脾气的小狗。”牧野侧过头,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怎么,学生会的工作做到天台上来了?研究风云变幻对校园风气的影响?”
陆寒舟抿了抿唇,没接这个调侃,只是低声说:“下面太吵。”
“考完试嘛,大家都兴奋,很正常。”牧野说着,悄悄把手伸过去,碰了碰陆寒舟放在冰凉栏杆上的手。果然,冰冷一片。
陆寒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牧野干脆一把握住他的手,紧紧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用力搓了搓:“手这么冰,还跑天台吹风,真想感冒啊?”
陆寒舟任由他动作,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但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松弛了一些。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牧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才听到他用一种极低、带着压抑的涩然的声音说:
“你对谁都很好。”
牧野一愣。
陆寒舟继续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终于忍不住的控诉,只是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透着委屈:
“帮别人讲题,和别人讨论,对别人笑……都一样。”
“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说完,倏地闭上了嘴,像是后悔说出了这样的话,耳根迅速红透,别开了脸,只留给牧野一个泛红的耳廓和紧绷的下颌线。
牧野终于明白了。原来不只是吃醋,更是……不安。是觉得自己在牧野心里,和旁人并无二致,是害怕这种“普通”和“可替代”。
牧野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心疼。这个骄傲又别扭的家伙,竟然在担心这个?
他用力握紧陆寒舟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迫使对方微微转过身面对自己。
“陆寒舟,”牧野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认真地说,“你看着我。”
陆寒舟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动。
“看着我。”牧野放软了声音,带着哄劝的意味。
陆寒舟终于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抬起眼,看向牧野。那双总是清澈冷静的眼眸里,此刻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还有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委屈和忐忑。
牧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陆寒舟微凉的脸颊,然后慢慢滑到他紧抿的唇角,试图将那点倔强的弧度往上推了推。
“笨蛋。”牧野轻声说,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你当然特别。特别到我愿意每天去图书馆‘偶遇’你,特别到我被你毒舌了还不生气,特别到……我只想叫你‘小狗’,只想画小狗给你看,只想……”他顿了顿,脸也有点红,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只想这样牵你的手,哄你。”
陆寒舟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牧野认真而温柔的脸庞。他感觉到牧野指尖的温度,听到他直白得近乎烫耳的话语,心底那层坚冰和所有的不安、委屈,都在这一刻,被这股暖流冲击得摇摇欲坠。
牧野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凑近一点,用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头,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织在寒冷的空气里。
“所以,别自己瞎想,也别躲起来生闷气,好不好?”牧野的气息拂在陆寒舟脸上,带着熟悉的暖意,“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高兴了,你就告诉我。像上次那样,写纸条也行,发消息也行,直接说……更好。”他补充道,“但是不准不理人,不准自己跑掉。”
陆寒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汹涌的情绪。他感觉到牧野握着他的手是那么暖,抵着他的额头是那么踏实,那些话语是那么直接地撞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所有的别扭、骄傲、不安,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抵抗这样的牧野。
他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主动地、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更深地嵌入牧野的指缝,十指紧紧相扣。冰冷的指尖贪婪地汲取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牧野感受到他的回应,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直起身,笑着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那现在,能跟我去吃饭了吗?大家都等着呢。还是说……”他故意拉长声音,“陆部长还想再吹会儿风,思考一下人生?”
陆寒舟抬起眼,看着他,眼底的寒冰早已融化,只剩下清澈的柔和,以及一丝被看穿后的浅浅窘意。他摇了摇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静:
“走吧。”
“好嘞!”牧野拉着他,转身往楼下走。寒风依旧,但相握的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驱散了所有寒意。
走到楼梯口,陆寒舟忽然停下脚步。
“牧野。”陆寒舟叫住他。
“嗯?”
陆寒舟看着他,目光专注而认真,耳根还带着未褪尽的红,但语气很清晰:
“下次,如果你要先跟别人讨论很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有些别扭却坦诚地说,“……可不可以,先跟我说一声?”
牧野愣了一下,随即笑开,酒窝深深。他家这只闷骚小狗,这是学会表达需求了?
“好!”他答应得爽快,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我保证!以后就算要帮助全世界的同学,也先跟我们家陆小狗报备,行了吧?”
陆寒舟似乎对这个称呼和说法不太满意,蹙了蹙眉,但最终没有反驳,只是紧了紧相握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嘴角却悄悄弯起了一个小小的、真实的弧度。
“走吧收拾东西回家”
“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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