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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
崔修齐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他以为自己搬出太子是求生之路,却没想到,埋着更致命的陷阱!那账目,他根本不知详情,难道是周尚书那边?
“不,不可能,这……”他语无伦次,彻底乱了方寸。
秦昭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崔大人,你该想的不是求见谁,而是如实供述,早一刻说清楚,”
他看了一眼那扇沉重的铁门:“或许还能少牵连几个无辜族人。”
说完,他不再看崔修齐死灰般的脸色,转身走向门口。
暮春三月,官道两旁的垂柳已抽出鹅黄的嫩条,难得放晴,泥土湿润的气息混合着青草初生的清涩,扑面而来。
远处田垄间已有农人身影点点,潺潺的溪水涨满了,在阳光下闪着碎银般的光。
蹄声嘚嘚,不急不缓,敲打着春日的慵懒,几骑自远方奔来,为首两骑并辔而行。
秦昭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外袍,外罩墨灰披风,腰背挺得笔直,已连续赶了四日路,面上却不见倦色,只有风尘仆仆的痕迹。
而李晟安只穿着寻常的天青骑装,几缕散发拂在颈侧,被阳光染成淡金色。
“还有大半日便可入京了。”李晟安声音温润如泉。
目光却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郭轮廓。离家数日,京中局势不知又起了什么变化。
李晟安已通过承影卫的密线,将关键证词与文书呈报至父皇案头。宛州后续诸事,他暂托于陆凕全权处置,随即与秦昭领着半数精锐影卫,星夜兼程返回京城。
至于几名在押犯官,以那位行事手段之酷烈,与其冒险押解回京,徒增途中被截杀的危险,都不如就扔在宛州省事。
说到底,这般大案,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文书或人证,只在皇帝圣心一念
“在想回京之事?”秦昭的声音带着一丝探询,目光掠过李晟安微锁的眉峰,“晏之何必忧心,纵使他经营多年,在您面前,亦不足为虑。”
“莫要恭维我”,李晟安牵了牵嘴角,笑意里透出些微自嘲,“他哪里是好对付的,即便回了京,怕也得先在王府里‘静养’些时日。父皇亲口下的禁足,总得装装样子。”
说罢他还是暂时放下了心事,见路旁杏花开的正好,便策马停驻,伸手折下一枝,插在了秦昭鞍边。
那枝杏花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在玄色衣袍的映衬下更显耀眼。
秦昭怔了怔,看着那束杏花,微笑起来:“我也好久没回王府了,不知绿枳院的牡丹开了没。”
一阵稍强的春风吹过,卷起漫天柔软的杏花,纷纷扬扬,几片沾上了李晟安的肩头。
秦昭轻轻替他拭去肩头落花,又忍不住贪看他的侧脸,在春阳下显得愈发容仪如玉,威仪卓绝。
李晟安也放慢速度,赏着身边的春色。
杏花如云似雾,压着官道两侧的枝桠。官道在穿过一片杏林处变得狭窄起来。
李晟安勒住马,目光掠过道旁那片开得过于烂漫、在渐暗天色中显得有些妖异的杏林。
按在腰间承影剑上的手指暗自收紧了。
身侧,秦昭几乎同时察觉异样,手腕一沉,刀已出鞘三寸他的视线扫过林中几处不自然的静默,鸟雀声在那里断绝了。
“护好自己。”李晟安话音未落,十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林间、土坡后激射而出,箭矢破空声尖啸而来,目标并非李晟安,却尽数笼罩向他身边的秦昭。
“铛”的一声,李晟安拔剑在手,剑光泼洒如银河倒卷,精准地撩开数支利箭。
秦昭拔刀格开迎面箭矢,刀锋顺势劈斩,将一名已扑至眼前的黑衣人逼退。
随行的八名影卫反应极快,顷刻间已结成阵势,横刀齐出,与涌上的刺客战作一团。
为首之人手中一柄细剑,如毒蛇一般,直咬向秦昭咽喉、心口数处要害,全然是夺命的架势。
这些刺客训练有素,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更棘手的是,他们对李晟安明显投鼠忌器,却不要命般缠住秦昭。
这诡异的区别对待,让李晟安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们不敢,或不愿伤他,只想秦昭的性命。
“他们的目标是你!向我靠拢!”李晟安剑势陡然一变,不再保守,长剑如龙,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刺那使细剑刺客的中宫,逼得对方慌忙回防。
秦昭的刀势快、准、狠,刀光绵密,护住周身,但他毕竟独力面对多名好手,皆是刁钻狠毒,不要命的打法,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一名刺客觑秦昭长刀格开劈砍、旧力已尽的空隙,手中短剑悄无声息地递出,直刺他左肋,这一下阴险至极,速度奇快。
“秦昭!”李晟安眼角余光瞥见,心头一紧。
长剑反手格开两把劈来的钢刀,不顾身侧空门,足尖一点,身形如风回雪舞般旋至秦昭侧翼。承影剑在日光下恍如隐形,后发先至,点在短剑刃侧,将其荡开。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名刺客蓄势已久的匕首,已无声无息地扫向秦昭的后心,这是算准了李晟安救援的路线。
李晟安左臂一展,将秦昭向自己身侧猛地一带。那支匕首猛然划过他的腰际,血色瞬间在天青衣料上洇开,比身旁的杏花更刺目。
“晏之!”秦昭怒火填胸,长刀猛然下劈,一刀将偷袭者劈得倒飞出去。反手扶住李晟安,触手一片湿黏温热。
李晟安额角渗出冷汗,脸色白了白,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眼中杀气毕露,那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伐威势再无保留。
“找死。”
“承影剑”光华大盛。不再需要分心维护秦昭的空档,李晟安的剑术发挥到了极致。
剑光如游龙惊鸿,似风疾风骤雨,所过之处,刺客皆难抵挡,随着花枝混着血沫一同坠落。
他与秦昭背脊相抵,气息相连。秦昭的横刀再无顾忌,大开大阖,刀风呼啸,犹如黑龙盘绕,专攻敌人下盘与重兵,斩断的兵器、溅起的泥土与花瓣在他刀锋前激扬。
两人一刀一剑,一灵巧一刚猛,在这纷乱飘飞的杏花雨中,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契合。
影卫们见晋王受伤,更是杀红了眼。刺客虽众,却在李晟安彻底展露锋芒、秦昭放手搏杀和众影卫拼死反击下,迅速溃败。
血色染红了官道的尘土,也溅上素洁的杏花瓣,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最后一名刺客被秦昭一刀贯胸,瞪着不甘的眼倒下,林间重归寂静,只余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杏花甜香,以及粗重的喘息。
秦昭甩落刀上血珠与沾黏的花瓣,立刻转身扶住李晟安,手指迅速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止血。
“殿下!”秦昭声音发颤,伸手想去触碰那伤口,又怕弄疼他,手指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你怎能……”话堵在喉间,哽得生疼。那种自幼便深植骨髓的依赖,在此刻化为灭顶的恐惧。他无法想象若李晟安因他而有丝毫闪失。
李晟安目光紧锁着秦昭毫无血色的脸,确认他安然无恙,握住了他冰凉微颤的手,语气却刻意放缓:“慌什么,皮肉伤。”
陈五已赶忙拿来金疮药和绷带递了过去,秦昭回过神来,接过药瓶。
众影卫默默散开警戒,在一旁帮助同僚包扎,将这一方染血的杏雨留给他们。
秦昭咬开塞子,手仍是抖的,却强迫自己镇定,小心解开李晟安的衣袍,腰侧那道刀口颇深,皮肉翻卷,所幸伤口不长。
李晟安抬起右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去秦昭溅在脸颊上的一抹血痕:“你看,我就说是小伤吧。”
秦昭的眼睛瞬间红了,他咬着牙没有出声,迅速倒上药粉,动作极其轻柔地为他包扎。
李晟安靠在树干上,侧头看着秦昭眼中无法掩饰的心痛与慌乱,忍不住有些心疼,低声道:“别担心,养几日就没事儿了,正好趁机休息一下。”
秦昭包扎的手微微一顿,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痛苦的情绪。他沉默而飞快地处理好伤口,打好结。
“是属下无能,护主不力,反让殿下为我涉险……”他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
“闭嘴。”李晟安打断他,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秦昭仓促地别开脸,想要将那不合时宜的软弱藏进渐浓的夜色。
一滴灼热的液体,却毫无预兆地落下,恰好滴在李晟安颈侧。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悄无声息,却重重砸下。
“清和”,李晟安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失血后的微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下一瞬,一只手轻轻托住了秦昭的下巴,指腹带着薄茧,力道却不容拒绝地将他的脸转了回来。
李晟安看着他,目光如深潭:“看着我。”
秦昭避无可避,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强撑的镇定在触及他眼中那抹疼惜时,轰然坍塌。
更多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滴落在李晟安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他什么也没说,手指抚过秦昭湿漉漉的眼角。
“好了,这不是你的错,”良久,李晟安才低低叹了一声,“你也看出来了,他们不敢动我,分明是想断我的左膀右臂,我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秦昭摇头:“你若真有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那未尽之言,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深渊。
“不会的。”李晟安轻轻一笑,“还有你在呢。”
他终于支撑不住,额头抵在李晟安肩上,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体温与气息。
远远警戒的侍卫们,无人回头窥探。只有暮色杏花中,两人相互安抚的身影,仿佛两株相互支撑的树。
夜色,终于温柔地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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