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过敏

　　因晚上吃的多，宋断锻炼上了强度。他的教练也过去亲自监督，一边表示很无奈：“宋总跟我说她生病了，身体不好，不能听假话，少爷，我真没办法啊，我儿子工作都是她找的……”

　　宋断摆了两下手，没说话，示意自己知道了。他训练很刻苦，每次都会真正到力竭，从不偷懒，属于高自律型人格，天选健身圣体。

　　以他的条件，做好增肌去参加健美比赛也不是不行，但宋总要求了，说不需要大肌肉块，她希望她儿子可以有古希腊雕像那种身材。于是在蛋白粉和补剂方面，教练很严谨，避开了增肌类型，大部分时间还是依靠饮食，严格来讲，以宋断这种家庭条件，根本不需要蛋白粉，第一，任何食材他们家都可以空运，所以甚至深海鱼油的原材料都不缺，第二，多少宋断都能吃得下，教练很少看见他皱眉，不管多么不好受，他都能面不改色，最多闭一下眼睛，来缓解那种快到极致的痛苦。

　　出生在这种家庭，拥有这样的母亲，宋断的性格不可能正常。好在他不刁难我，教练想，他只刁难自己。

　　宋断第二天浑身都在疼，肌肉撕裂后合成会有个明确的修复过程，所有健身的人都清楚一点，休息是非常重要的。

　　宋断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整个人的气息非常压抑。司机送他上学时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但没敢问他原因，谁都知道宋琳的不正常。摊上这么个妈，情绪能稳定成宋断这样，实属罕见。

　　新城八月份多雨，早上天气沉闷，有滚滚闷雷声在天边响动，气温有丝丝缕缕的凉意。今天正式开学，校门口人来人往，车和人分了两波保安查验，有的班级开家长会，要过了安检才可以放行。

　　宋断进了班里，发现空无一人，应该是提前出去站队了。

　　他把自己的桌椅挪回中间排最后的位置，看了眼周予绝的座位。

　　周予绝的书本摆放的十分散乱，笔盖和笔身相隔在桌子对角线，如同异地恋。

　　宋断去给它扣上了。

　　宋断去外面，寻找自己的班级队伍，找到后自动排在最后一个。许书生看到他，特意从前面几个位置窜过来：“宋哥。”

　　宋断眼皮抬了抬，算是打招呼。

　　许书生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漠：“咱们今天升旗来得早，因为绝哥要学生代表讲话。”

　　没一会儿，李簌簌走过来，“宋断，你睡好了吗？”

　　宋断：“还好。”

　　李簌簌感觉他状态不好，走近一些说道：“白天的课如果觉得简单，可以睡一会儿，我和任课老师说了，你家情况特殊。”

　　“谢谢老师。”

　　“一会儿等周予绝念检讨了，你其实没必要也上去。”她迟疑一瞬，说道：“你妈妈能看到操场，如果你不想的话……”

　　“我必须上去，人是我打的。”宋断看向李簌簌，脸上露出个莫可名状的笑容：“老师，如果我真的让他自己承担这件事，这恐怕对他很不公平，他会接受吗？”

　　李簌簌那利落的眉心动了动，她眉峰有一股天然的英气，说话不自觉就带上了让人信服的力量，她说：“周予绝早上和我说，最好不要让你上去，实在没必要，不只是你妈妈会看见，大伙儿都不认识你，以这种方式认识你并不好。”

　　“那小子说，你应该是在学校的荣誉榜被他们认识，而不是念检讨的讲台。”

　　宋断静静地听着，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一直这么友善吗？”

　　李簌簌眨眨眼，这个词放在周予绝身上让她十分陌生，她想了想措辞，说：“可能是他觉得你身上有值得他帮助的人格魅力吧？”

　　宋断：“那就是不这么友善了。”

　　李簌簌：“……”这孩子讲话也不给人留气口啊。

　　宋断很高，他的身高在一个没有体育生的班级里并不多见，一般有超过一米八的，但没有和他一样高的，他已经直逼190了。他的视力也是一等一的好，他可以清晰看到主席台旁边面无表情站着的周予绝，他的脸上有一种厌倦一切的麻木感，就像是不属于这个星球一样。

　　旁边有几个学生也在站着，应该是接受表彰的，他们穿戴整齐，脸上散发着一种肉眼可见的荣誉感，而周予绝在这群人里格格不入。

　　有个胖小子正喋喋不休的和他说着什么，宋断学语言时顺手学了唇语，能听懂。

　　“老周，听说你要念检讨啊？你们班那个转校生打人，为啥你念检讨？”

　　周予绝微微低头，鞋尖正在踢一枚小石子，“那俩傻逼说我是gay。”

　　“卧槽！那他俩是真该死啊！额，所以那个新来的是帮你打的吗？”

　　“你打听这干嘛？”

　　“嗨！因为你班那个新来的是个帅哥嘛，我班好多女生都想认识，这不是知道我早上有机会和你搭话嘛？平日里三楼跟自成结界一样，去一次能碰见两回你们年级主任！”

　　“他才刚来一天，怎么连你们二年级都知道了？”

　　“偷拍他的照片在大群都传疯了，兼职群你没看吗？要是谁能搞到他to签，你猜多少钱一张？”

　　“多少？”

　　小胖子伸出手比了比。

　　周予绝侧目，“凭什么啊？我长得也不差啊，为什么没人买我的？”

　　“可能是因为，刚入学的时候，你说帮学弟学妹抬行李，一次十块钱，大家觉得你比较……嗯，比较接地气了？”

　　“卧槽？那我缺钱不接地气接什么？接贷款？”

　　“嘿嘿，没办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那可是宋氏大家族，就算不看脸看身材，万一能傍上呢？就基因特殊那个，据说有宋家血统的男丁，头发眼睛都是天生灰蓝色的，啧啧，小说男主哇，你看了吗？我是没机会接近他了，唉！”

　　“我也没机会，他走读，不上晚自习，我了解机会不多。”

　　“反正他那张脸和条件估计不可能缺对象吧，要不你回头帮我问问呢？”

　　“行。”

　　升旗仪式开始了，周予绝去跟着年级主任走稍后的排练流程，这样最节省时间，之后还有领导讲话环节，要把这部分时间充裕地留出来。

　　一直到领导讲完，颁发上学期期末的荣誉学生证书，最后是周予绝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讲话。

　　一中有一种沉稳笃厚的气质，或者说，不要脸皮的气质，因为以正常学校的脑回路，不会把检讨接在优秀代表发言之后。

　　周予绝常年接代写赚钱，还在初中时就接过二本生的论文，居然一次性就通过了。在学校这种环境，他堪称文采斐然。所以李簌簌对他的稿子很放心。

　　但李簌簌绝对想不到他用心给别人代写稿子，用脚写自己的稿子。

　　领导讲话时，台下的学生们昏昏欲睡，轮到周予绝讲话，每个人都睁开眼睛，黑压压一片眼睛盯着他，甚至还有一些学生家长。

　　周予绝知道自己班级在哪，他一眼就看到了宋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胖子说过的话，尽管天上没有太阳，只有厚厚的云层，他依然能看到宋断的头发确实散发着灰蓝色的光泽，像是浓雾里的寒冰。

　　宋断也看着他，周予绝和他目光接触了一瞬，移开。

　　他站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我是三年一班的周予绝，我是优秀学生代表。”

　　“我的上学期期末分数是：数学150分，英语150分，语文145分，物理……化学……”

　　“我的成绩非常优异，在场的各位想要达到这个分数，恐怕要多努努力才行。”

　　台下传出阵阵起哄声和口哨声，总主任双手往下压，示意他们安静。

　　“我已经平静顺利地升入高三，一中优质的教学资源和强悍的师资力量让我十分安心，也让我对高考充满信心，我希望大家也都能这样想。”

　　校领导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但是……”

　　李簌簌脸一抖。

　　“成绩只能代表成绩，不代表人品、性格、理想，也不代表未来。”

　　台下的学生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就在昨天，我打了两个学生。”

　　台下一片哗然。

　　“我是个客观而又乐观的人，我相信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合理的逻辑，就比如，如果他说我是同性恋，我揍他，非常合理。”

　　校领导脸色一变，猛地看向李簌簌，李簌簌背后出了层汗，却只能满脸假笑。

　　台下的笑声震耳欲聋，和天上隐约滚动的雷声交相辉映。

　　“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和两位同学达成了充分友好的理解，我们化敌为友，没有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我想，这依然归因于强大的学校能够给我带来的安全感和力量。”

　　李簌簌面皮抽搐，反观校领导的脸色，居然奇迹般恢复了和善，甚至点点头，露出了赞同的笑意。

　　李簌簌：“……”她当年上学时要是有这小子一半机灵，也不知道能少走多少弯路！

　　“那就说到这吧。”

　　宋断一愣，他快步走上前去，人群自动给他让出空间来。

　　“老师，他不要我上去了。”

　　“你不上就不上吧，别再添乱了！”李簌簌压低声音，提心吊胆：“我以前真没发现周予绝这么……”她一时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但她觉得让他在讲台多待一秒都有把天掀了的可能。

　　“不行。”宋断说：“人是我打的。”

　　“宋断！”李簌簌没拦住，衣角都没抓住，顿时血压升高，觉得实在是太过分了！现在的学生！一个两个仗着学习好家世好的，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周予绝结束了乱七八糟的演讲，正准备下台，转身就和上台阶的宋断正面喜相逢了。

　　他直接瞳孔地震，“你干嘛？你怎么上来的？！”

　　宋断径直走到话筒面前，底下领导又不淡定了，校董事会认得宋断，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人是我打的。”宋断说：“我是宋断，三年一转校生，周予绝帮了我很多忙。”

　　本来安静下来的台下学生们直接沸腾起来，议论纷纷，此起彼伏的“好帅”的感叹伴随着口哨声层出不穷。

　　周予绝觉得非常丢人，原本想下去，想了想又走回去，一把抢过话筒，“当然，这是我们互相帮助的证明，但无论如何，我们大家在最后都成为了朋友，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但我还是要提醒各位，不要打架，能够通过语言和平解决，就没有必要打架！”

　　“最后，我想说，一班是个充满了凝聚力的班级，一中是个充满了包容与奇迹的学校！我们在这里相亲相爱，团结互助！《淮南子》有言：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一中，朝气蓬勃、斗志昂扬、勠力同心、所向披靡！”

　　说完，他不管台下如雷的掌声和叫好声，一把拉过宋断快速走下讲台。

　　李簌簌大松了一口气，“许书生！快点带队回班！”

　　“小崽子！”她咬牙切齿：“即兴的文采都这么好，居然把讲话稿写成这个德行！”

　　操场上的学生按照年级从前往后带队回班，他们班是第一个。

　　李簌簌让许书生把班带回去，她把两个当事男生叫住了。

　　“周予绝，你再这么玩，以后我怎么可能放心给你权限？我就这么一次没看稿子你就搞这一出？”

　　也是开学事多，往年开学的稿子她都看，也从没出现任何问题，谁知道今年搞得这么惊心动魄，要是没有最后一段，那些家长还指不定怎么想呢！

　　而且，她几乎是现在才意识到，周予绝这篇稿子，从头到尾——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周予绝：“老师，孙岩家长没来吗？我听说二年一今天开家长会。”

　　他转移了话题，李簌簌皱了皱眉，也就放过他了，“我打听了，没来，在家带孩子。”

　　“老师真是有心了。”

　　李簌簌冷笑一声，瞪了他一眼。

　　升旗后到第一节物理课之前，班里是自由活动的，这时候学生们都开启了崭新的第一个月学习计划，与此同时，班级值日、海报、秋运会报名、奥数竞赛、文艺汇演、特长训练、寒假技能培训班这些也都会随着新学期的开始陆续到来。还有每个学生都无法逃避的周测、月考，每月一次的班级人员流动。

　　一班不参与文艺汇演，排练太影响学习时间，运动会能参加就参加，不能也不强制，体能过基础关就可以。

　　班级里非常热闹，虽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窗户，班里却有一种充满了生机的感觉。

　　除了宋断。

　　宋断健身过度，睡眠不足。宋琳多年吃抗抑郁药物，对健康高质量的睡眠早就彻底失去了概念。他现在正处在人生中代谢最旺盛最活跃的时刻，能吃能睡，缺一不可。

　　现在他全身疼痛，甚至脑袋有部分官能正在放空。

　　“喂！”周予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

　　宋断回过神，扬起头看周予绝。

　　周予绝长得太漂亮了，这张脸有点雌雄莫辨。说实话，他对漂亮的女性有种天然的畏惧，他也清楚根源——因为他的母亲。

　　宋断想起昨晚上他母亲对周予绝隐隐的威胁。

　　如果自己再和他接触过密，会给他带来麻烦的。

　　“怎么了？”

　　“你干嘛搬回去呀？”

　　宋断：“保持距离。”

　　“什么？什么意思？”周予绝炸了：“你怕我看上你吗？我他妈才是恐同的人！你是同性恋吗？”

　　宋断抿了抿唇，说：“我们不要有过多接触。”

　　“就因为我讨厌同性恋？踩着你雷区了吗？”

　　宋断没说话，他垂着眸，不去看周予绝，看桌上干干净净的新书。

　　“你还欠我七块钱呢宋断。”

　　“我转给你。”

　　“算了，滚吧！”他说完就回了自己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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