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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风月
胡闹到后半夜,送了两次热水,谈萤手指都没力气动弹,容瞻从背后勾起他一缕潮湿的发尾,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仔仔细细给他打了个结。
“你丢在地上那本书,”谈萤嗓子哑得厉害,眼睛都懒得睁,“第二篇,颜嗣音的八股。”
新科榜眼文采惊绝,不下其堂兄颜江雪。应试之作,通篇华彩流溢。
容瞻漫不经心翻看,道:“你几时喜欢女人了?连她的考场文章都要时时枕在枕下——”
谈萤被他折腾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轻轻踢他一脚,反被他握住脚踝拖回身下。
谈萤吓坏了,眼睑薄薄的皮肤还是浸过水的红:“别弄我了,说正事!”
容瞻抚摸着他足背光洁莹润的皮肤,和风细雨道:“现在又没堵着你的嘴,你自管说。”
一篇八股写得好不代表能办事,况乎是兵部这种地方。
“颜嗣音往前三年的文章我全部看过,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她的本事,进六部哪一处都绰绰有余……”
容瞻嗯了一声,指尖按着他的小腿慢慢揉。
谈萤自己说了片刻忽然咬住嘴唇,容瞻含笑瞥了他一眼,对他的反应了若指掌:“怎么不往下说了?”
谈萤轻声道:“你这个人,怎么有这么多的坏心。”
“比你还是不如,”容瞻将那书册远远地丢开,专心致志玩他的头发,“新科进士,你盯了多久?”
京中一帮子老人精,从春闱之前就动手拉拢有望高中的考生,春闱后各位进士更是炙手可热。
谈萤是人精中的人精,早早把所有人的文章都翻遍了。
他十分自如地绕开方才容瞻的问题:“状元郎确有真才实学,只是脑子不好,平白污了才学。”
谈萤这个人其实不大惜才,连自己的才情都不怜惜,更遑论别人,所以凡是不可用之人,一并当是死了。
容瞻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似乎玩他玩得还不过瘾,指尖探入了他粉红的唇缝。
谈萤长发撒了满床,勉强仰着脸继续道:“除了颜嗣音,也有出挑的。可惜探花郎拜在周享门下,大抵要站容瞬那一边——”
旁的话再说不出。
容瞻手指按住他的舌尖,眉目在灯下显得益发浓墨重彩。
“在我床上不要提他,你也少吃点苦头。”
谈萤蓦地睁大了眼睛,怔住了。
他有一瞬间错觉自己被赤裸裸丢在了冰天雪地里,剥皮刮骨似的痛,慢吞吞地往后挪腾,小小地蜷成一团缩回了毯子里。
“我也是糊涂,竟然以为你和他不一样,”谈萤听见自己古怪一笑,“……容瞻,你还不如他。”
空气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他身上的绒毯被一把扯掉,雪白稚嫩的身体像是被生生撬开了硬壳的蚌,容瞻一只手就能制住他。
谈萤忽然就开始发抖。
他受过的教训太多,容瞬打断过他十几根骨头,身上每个能穿刺的地方都穿过孔,雪缎似的一身皮肉,不留疤。
不知道疼、不知道怕,那都是教训没吃足。一次教不会的东西,多教几次自然就会了。
这个反应太大了,容瞻想。不应该。
容瞻忽然笑起来,俊美无俦的面孔上神色不定,水波似的摇动。他指尖探了下去,温声细语地问:“我不如容瞬?谈萤,他是怎么弄你的?”
这话比刀子还快,谈萤骤然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拼命往后挣扎,容瞻反手抓着他的手腕把人从被褥里拖了出去。
“你念了那么多佛,法华经有一句「三界无安,犹如火宅」……难道会不记得?”
夜色是乌沉沉的漆黑,一张严丝合缝的裹尸布。堂中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守夜的仆从在灯下打盹儿,忽而惊醒了,疑心夜里听见飘忽忽的哭声。
侧耳细听,却并不能分辨了,只有风声呜咽地穿过。
晨起,方知意捏着一张信纸长吁短叹。
江南近来不太平,宁江柏里案牵出来多少梢藤,陛下震怒,一时之间杀了个人头滚滚江如血。
方知意一位旧识卫雅在江南当差,也是当得很不太平。
前些时日,卫雅将当地知县贪赃枉法一事奏报,奈何这位知县是户部尚书的同乡,卫雅想当忠臣没当成,反被参了一本诬告。
方知意知道此事棘手,思来想去还是去见了谈萤。
谈萤本想一脚把他踹出五里地,可是牵动着伤处还是隐隐作痛,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委婉开口:“没正事儿就滚。”
方知意又想点烧烟斗,指尖烦躁不安地一错,还是把卫雅的信给他看了。
谈萤脸上瞧不出喜怒。
江南玉壶书院由先皇后母家林氏一手创立,宁王容瞻在江南的势力远比表面要深,给方知意来信之前,这个卫雅一定求过容瞻麾下之人,既然无果,说明容瞻不欲留他。
他把信仔仔细细折起、收好,顷刻间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我今日救卫雅一命,日后这条命就任我取用了,你要真拿他当朋友,往后一定会恨我。”
夏日暑气渐起,喧嚣的蝉鸣里方知意却出了一身冷汗。
卫雅被革职下狱,审了几日,竟又全须全尾地放了出来。
月诛华捧着案宗日日瞧、夜夜瞧,写的真是严密精妙,竟然丝毫没瞧出不对。
月诛华很发愁——卫雅不死,始终缺一桩冤案,没法儿连消带打把江南诸事了结啊!
她动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把负责看守这一桩案宗的小侍卫叫来了,拿挑烛芯的钎子挑他的指甲,从左手尾指开始挑。
十指连心。
挑到第三片,小侍卫抱着手满地打滚,一头冷汗哆嗦着道:“没见着脸,只知道那人带着宁王府的腰牌——”
月诛华脑子嗡地一声,面上仍是笑:“你一个小小侍卫,认识什么宁王府的腰牌?定是看错了再敢胡言乱语,你这条舌头不如割了去!”
当天她便悄悄去了宁王府。
容瞻听罢一时没有言语,月诛华心中为主子十分担忧,心力交瘁地吃完了一盆红樱桃。
宁王府好东西真不少,樱桃都比外头的买的更大更甜。
她招手叫千叶送一包到自己府邸,千叶很斯文地翻了个白眼,领命去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月诛华长叹一声,“我回去再想个法子,保管卫雅三日内死得不能再死——”
容瞻打断她:“卫雅一案你不要插手。”
宁王府上敢拿着腰牌进大理寺的恐怕只有一个谈萤,月诛华打量容瞻片刻,古怪一笑。
“殿下,我们陪着您走钢丝似的这么多年,您可别是被美人迷了心吧?”
美人。
容瞻眼前晃过谈萤那双幽深的、微微挑起的眼睛,慢条斯理地想,的确是美人。
未出半月,卫雅官复原职。
谈萤照旧埋头写字画画,满室画纸铺陈,长风穿堂过一叠声地簌簌作响,十张百张幽静宁和的菩萨面垂眼望向他。
救一切众生者,令一切众生离诸苦恼,大饶益一切众生。
谈萤身边一双近侍亦濛、亦奇,一直都养得十分自在,亦濛近来不见人,听说是回蜀地照顾家中生病的老父了。
这位老父病得风驰电掣,痊愈也鬼斧神工,真是上天眷顾。
不到十日亦濛返京,还给谈萤带了家乡的山核桃。
容瞻进屋的时候谈萤正在专心致志敲他的山核桃。粒大、壳薄,仔细剥好在小瓷碟里盛着,润白的一汪。
谈萤专注地盯着核桃,继续敲:“还想着待会儿叫人给你送去,你就先来了。”
那双惯于执笔拈香的手做这等事也是一等一的精细,核桃肉个个丰足饱满,连碎裂都没有,显然是又费时又费心。
“哪儿来的山核桃?”
谈萤随口道:“亦濛从家乡带的。”
容瞻尝了一颗,果真是满口回香。
“这等品质的山核桃多半产自皖浙,原来你那下属如此贴心,自蜀地返京前还专程南下一遭。”
谈萤的手抖了一下,没说话。
容瞻对他还是怨毒,铁了心要把他八风不动的漂亮皮囊一条条撕开,里头血肉是热的、软的,血淋淋的一颗人心。真是奇怪,明明他们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是谈萤跟从前的样子太像了,恒久远地停在一场旧梦。
“……在我身边就这么安心?”容瞻将那碟核桃扫落在地,啪地一声瓷碟应声而碎,他很温和地问:“换做是容瞬,你也敢这么掉以轻心吗?”
莹白的核桃肉滚了一地。
谈萤目光追随,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连一点可惜的意思都没有。
容瞻去碰他的手,按着他做手腕内侧那一点朱砂痣反复地揉,谈萤没躲得开,紧接着蜷起的手指被强行打开。
他掌心都是冰凉的,指尖一片湿滑的冷汗。
容瞻轻轻笑起来。
吓坏了。
他俯身一寸寸逼近,谈萤退无可退,到头了,一种无可言说的寂静从四个角落里扑腾起来。指甲刮过身后的窗棂刺啦一声,他脊背撞在墙上,眼睫发了疯似的一直抖。
容瞻靠近他的嘴唇,呼吸交缠之间恍惚了一瞬。
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是想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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