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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月考
十月的第一个周五,市一中高一第一次月考正式拉开序幕。
早晨七点半,考场外已经挤满了学生。
有人抱着最后复习的资料念念有词,有人紧张地搓着手来回踱步,也有人一脸轻松地和同学说笑。
周乐景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英语单词本,眼神平静地扫过考场分布表。
他的考场在三楼,高一(5)班教室。
走进考场时,监考老师正在黑板上写考试时间安排。
周乐景找到自己的座位——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把文具袋放在桌角。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考场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时钟指向八点整,铃声响起。
“请同学们把与考试无关的东西放到讲台上。”监考老师说,声音很严肃,“现在开始发答题卡。”
试卷发下来的时候,周乐景迅速扫了一遍题目。
语文,数学,英语,理综。每一科的难度都在预料之中。他拿起笔,在答题卡上写下自己的姓名、班级、考号。字迹工整清晰,像印刷出来的一样。
第一场考语文。
周乐景做得很快。选择题,填空题,阅读理解,一路做下来几乎没有停顿。到了作文题,他停了一下。
题目是《路》。
很常见的题目,可以写得很深刻,也可以写得很平庸。
周乐景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钟,然后低下头开始写。
他写了一个少年在迷雾中寻找方向的故事。
少年走得很艰难,周围都是模糊的影子,每一条路看起来都差不多,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最后,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迷路和折返后,少年终于明白——路不在远方,就在脚下。每一步的踏实前行,才是真正的路。
写得很克制,没有用太多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写他最擅长的抒情段落。他刻意压低了文采,让整篇文章显得平实甚至有些乏味。
这是他的策略:作文分控制在45分左右(满分60),既不会太差,也不会太好。
写完最后一个字,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周乐景检查了一遍答题卡,确认没有涂错,然后放下笔,抬起头。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考场。
大部分人还在埋头苦写,有人咬着笔头皱眉思考,有人急得额头冒汗。只有少数几个人和他一样,已经做完了。
其中有一个男生,坐在他斜前方两排的位置。
那个男生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背挺得很直,握笔的姿势很标准。
他做卷子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周乐景看题目的速度,他就能写出答案。而且字迹清隽有力,即使在这么快的书写速度下,依然保持工整。
周乐景记住了那张侧脸。
轮廓分明,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线。还有那双眼睛,在低头看卷子时,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是隔壁班的,他见过几次,但不知道名字。
监考老师在过道里走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考场里格外清晰。
周乐景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假装检查卷子。
……
数学考试进行到一半时,周乐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旁边飞过来,落在他的桌角。
他侧头一看,是一个揉成小团的纸条。
几乎是同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张强很轻的咳嗽声。
周乐景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陷害。
如果他打开纸条,或者把纸条收起来,监考老师很可能就会发现,然后认定他作弊。
如果他不管,纸条就在桌角,万一被老师看到,他也有口难辩。
电光石火间,周乐景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碰那个纸条,而是用胳膊肘“不小心”把它碰掉在地上。然后他举起手。
“老师。”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半个考场的人听见,“有纸团掉在我旁边。”
监考老师立刻走过来,表情严肃。她捡起地上的纸团,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一道选择题的答案。
“这是谁的?”老师问,目光扫过周围的学生。
没人回答。
周乐景安静地坐着,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些无辜。
他能感觉到身后张强那边传来的、几乎要把他烧穿的视线。
“考试继续。”老师最终说,把纸条收走,但她的目光明显更多地停留在张强那一片区域。
接下来的时间里,周乐景能感觉到监考老师不时看向他这边,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但他依然认真地做题,动作没有任何异常。
数学是周乐景最擅长的科目。
他做得很快,思路很清晰。最后一道大题难度很高,是这次月考的区分题。周乐景看了一眼题目,心里立刻有了两种解法。
一种简单直接,但步骤繁琐,容易丢步骤分;另一种很巧妙,但需要用到高二才会学的知识点。
他选择了第一种。
故意把步骤写得极其详细,每一步都推导得清清楚楚,甚至多写了几步不必要的证明。
这样虽然显得笨拙,但至少能确保不被扣分。
而且,他隐约觉得,那个坐在斜前方的男生,应该会用第二种解法。
他想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厉害。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周乐景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轻轻舒了一口气。
交卷的时候,他故意走在那个白衬衫男生的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考场。
在走廊拐角处,男生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周乐景来不及刹车,差点撞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
近到周乐景能闻到对方身上一股很特别的味道,不是洗衣粉的香味,也不是汗味。
而是一种淡淡的、清冷的松墨香。像古旧的宣纸,像雨后竹林,像……远离人群的孤独。
“对不起。”周乐景下意识地说。
男生看着他,眼睛很黑,瞳孔很深,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周乐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松墨香还残留在空气里,很淡,但很清晰。
他记住了那个味道。
也记住了那双眼睛。
……
回到自己班级的教室,周乐景收拾书包准备回家。陈屿从后面追上来,揽住他的肩膀。
“考得怎么样?”陈屿问,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轻快。
“还行。”周乐景说,“你呢?”
“数学最后一题完全不会。”陈屿叹气,“不过反正我也没指望考多好。对了,明天下午去打篮球吗?”
“明天要去图书馆还书。”
“那后天?”
周乐景正要回答,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父亲的来电。
这个时间点打来,很罕见。
“爸。”他接起来,走到走廊角落。
“乐乐,听说你们月考?”父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很安静,不像在工地。
“嗯,今天刚考完。”
“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大概下周。”
“考得怎么样?”父亲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周乐景沉默了一下:“还行。”
“数学呢?”
“应该……还行。”
“嗯。”父亲顿了顿,“保持住,别骄傲。生活费够吗?”
“够。”
“记得给你奶奶打电话,她昨天又念叨你了。”
“好。”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父亲说:“我给你寄了双新球鞋,名牌的。快递应该明天到。”
周乐景愣住了。
球鞋?他不需要球鞋。
他需要的是“考得难吗?”“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
但这些话,父亲永远不会问。
“谢谢爸。”他最终还是说,声音很平静。
“嗯,那我挂了。”
通话结束。
周乐景握着手机,站在走廊里。夕阳从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陈屿走过来:“你爸?”
“嗯。”
“说什么了?”
“给我寄了双球鞋。”周乐景说,嘴角扯出一个很浅的弧度,“名牌的。”
“哇,这么好!”陈屿眼睛一亮,“什么牌子的?我看看!”
周乐景摇摇头:“还没到。”
他转身,朝楼梯走去。
陈屿跟在后面,还在兴奋地说着球鞋的话题,但周乐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脑子里全是父亲那句话:“我给你寄了双新球鞋,名牌的。”
还有更久以前的那句:“那两分怎么丢的?”
还有奶奶的:“你要争气,别辜负了你爸的辛苦。”
还有初中班主任的:“他们为什么只欺负你?”
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在中间。
他伸出手,想要撕开一个口子,却发现那些网线早就长进了肉里,和血肉长在了一起。
撕不开。
逃不掉。
只能带着它们,继续往前走。
哪怕每一步都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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