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的爱情

　　夜色如墨，紫禁城的飞檐在月光下勾勒出沉默的轮廓。傅恒站在书房的窗前，手中握着一卷未读完的兵策，目光却落在庭院中那株新植的西府海棠上——那是林淼前日随口提过的“故乡春色”。烛火摇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青砖地上，仿佛一道割裂时空的剪影。

　　林淼推门进来时，手中端着一盏刚沏好的龙井。她穿着简素的汉女服饰，长发以玉簪松松绾起，步履间却带着一种这个时代女子少有的自在。傅恒转身，眼中凌厉的军务思虑在触及她的瞬间柔和下来。

　　“还在想西北的粮草调度？”林淼将茶盏轻放在案上，声音清澈，“你已三日未曾好好歇息了。”

　　傅恒没有立即回答。他走近她，伸手拂过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轻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这些日子以来，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自称来自三百年后的女子，不仅改变了他对世界的认知，更在他严密如铠甲的生命里，凿开了一道透进光亮的缝隙。

　　“淼淼，”他低声唤她私下允诺的昵称，“今日陛下面询西北军务时，问起了我的家事。”

　　林淼指尖微微一颤。她当然知道这段历史——在真实的时间线上，傅恒之妻是满洲名门之女，二人虽称得上相敬如宾，却绝无她这样一个来历成谜、言行出格的“异数”存在。她抬起头，望进傅恒深邃的眼眸：“皇上……说了什么？”

　　“陛下说，傅恒已至成家之年，当为朝廷表率。”傅恒的声音平稳，但林淼听出了其中紧绷的弦音，“我以西北战事未平、不敢分心为由暂缓。但圣意已明，拖延不得太久。”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已是二更天了。林淼忽然想起自己曾在故宫档案馆读到的那些泛黄奏折，其中一份是傅恒亲笔所书，提及“臣每思国事，常忘家私”。那时的她只觉得这是古代臣子标准的忠君表述，如今却在这句话背后，触摸到了血肉之温与抉择之重。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林淼忽然开口，走到窗边与傅恒并肩而立，“不是怕历史无法改变，也不是怕自己永远回不去。而是怕……我成了你命里一段不该有的歧路。”

　　傅恒转身握住她的双手。他的手因常年握缰执剑而生着薄茧，温暖而坚定。“自我在护城河边遇见你那日，你浑身湿透、言语怪异，却指着角楼说‘三百多年后这里会开放给普通人参观’——从那一刻起，我的路便已不同了。”他顿了顿，字句清晰如宣誓，“无论你来自何方，无论史书如何记载，在我傅恒此生，你林淼不是歧路，是命定。”

　　林淼眼眶发热。她想起初来这个时空的恐慌，想起那些不得不隐瞒真相的日夜，想起她试图用现代知识帮他规避历史上那些明枪暗箭时，他既惊讶又深思的神情。这个本该是画像中威严疏离的一等忠勇公，此刻却如此真实地为她许下超越时代的诺言。

　　“可未来……”她声音微哽，“傅恒，我的历史书里，你的妻子不是我。你的命运与富察氏一族、与大清国运紧密相连。若强行改变，后果会如何？若因我之故，让你失了圣心、损了前程，甚至影响西北战局——”

　　“那便一起承担。”傅恒打断她，语气里有一种沙场将领特有的决断，“我自幼读圣贤书，习兵法策，深知‘顺势而为’之理。但淼淼，你教会我一件事：有些‘势’，是人自己走出来的。”他抬手轻抚她的脸颊，“陛下那里，我自有应对之法。富察氏之责，我从未忘怀。但守护你，亦是我心所向，此诺不移。”

　　林淼望着他，月光洒在他肩头，那身御前侍卫的官服上，绣着的麒麟纹样在暗夜中隐隐生光。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爱的不仅是这个叫傅恒的男人，更是他身处历史洪流中那份清醒的担当——他知道她的来历意味着什么，知道前路有多少不确定性，却依然选择在有限的时空中，给出无限的承诺。

　　“我也许永远无法真正属于这个时代，”林淼将额头轻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但傅恒，我属于你。无论未来有多少变数，无论史笔如何书写，此时此刻，此心此诺，是真的。”

　　傅恒收紧手臂，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没有多少言语，却仿佛说尽了一切——关于两个时空交错下的相爱，关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关于在历史既定轨迹边缘，两个灵魂如何选择忠于彼此。

　　但彷徨并未消失。它像夜色中的薄雾，弥漫在承诺的缝隙间。林淼想起自己偷偷记录的那些日记，关于这个时代的气候数据、社会细节，也关于傅恒的点点滴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停留多久，不知道那个将她抛至此处的时空裂隙是否会再次打开。而傅恒则思虑着如何在皇权、家族、责任与爱情之间，寻一条可行的险径。

　　更声又响，三更天了。

　　“西北战报最迟下月便会到京，”傅恒低声说，“若战事起，我或许需离京一段时日。”他松开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轻轻放入她掌心。玉佩温润，刻着简单的云纹，背面有一个小小的“恒”字。“这是我额娘留下的。我不在时，它伴着你。”

　　林淼握紧玉佩，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我会好好的，”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说不定还能帮你想想后勤改良方案——我们那个时代，有个叫‘供应链管理’的学问。”

　　傅恒笑了，那是很少在他脸上出现的、毫无负担的笑容。“好。不过现在，”他牵起她的手，“你该去歇息了。明日还要教你骑马——不是说二十一世纪的人，很少有机会骑真马吗？”

　　烛火被吹灭，书房陷入黑暗。但月光很亮，足够照亮两人并肩走出的身影，也足够照亮那条布满未知、却因承诺而有了方向的路。

　　而在紫禁城深处，养心殿的灯还亮着。乾隆皇帝放下朱笔，对身旁的老太监淡淡道：“傅恒近日，似与一汉女往来甚密。”老太监躬身：“奴才听闻，那女子颇通奇技，傅恒大人许是惜才。”乾隆望向窗外月色，良久才道：“才者可用，然分寸不可失。傅恒是明白人。”

　　夜风穿过重重宫墙，拂过西府海棠初绽的花苞，也拂过历史已然书写与尚未定稿的书页之间，那一片充满承诺与彷徨的、属于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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