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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2
“天哪,怎的会有人大白天便行苟且之事!”
邹瑾目光越过层层把守的府丁,探头探脑地往静室门口看,瞪大的眼睛里尽是不可置信,还掺杂着一些幸灾乐祸。
旁边的李玉嫣急急挡在她眼前,脸涨得通红:“你说什么呢!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邹瑾皱眉看她,心想这小妮子果然不是只软兔子。
梁颂年在发现静室里头有人的时候,已叫人团团将这里围住,手里捏着那块被送到他跟前的碎玉,走了进去。
迎面走上来的,竟然是那个定国侯。
那人外袍落在地上,身上的袍子穿的歪七扭八,因没有腰带,衣襟大敞着,漏出里头的中衣。
他稍稍侧眼,便能瞧见他身后地上坐着一个女子,同样的衣衫不整。那女子垂着头,像是在抽泣,肩头一耸一耸的。她头上的簪子掉了两支,发髻松散着垂下来几缕,挡住了大部分的脸,从他的方向去看,只能看见嘴角被晕开的口脂。
只两眼,梁颂年便心下了然。
“梁大人。”赵席玉笑得心虚,上前挡在门口处,不让梁颂年接着往里走。
梁颂年明知故问:“侯爷这是……”
赵席玉嘿嘿一笑,扯住梁颂年的袖子将他往旁边带了带,压低声音道:“梁大人见笑了,这种事大人想必也见得不少,没什么稀奇的,不如大人就当没看见,这份恩情我日后必定报答。”
“这……”梁颂年故作为难,“侯爷可是马上要娶妻了,我记得准新妇今日也来了吧?”
“这,这便是准新妇,前些时日提亲时见过,心下一直惦念,这好不容易沾大人的光,才能见上一面,我也是一时相思难抑,还不慎磕碎了我一块坠子呢。”
梁颂年自是知晓这位新晋定国侯的德行,只是没想到这未出闺阁的大家女子胆子也是不小。
他心下一笑。父亲前些时日还念叨起要寻个机会和新封的定国侯搭个交情。虽然未明说为什么,但父亲鲜少有自己主动要结交这种毫无权势的小辈的时候。
假意犹豫了好一会儿,看着赵席玉脸上的笑都有些疲累,梁颂年才道:“侯爷幸而是叫我遇上了,我也并非喜欢生事之人,自然,我府上的人也都是一条舌头。如此,侯爷和这位……”他歪头看了眼那个羞臊的恨不得将自己挤进墙里的女子:“李小姐,略作休息再出去吧。”
说着,将手里的玉石放到了赵席玉手里。
赵席玉面上大喜过望,反手用力握住梁颂年的手:“梁兄!太谢谢了!”
梁颂年见他急忙蹲身去搀扶那个腿软到几乎要站不起来的女子,嘴角忍不住地露出点嘲讽,抬脚走了出去,顺手将门合了起来。
他一走到外头,那李家的小女儿便紧张万分的回头看过来。
“咳咳!”梁颂年清了清嗓子道:“赵侯有些醉酒,在此稍歇。本官今日大喜,不想传出什么不好听的。都听到了吗?”
他话是对府里人说的,目光最后却落到了邹瑾脸上,邹瑾莫名被看的有些胆寒,忙退到一边低着头送他离开。
梁府宴席结束时,日头刚滑到西天。
被梁颂年发现后,李平安以妆容不整为由一直待在静室。她那日在梁府与不少府丁打过照面,若是再出去,定会被当成奇闻观瞻。赵席玉本想同她待在一处,但他和李玉嫣都有人识得,若是一直不在,问起来保不齐要出什么岔子,最后只留了喜冬一个人陪在静室。
赵席玉特地暗中和梁颂年打了声招呼,道自己未婚妻被吓着了,叫旁人不要靠近,梁颂年满脸理解地答应了下来。
席散之前,李平安又趁着宾客出门前钻进了马车。她有些烦闷懊恼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虽说梁颂年嘱咐了不许靠近打扰,但她装作仓皇离府的时候,仍然有不少炽热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倒像是她真的私会情郎,秽乱不堪一样。被这么一搅合,她都没来得及勘探梁府的布局,这一趟算是白来。
到后来李玉嫣上了马车,她也没有睁开眼。
那人却是不给她安生,在她耳边哭开了。一边哭嘴里还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对不起,不该将邹瑾引过去,如今留了个这么大的话柄。
喜冬见不得自家主子哭,也跟着哭是自己不该告诉邹瑾大小姐不见了这事。
二人一来一往,炸的李平安耳朵疼,她忍不住喝了声“住嘴”,马车里才又恢复了安宁。
静了很久,李玉嫣又试探着开口问:“姐……你喜欢定国侯吗?”
李平安听到这两个字胸口一阵翻腾,刚想脱口反驳,但若是说不喜欢,她一时又不知如何解释静室里的情状,自己当时不喊不叫,也不像是被掳了去的。
略一思忖,李平安没有开口,只是含混嗯了一声。
“定国侯虽一无才学,二无功名,但样貌的确是出挑的,倒是能配得上你。”李玉嫣语气轻松起来,也靠在了一边,嘴里还在念叨:“我还想呢,若你不喜欢,是他强逼的,我们就去找父亲退亲。此等浪荡行为,告到圣上那里也是我们占理。”
李平安刷的睁开眼,庆幸没闹大,如今箭在弦上,若她今日嫁不进定国侯府,明日便不是收拾包袱滚出奉京之说了——她的性命大抵要留在这里。
李玉嫣这厢终于消停了,一直到下车,都没有人再说话。
一进尚书府的门,便瞧见李守裕屏退下人,只留了贴身的管家,在院门口等着她们。
“同我进来。”
几人七绕八绕,待停下来,李平安发现李守裕将她们带到了祠堂。
“嫣儿,你怎么也跟过来了,你先回房。”
李玉嫣狠狠摇了摇头,一副要一起进的犟模样,李守裕也不去管她,怒冲冲地往里头走。
李氏的祠堂不大,但上供的排位不少,供桌匾额皆擦得锃亮,连两侧燃着的烛火都显得格外肃穆庄重。
李平安幼时就听她的养母说起,李氏是历经三朝的书香门第,以清正立世,最重的就是礼仪门面,若是进了李府,必得好生看管自己的言行。
听这话的时候,她正背着个小包袱,准备启程从广陵独自上京找爹,脑袋捣蒜一般听得十分认真,恨不得揉碎掰开刻进脑子里。
如今一看,不过是有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见不得光的脏事,都丢到锃亮明净的脸面后头,旁人瞧不见而已。
但她那养母说的亲父在京中盼着她回去,本身就是哄人的话,再胡乱编出这些,也无可厚非了。
李守裕引着他们到供桌前,黑着脸看向李平安:“跪下。”
“为什么?”
或许是有生之年还没有人问过这种问题,李守裕一时间有些愣住,待反应过来,怒道:“你还敢说为什么?你瞧瞧你的样子?你知道邹御史今日同我说什么吗?说你和那个定国侯二人,衣衫不整的一起待在梁府静室!”
他越说越激动,指尖颤颤巍巍指向李平安:“平日里不通礼数也便罢了,你怎能做出如此有辱门风之事!”
李平安早料到,这种风言风语是遮不住的,只不过梁颂年遮掩住场面,没有闹到所有人跟前。既然没有闹到所有人跟前,那便是一家之言,再怎么说都只能是谣传。
李平安自然知道李守裕为何如何生气,毕竟于尚书府而言,哪怕是谣言,也是天大的污点。
但她不想跪。她方才一进来便不自觉地在这些排位中找寻,意料之中的,寻不到她母亲的半点痕迹。
连一张无名无姓的排位也没有。
这里的各位祖宗又不认得她,她跪有什么用 。
李平安沉默着,却也不屈膝,就这样和李守裕僵持不下。
一旁的李玉嫣急了起来,咬咬牙冲到李平安前头,将她挡在了身后。
“爹爹,姐姐是和定国侯两情相悦的,他们只是一时难抑思念,见上一面而已,何况他们也马上要成亲了。没必要……”
“你放肆!嫣儿,你才同她见了几面,就也学的如此顶撞长辈?”李守裕像是着实被气到,按了按胸口才接着开口:“你做的那桩事,我都不想说,叫你反省,你就是这么反省的?”
李平安居然有点同情李守裕,府中没有男丁,女儿也是私奔的私奔,私会的私会。
她将李玉嫣扯到一边,垂目道:“这事是我做的不妥,我回房禁足,一直到成亲。往后不会有机会连累你尚书府名声了。”
说罢转身便想走,李守裕像是觉得威严扫地,怒喝一声,传来府丁,吩咐道:“大小姐言行无状,在祠堂禁足三日,谁也不许放她出去!”
李平安的脚步一顿,但也没有再开口,她不想再多费口舌,也没必要暴露武功硬闯出去,在这里待着也是一样,反正也没有强要她拜祖先。
李玉嫣急了,忙说自己要留下陪姐姐,被李平安一个眼神阻止,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父亲出去。
“咔哒——”
祠堂落锁,霎时间只剩李平安一个人。空的让人发麻。
她拾了一个蒲团,坐到墙根底下,靠着墙想睡一会儿。但今日身上没有带药,想睡也是睡不着的。
不知是这祠堂真的有什么鬼神,还是方才恍惚记起从前,让幼时的记忆想开了闸一样,不断地往她的脑海里涌上来。
她头一次来奉京城的时候,应当是……八岁。
如同后来她的老师所言,八岁就一个人从广陵走到千里之外的奉京,果然不是个安分的。
但李平安有一些不认同。
她觉得那时她很安分,很老实。
她沿路乞讨,跟着商队,藏在泔水桶里,好容易走到奉京的那天,正好是她的生辰。她特意留了两个馒头要给自己加餐,但为跟人打听城中那位姓李的尚书家所在,还是毫不犹豫就将两个馒头都交了出去。
老实的狗见了都摇头,人家分明不知道她有几个馒头。
现在想来,应当是那时候自己真的很相信养母的话。
“若是寻到了你爹呀,那就是享不尽的福。像是东街那家饭铺里的焖肘子,可以天天吃,随便吃!”
那失去两个馒头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她兴高采烈地往尚书府跑,一靠近,好像真的闻到了焖肘子的味道。
两个壮硕的男人将她拦在了外面,她饿了半天,饿的嘴唇都直打颤,磕磕巴巴好不容易才讲明来意,将包袱里的信交了出去。他们中的一个人进门去了,留一个人看着她。
她虽然饿,但精神头很好,甚至还能踮起脚往里头张望。院子里不知道有多大的一口锅,能冒出那样高那样浓的烟。
她痴痴看着,仿佛下一瞬那热气腾腾的焖肘子就到了她嘴里。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再后面的那一段,不知为什么,模糊的她一想起来都要头疼。
只能记起自己在一个麻袋里呆了很久很久——后来在雁云卫,她讨厌极了用麻袋装尸体。
再后来……
不太记得了,只有隔着一层布的,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在她脑子里若隐若现。
“……这个丫头片子,保证给我运的远远的,别叫她又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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