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公式与她的唯一变量

　　此后的日子，许迩和周清窈短信交流频繁起来。

　　在学校，她们偶尔上下楼梯遇到，总会默契地就近走到角落，笑着聊一会儿。

　　放学时，如果许迩在路上看到周清窈，若她身边有人，许迩就会等她和同学分开，再追上她，一起回家。

　　她们竞赛那天的大合影被打印出来，张贴在学校的布告栏上。

　　许迩和周清窈一起去布告栏前看。

　　照片背景是市高中的大门，灰色建筑在浅淡的天空下挺括地立着。第一排的同学半蹲，把红底黄字的“庆祝Ｚ市ＸＸ中学英语竞赛举办圆满成功”横幅拉得笔直。

　　第二排右侧，许迩看见照片里的自己和周清窈——

　　两人没有刻意靠近，却像冬日里两根并肩的竹。周清窈颊边有发丝被风吹起，嘴角的笑意浅淡，像水面上倏忽即逝的涟漪。

　　“拍得真好。”许迩转头对身旁的人说，眼睛亮亮的。

　　然后，许迩就看到周清窈嘴角轻轻弯起，把照片里的笑意原封不动地带到了眼前。

　　许迩邀请周清窈去她的小屋玩，周清窈答应了。

　　可当周清窈真的站在小屋门口时，许迩接待她的心情，和接待任何一个同学都不同。

　　她突然发现，这间屋子好简陋，哪哪儿都乏善可陈。

　　许迩局促地站在小屋中央，周清窈却在她的引导下，自然地坐在她床边，手指抚过她的床单纹理。

　　最后竟是周清窈开口让她坐下，恍惚间，主客已然颠倒。

　　许迩在周清窈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没坐多久，她怕周清窈觉得无聊，就开始在柜子里东翻西找，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能招待对方。

　　小屋的储物空间本就不多，除去杂物外，只有一些写满笔记的常看书，和同学来往的信件纸条，再没有别的了。

　　这时，周清窈看向她书桌侧面打开的平开柜，问：“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许迩看过去，柜子最左侧立着个纸袋——这是她特意在网上买的，纸是厚实的米白色，袋身印着淡青的线条画。袋子没有褶皱也没有折痕，算是她小屋旧书旧桌旧椅中，少有的精致物件。

　　许迩把纸袋轻轻抽出来，对周清窈说：“是我的初中同学录。”

　　许迩看出周清窈有些好奇，便坐在凳子上打开纸袋，抽出一件叠得平整的衣服。

　　初中毕业时，班里流行写同学录。她有一件白色Ｔ恤，胸口绣着可爱的卡通图案，却买小了穿不了。她突发奇想，把衣服带到班里让同学们传阅着写，大家用各色的笔，在衣服上留下了满满的话。后来她转学回老家，这件衣服就一直被她好好保存在柜子最里面。

　　许迩见周清窈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动作，眼神里带着安静的期待，不禁微微笑了，带着些不好意思，把衣服递到她手上。

　　周清窈将衣服仔细展开，捧在眼前，认真辨认上面的字句，然后她轻声念出口：“我们之间的一切，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她逐个念出，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些事实。

　　可那些句子本身的热烈，却让许迩羞窘得耳根发烫。

　　“这些都是女生写的吗？”周清窈抬头问她。

　　许迩有些诧异，随即回答：“当然。”

　　“她们都很喜欢你。”周清窈又说，语气肯定。

　　许迩挑了挑眉，带点小骄傲：“我初中班里关系都很好，而且我比较擅长和女生相处。”

　　周清窈把衣服整齐叠好，指尖在棉质面料上多停留了一瞬，才递给许迩。

　　她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缓缓躺倒在许迩的床上，目光望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轻，像自言自语：“我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热烈的感情。"

　　许迩注视着对方散落在床单上的长发，近乎本能地从这极轻的话里，捕捉到一种真实的困惑。

　　她心里软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从小到大都没有吗？”

　　周清窈轻轻蹙眉，回答：“可能是我的原因吧……我好像对什么都没太大反应，但看到身边的女孩子一起闹、一起大笑，我也觉得蛮开心的。”

　　许迩的心揪了一下，说：“有没有可能，你其实有，只是自己不知道？”

　　停了一会儿，周清窈问：“什么意思？”

　　许迩喉头滚动了一下，走向床铺，缓缓躺在周清窈身边，侧身望着她。周清窈也调整了姿势，侧身看向许迩。

　　两人视线相接。

　　许迩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声音尽量平稳：“可能是你情绪的声音比较小。就像一群小孩堆沙子，声音大的女孩叫大家来看她的沙子城堡；而声音小的女孩，需要别人认真听。她只是安安静静玩自己的沙子，可沙子堆得好会开心，堆不好会难过——只是听不到的人以为她没出声，时间久了她自己也忽略了。”

　　许迩讲完，从专注的思绪中回神。

　　却见周清窈眉峰倏然拧着，那双素来清淡的眼睛，惊起一层极快掠过的波澜，似乎是错愕，或是抵触，抑或是别的什么。

　　那情绪太复杂，翻涌得太急，还没等许迩辨清，便已沉入一片雾里。

　　许迩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好像越了界，冒犯了对方那片静谧的领地。

　　她赶紧补救：“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我不该乱猜的……”

　　话音落下，许迩看见周清窈唇瓣微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成一条更紧的线。

　　那层雾在她眼中缓缓沉淀，归于一片许迩看不懂的沉寂。

　　然后，许迩听见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嗯。”

　　许迩心中一动，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或许是在回应自己方才“堆沙子”的比喻。

　　许迩攥了攥床单，踌躇着开口：“我好像，天生就擅长听到别人的声音，比如你的——所以我才这么说。”

　　周清窈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那现在呢？”

　　许迩盯着她漆黑的眼睛，那里面太静了，此刻正不闪不避地注视着自己。

　　她忽然慌了神，先前的笃定消散，她觉得自己说了大话，声音不自觉地变小：“一部分吧……比如现在，我好像就听不到了。”

　　周清窈没接话，错开她的目光，平躺回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陡然降临的静默里，许迩才意识到刚才两人的距离有多近。

　　此刻她撑起身子，在半个手臂的距离里，能清晰地看见周清窈睫毛投下的的一小片阴影，她的黑发散在床单一侧，淡扫的眉梢像细羽，红唇抿成一条细线。

　　许迩没听到周清窈的心思，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安静的房间里怦怦作响，又急又重，无所遁形。

　　她有些慌乱地别开眼，平躺下来，连指尖都有些发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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