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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太后冷哼,“上元那日在宣政殿议事,秦远山仗着有永嘉撑腰,言辞上处处与你作对,争执声已然传到后宫,如今廷安与永嘉交好,其中难保没有他的心思,可惜他这般玲珑,永嘉也并未完全顾及他的颜面。”
文清正默然战栗,“娘娘说的可是皇上在贤政堂......”
“呵。”太后咽下咳嗽,嗓音变调而尖锐,倏然转过目光,“廷安命人在贤政堂修书,你尚且有三分缘由,可永嘉久居宫外,秦远山也敢告假。”
这般目中无人,实则是没把崇光帝放在眼里。
贤政堂是先帝设立,用来兼听臣下和以正视听的场所,经过几次废立,初衷早已改变,如今更像是陪皇帝玩闹的台阁。
这也是永嘉长公主与皇太后心照不宣的决定,两位立场不同的执政者,在给崇光帝放权这件事上,难得统一战线。
文清正无言,且不说东西二府势同水火,枢密院本就是为了分权中书门下而存在的,就他与秦远山亦是各为其主,是无可辩驳的政敌,都有难言之隐。
他心里没有怨,依旧恭敬,“娘娘息怒。”
魏昭紧随其后,扶着她怯声,“老祖宗莫要气坏了身子。”
太后静静地立了会儿,“哀家不生气,只是廷安实在愚笨,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既怕得罪永嘉,又来讨好哀家,只会在内廷发脾气,怎的如此怯懦不堪。”
文清正与魏昭俱是惊愣,太后与皇上虽非亲生,但明面上十分敦睦,这般直抒胸臆的斥责还是头一遭。
魏昭心里想着,太后久病不起,皇上蠢蠢欲动,此番是真伤了心。
他的腰还是趴着,警示的眼神落在旁处,几个随侍的小内宦触及,连忙缩着脖子装鹌鹑。
文清正还是那般老神在在,“皇上对政务尚不熟悉,神都还需娘娘做主。”
太后看了看他,目光胶凝着,“不说廷安了,文大人此番来寻哀家,可是为了陆家的小儿?”
文清正俯首称“是”,“朝廷对陆天明的身死还未有定论,晋西经略使安奉义上表陈情,皇上与长公主亦举棋不定,对这陆青衍的判决属实难下。”
陆青衍是死是活,关乎到边境安定,若是论功,激励边军,若是论罪,安抚人心,军权的过渡不是一道虎符能决定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陆天明在边境建功立业,麾下势力盘根错节,仅是幽州士豪乡绅就足够令人头疼,承平杨家,安北付家,绥阳风家......还有投诚而来的漠北部族。
这些人绞在一起,原先有神威将军压着,尚能拧成一股麻绳,如今虎狼失了束缚,都在暗处伺机而动。
“安奉义?”太后侧眸,呼出寒气,“他不好好戍边,倒是管起神都的事情来了。”
文清正说:“北境边线绵长,原本坚守就不易,如今民心溃散,安奉义从晋西驰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晋西与北境隔了山脉,就更显得边线狭长,这群虎狼争权夺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安奉义压根使唤不动陆天明的守备军,即便军令如山,士兵往前冲锋陷阵,也是偷奸耍滑的居多。
守备军分崩离析,谁能啃得下这么大的骨头,各自以小势力为战,都想别人的兵在前面当肉盾,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衰败的士气必定导致失利,这样的结果已经从军情战报里显现出来了。
仅是安奉义的援军就有二十万,还有陆天明部下的残军,凑凑能有三十万之众,迟迟拿不下六谷部的蛮族,甚至还丢了几座城寨。
安奉义既使唤不动兵,粮草辎重就更不要想,只能从大本营晋西调运,一来二去路程遥远,两块土地不能连横,军力无奈一分为二,晋西要对抗长城外的乞利野,北境要对抗漠北的六谷部。
文清正叹息道:“安将军不仅要抗击外患,还得防着内部的叛乱,实在是分身乏术。”
先帝征战多年,损兵折将,这片土地已经千疮百孔了,眼下朝廷缺将才,特别是文武双全的儒将,将星难遇啊。
太后抬眸,略微停顿,“我倒是忘记了,安奉义与陆天明是同年进士,更是一同去的边境,论劳苦功高可以说不相上下,后来他被调到晋西垦荒,此番可算是遂了他的愿了。”
文清正不敢接话,太后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安奉义狼子野心。
可陆青衍该不该放呢?
陆青衍若死,边境的狼失了镣铐,后果属实难料,陆青衍若活,放虎归山,这群虎狼就又找着主子了。
太后思忖片刻,“朝廷不会再养出第二个陆天明。”
文清正琢磨着这句话,有些感悟,太后是觉得陆天明心思不轨,即便是忠志之士又如何,掌权者不会容忍臣属统领兵权,这黑锅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至于陆家的小儿。”太后昏暗的眸心闪过狠厉,“廷安有自己的主意,他不是想亲政么,此事哀家就作壁上观。”
太后并非真心放权,不过爱惜羽毛,这件事无论怎么做都是错,崇光帝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碰,可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碰到的权利。
文清正颔首,表示明白了。
他从今日起,是要与崇光帝站在同侧的。
可秦远山代表长公主殿下,先前在如何处置陆青衍这件事上,长公主已经偏颇于皇上,此番动作以后,不知长公主殿下那边又会如何。
“哀家乏了。”太后踩得积雪咯吱作响,“魏昭,送文大人出宫吧。”
文清正与魏昭跪地伏拜。
出宫的路途安静,偶然路过正殿旁的豹房,如今的贤政堂,里面灯火通明,烛光透过琉璃色的窗,在冬日里有几分融融的暖意。
文清正莫名地回忆起年前的谢明夷,一身绯色官袍,执掌圣人谕令,策马神都,清贵逼人。
“欸,听说了吗,那群贱民已经逼近神都城了。”
“放进来?谁颁的令?圣人可许?冲撞了贵人......如何是好?”
“饿死了不打紧,别脏了神都城的街道,到时候生了疫病,掌事的人罪该万死。”
“......”
这群簪缨世家的子弟哪里明白,并非仅是蝗灾,灾祸带来的后果在蔓延,吃不饱饭带来的绝望,对掌权者的愤懑,足以毁灭朝廷累下来的千秋功绩。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蝗灾过境,有人高举旗帜,五斗米教派宛若新生,以一云游方士为首,用黄纸符箓治病救人,那碗中盛的哪里是什么符水,而是多放了几颗黄豆。
道士仅凭这碗寒酸的水就能聚起上百人的队伍,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若非谢明夷颁布新令,禁军执守神都,把萌芽扼杀在摇篮里,这座巍峨百年的城池已经乱了。
雪又开始下了,似乎在为逝者哀泣,谁知这白雪皑皑之下,藏了多少泥泞污秽。
文清正步行到宫门,恰好碰上气势汹汹的殿前司,“副指挥使大人,饭否?”
谢长淮牙咬得咯吱响,闻言愣了愣,拽着缰绳回头,瞧见清风道骨的枢密院院首,一边勒着马,“吁——”,一边指着自己,“文大人是在叫我?”
文清正摸着胡须,“这里也没有第二个指挥使。”
谢长淮努了努嘴,朝旁边一瞟,“怎么没有,文大人眼神儿不好。”
哦,沈枫,穿着玄甲时也是个俊美的儿郎。
文清正一本正经,“副的没有。”
“嘿。”谢长淮咧着嘴笑了,肆意,痞气,“还请大人恕卑职巡防公务在身,不能下马行礼,卑职用过饭了,大人这......可是要归家?”
文清正点头,迎面是家中仆童牵着马车来接。
“告辞。”文清正撩起衣袍上马车,小童在旁边搀扶。
谢长淮握拳,“大人慢走。”
随着车马的痕迹逐渐消失,青玄才挠挠头,说:“奇了,文大人啥时候这么、这么慈祥了。”
谢长淮立即敛起笑容,“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走了。”
青玄打马跟上,倏地头上被敲了个暴栗,“唔,公子!”
谢长淮朗笑说:“还有,不会用词就不要乱用,别在外面丢公子的脸。”
青玄委屈地憋出了个恭敬的“知道了”。
殿前司的巡防已经走远,谢长淮今日本不当值,他是来内廷办另一件棘手的差事。
倏地,宫门外雪花四溢,一匹马当街疾驰,谢长淮眯了眯眼,目测已经是可以挥鞭警告的速度,刚扬起马鞭,表情微微变得狰狞,“阿姐?!”
谢明夷从没这般失态过,横街策马,眉眼含怒。
她勒马,上下打量一眼,“今儿得了什么好?”
谢长淮一愣,“我没有啊。”
谢明夷磨了磨掌心的薄茧,“那怎么这么高兴?”
谢长淮刚想说遇见了枢密院的老古板文清正,刹那间反应过来在这之前自己是在生闷气,那笑一下就散了,胸中还瘀着火,眉一扬,眼一瞪,“我哪有高兴!我气得要死!”
谢明夷舒了口气,看他顺眼不少。
谢长淮觉得今儿诡异极了,先是遇见个不正常的文清正,然后是难得一见的阿姐。
算了,办完手里的事,去皇城寺捐点香火钱吧。
这般想着,他问:“难不成阿姐要升官了?”
谢明夷冷笑,“胡言乱语,你去东市买十只鸡。”
谢长淮呆在原地,忐忑道:“啊?不是打羊肉锅子吗?”
谢明夷哂笑,清润的气质褪得干净,“她不是爱杀鸡吗,我一次性让她杀个够!”
谢长淮心里腾起一股摄人心魄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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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稿了,火烧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