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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难醉
这场雪来得急去得也急。太阳半隐在一片云层之间,漏了几束日光洒落在宫檐与城墙,一阵鸟鸣向南掠去,逐渐消失在天际。
户部侍郎郑政被弹劾贪墨已有数日,却因证据不足拘在狱中还未定罪,而有关月临楼艺伎被杀一案的痕迹也被这场大雪覆盖,可没人再管得了这些。
现下朝廷内外谈论的是前日来自岭南的告密者告岭南谋反之案,此案一经透露便惹得人心惶惶,新晋寒门隔岸观火,而李家旧臣唯恐惹祸上身,但愿圣人看在几日后的冬至祭天节宴与休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就连城内百姓吃酒喝茶的谈资也是这些,其中有些人斩钉截铁地说就该如朝圣二年时立刻处死这些破坏大应根基的叛贼。
南市一家胡人酒肆前,身穿彩色舞服的两名胡姬正当垆卖酒,一身薄纱只能堪堪遮住身体,举着手中晶莹可口的葡萄酒舞动身躯,轻快得如冰雪中的蝶。
酒肆中吃酒畅聊的酒客坐满了位置,正中的看台上也有几名舞姬身着更轻薄绮丽的舞服跳着胡旋舞,其中胡人和中原人的面孔兼有。
看台下方离得最近的是身穿胡服的乐器表演者,舞姬腰间缠绕的琳琅饰品相互碰撞,泠泠作响,和着小胡鼓,将满座的欢快气氛调动起来。
一时间将岭南谋反之案、酷吏的豺狼之性忘得一干二净。
秦兮坐于角落处,偶尔向舞台中央扫过几次视线,却难有什么表情。
她连着两日坐在这里吃酒,一身素色劲衣,连帷帽也没戴,面前小桌上只一把破雪剑、一壶酒、一酒杯,无甚思绪。
一壶酒又要见底,醉意却来得迟。
台下掌声四起,她跟着望过去,原来是舞姬们走下台来,拿起酒壶向在座的酒客倒酒起舞。这是酒肆的传统,舞姬们不仅要跳舞还担任卖酒的任务。
胡人酒肆虽在南市,却因这一番特别的酒品和风情也深受贵族和商贾喜爱,正对看台中央、身着锦服的那一桌上想必便是些大户人家的郎君。
一个年轻娘子快步走到桌前,斜着半边身子朝一位郎君杯中倒酒,却被那人硬搂在身侧。
这女娘她记得,昨日第一回来就见过。
当时这女娘狠摔了一壶酒,朝轻薄她的酒客扇了一巴掌,却差点叫那酒客打一顿、丢了卖酒这差事。
是秦兮醉在酒里替她出头、付了酒钱,又动手收拾了动手动脚的酒客。
那女娘向她行礼道谢,面色凄楚地说自己被阿耶和阿弟逼着来酒肆卖酒,希望能跟在秦兮身边做一名侍女。
事后秦兮才发觉自己鲁莽过了,可她彼时心里正堵得慌,又遇见与次月和曲娘一般在酒肆谋生的人遭欺负,且那酒客还骂声连连。
“什么酒肆娘子,不过任人取乐的玩物,有什么清白名声可言?”
她听到这句话时,看向那酒客的眼神恨不得霎时了结他。
那日她驱快马将曲娘带入城内医治时,已然来不及了。
邸店客房外,医治阿雀的胡医对她说:“这只弩箭正中这位娘子的后心,只差一分便穿胸而过,流血太多伤了脏腑,我的医术治不好她,还剩下一炷香时间,不如你们好好说说话吧,我见她有许多话想说。”
秦兮盯着门内光景半晌说不出话,阿雀跪在一旁哭得声音嘶哑,她们都以为这次可以的,至少可以活下来。
可次月身亡,吕幸死了,如此费劲力气也保不住曲娘吗?
明明她二人方才并肩从七名死士的刀下竭力逃生,明明离为次月报仇的时机那么近了,此时却又要分道扬镳了吗?
“不,要救她,要救!”秦兮陡然出声,“我去找人,劳烦您帮我照看片刻!我一定尽快回来,一定……”
秦兮翻身上马,扯着缰绳便往北边的臻王府而去。
骏马疾驰过宽敞荒凉的天街、湿滑的巷道,眼见臻王府就在眼前,她亟亟勒马,未及下马便长喝一声:“草民有急事求见臻王!”
大雪落了秦兮满脸满身,已看不出是何模样。
门口守卫的官兵上前拦住她:“你是何人,有何事求见,可有信物做证?”
“这是臻王信物,您请看,劳烦为我通传一声!”秦兮递上臻王那日给她的一块玉珏。
一人查验了玉珏,递回之时却道:“臻王线下不在府中,改日再来吧。”
“臻王去了何处?”脸上的冰水滑落,秦兮却顾不及擦。
“臻王午时前便乘车入宫了。”
秦兮闻言怔然后退,一颗希冀之心摇摇欲坠,她颤着声音呢喃:“入宫了么,为何偏偏此时入了宫?”
没等人回答,秦兮咬着牙硬撑:“草民不见臻王亦可,敢问府上可有医工,我有亲人命在悬绳,肯请诸位帮帮救人!”
见臻王府的人犹豫,秦兮骤然跪倒,以头抢地,将十七年来的矜持和尊严都低到雪泥里去:“求求各位,我欲救人,再迟些就来不及了!”
一炷香将要燃尽之时,臻王府的医工跟随秦兮快马抵达邸店,而曲娘又昏睡过去,胡医正用药止血,试图为其续命。
“曲娘,醒过来跟我与阿雀说说话吧……”秦兮握住她的手,眼泪涌出眼眶,这是她到洛阳来第一次哭。
得知次月惨死时是不愿相信,吕幸身亡时是痛惜,她见阿雀和曲娘时都没哭,甚至到了次月坟前心里的痛都来不及反应,游历多年,她见过太多死人,一度以为生老病死不过上天机缘而已。
而此时她心有不甘,明明就快要活下来了,明明不用再枉顾性命、重蹈覆辙了……
“你们别哭……”曲娘忽而慢慢睁开了眼。
臻王府的医工在秦兮说话时便为曲娘扎针,却也摇头叹息:“恕某无能啊,只可尽力维持片刻,三位娘子尽快道别罢……”
大雪无声。
曲娘的尸身在邸店只停了两个时辰便送至郊外下葬,第二日秦兮按照曲娘所说将藏在私宅的田宅地契和银钱取回,另买了一处宅子将阿雀安置,并用来供奉她与次月的灵位。
打点好一切后,秦兮撑着破碎的心力回到南市,雪雾模糊了视线,却在路过这家酒肆时脑海中蹦出了念头——是不是醉了才能更麻木一些。
然逝者不得辱,秦兮将破雪横在那酒客项间时,她静了一瞬,豁然清醒,她虽怨恨不公却还不至于滥杀性命,否则又和那些凶手有什么两样。
她摇头拒绝了那女娘的请求,眼下连她自己都不知何去何从,留在酒肆至少没有杀身之祸。
后来,她又向远在江南的师父去了一封信,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困顿,似陷在雪山中走不出去,单靠这一身武艺,真的能够救人于水火么?
而她心里又清楚,师父是给不了她答案的。
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吃尽,秦兮收拢回忆,再看向那女娘处,她被酒客灌了些酒,挣扎间又被打了一巴掌,其余人却都不敢阻止。
“锃”的一声,一枚银色薄刃打裂了那人手中的酒杯,旋进几人面前的桌案上,众人皆惊得骇起。
“放开她!”
说话之人非秦兮,她也抬眸看去,竟是前日郊外救了她和曲娘一命的锦袍郎君。
“这位娘子卖多少酒我都买了,我看谁还敢为难她?”这人走进人群中央,将封鞘的长剑移至那酒客的手臂上,微微用力一推,那人便差些倒地。
“吃酒就吃酒,糟蹋了不可惜吗?”他示意女娘躲至他身后,将一锭银子撂在桌上,“今日你们的酒钱我来付。”
那酒客还想再理论,却被身旁人抓住,那人似乎对他耳语些什么才令其忿忿作罢。
闹事的人走了,酒肆中乐声又起,这郎君捏起钉入桌木的一片薄刃,嘴角勾起,他环顾四周,果真看见了端坐角落、目不斜视的秦兮。
可没走两步便被一双手拉住,定睛一看竟是方才那卖酒的女娘。
“你拉着我做什么?”
那女娘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拽住他的袖口不松手:“方才多谢郎君,妾挽袖愿跟在郎君身边伺候,只要给妾一口吃食便可!”
这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拨下她的手:“娘子这是什么话?快松开,莫教人看了笑话!”
“妾识得几个字,平时也读些书,郎君丰神俊逸,妾愿毕生追随郎君。”挽袖仍旧跟着他,脸上流下泪来,眼神期期艾艾。
锦袍郎君盯着她看了片刻,摇摇头道:“娘子不必再伪装了,是你自己主动去那酒客前引他买酒,他的行径虽非君子,却也难判其为十恶不赦的大罪,这是酒肆的老规矩,我想你应当知晓?”
他见挽袖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便将挽袖扶起来,继续道,“所以你是自愿卖酒的,是为了银钱?只是如此的话,所以我愿意帮你,但你若因此缠上我,我却不受。”
他止了步,认真对她道:“你愿读书是好事,就连当今圣人也是女娘,所以我信女子亦可建功立业。我愿助你读书,但我不是你的归宿。”
挽袖顿时哑声,只好换了表情,不再作那番凄楚的模样,转而眸中熠熠生辉:“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这人将手里的薄刃收起,掏出一把工艺上乘的匕首,“这把匕首你拿着,届时可至城北武相府找我,我名武昼。”
秦兮蓦地将视线移向他,正巧武昼也望过来,二人视线纠缠之时,却见他咧起嘴角一笑,如春日初阳,柳絮飞骤。
“秦兮娘子,某来讨借你使的银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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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这章开始就写得好难,明明近在眼前但看不到希望,就如我的文一样冷

不过马上要和男主那边汇成一条线了,虽然还是很难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