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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砸场子
地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不知从哪儿闯进来一只凶煞,见人就挠,虽然不吞魂魄,却也闹得鬼心惶惶。鬼差们没办法,只好去请后土娘娘。自从前任判官离开地府后,新来的这位业务还不熟悉,地府上下如今散乱得很,连只凶煞都对付不了。
后土娘娘是个寻常妇人模样,着一身玄黄旧衣,芙蓉冠低低压着鬓发,面容温厚,好似谁家慈祥的母亲。
那凶煞一见后土娘娘现身,竟站立起来,口吐人言。它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那腔调似乎在模仿什么人:
“少管闲事。”
说罢它扭头就跑,眨眼便没影儿了,只留下一地狼藉。
孟婆看着自己那被踩碎的船、砸烂的家当,眼泪都快掉下来,扯着后土就哭:“娘娘,小人都是按您吩咐说的啊……那位大人如今……是越来越不讲理了。求娘娘做主!”
后土娘娘望着凶煞消失的方向,轻轻一叹:
“他是来警告我的。”
她转头看向孟婆摊,“这只凶煞方才破坏了你用了百年的功德器物,已是手下留情。”
“按他的脾气……下次毁的就不该是东西了。”
孟婆脸色一白,只觉浑身发冷。
后土望向忘川河深处那片化不开的浓雾,仿佛能看见雾后那人含笑却冰冷的眼睛。
“他想瞒着她强行中断此劫,违逆天命,触犯诸佛……这因果太重,他未必担得起。”
她沉默片刻,终究只是摇头:
“罢了。既然他执意要疯……便由他去吧。”
雾深处,黄鹤楼正轻轻抚弄着腕上的佛珠,那只凶煞在他面前卧着,乖巧地像只家猫。
他垂眸看着珠串,指尖抚过其中一颗——那珠子表面光洁无瑕,可见主人爱护之深。
珠子上深深刻着两个字:“平常”。
当他在心头默念着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感觉像有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在他心头割过。这种感觉很痛,却也让他生出一种近乎病态的依恋——仿佛只有这疼痛,才能证明她是真实存在的。
凶煞在他脚边低低呜咽了一声。
黄鹤楼睁开眼,眸底那点恍惚的温柔瞬间沉入深潭,只余一片幽冷的偏执。
“做得不错。”他轻声说,指尖拂过凶煞头顶,“下次……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我们该回去了,回去看看那个笨蛋。”
沈平常此刻正附在张玉芬身上,感受她的所有情绪。
胸腔里那种空洞的痛,比任何□□伤痛都更难以忍受。那是一种被挖去心脏后仍然活着的痛,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你……你失去了什么。
卧室门被推开,李国富站在门口。他看起来老了十岁,眼袋浮肿,胡子拉碴。
“吃药了。”他把手上的中药放在了床头柜上,这是医生开的镇定药。
张玉芬没有抬头,只是把那件小小的T恤抱得更紧了些。
“我说,吃药了。”李国富略略提高了音量,但里面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疲惫。
“我没病,不吃。”张玉芬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李国富走进房间,一把夺过那件T恤:“别整天抱着这个了!人都走了三个月了!”
“还给我!”张玉芬突然爆发出力量,跳起来抢夺。
争夺中,T恤“刺啦”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
空气变得无比安静。
张玉芬跌坐在地上,盯着那件裂开的衣服,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而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哭泣。
李国富愣住了,手里的破布忽然变得无比烫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把衣服扔回床上,转身离开。
门被重重摔上。
张玉芬跪在地上,手指颤抖着抚摸那道裂口。她的泪水在无声地流淌着,不仅是悲伤,还有恨。
她恨丈夫的粗暴,恨自己的软弱,恨那天没有推开那扇门早一点,再早一点。
她最恨的是自己。
“是我的错……”张桂芬喃喃自语,“那天我该坚持进去看看的……我该保护他的……”
床头柜上,李浩然在相框里微笑。照片旁边放着一瓶安眠药,已经少了大半瓶。
张玉芬的手伸向那个药瓶,手指在瓶盖上停留。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沈平常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止,一阵眩晕忽然袭来,她被卷进了新的漩涡。
首先席卷而来的是空旷的声音,而后是机械的轰鸣,金属的碰撞,还有隐约传来的、听不真切的人声喊叫,这些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铁锈和廉价烟草混合的味道。
沈平常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工棚里。
头顶挂着一盏昏黄灯泡,蚊虫正围着光晕飞舞。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是李国富的手。
他手里拿着一瓶已经喝掉大半的白酒。脚下已经有两个空瓶。
沈平常感到一阵强烈的、沉闷的头痛,太阳穴突突地跳。胸腔里堵着一团东西,是一种……麻木的钝痛。
工棚外传来工友的哄笑和打牌声,隐约能听到几句:“……工头今晚又喝上了?”“别提了,家里那点事……唉。”“儿子都没了几年了,还这样……”“是啊,现在连家也不回了……”“就这么一个指望啊……”
这些声音从远处传来,模糊地打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心口。
李国富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灼热,随即被更深的寒意吞没。他抬起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工棚斑驳的墙壁上。
他胡乱地想着些什么。
……他那天……怎么会下那么重手呢?……他想不起来了,就觉得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咬定了钱是孩子偷的……
这孩子……这孩子气性怎么这么大呢……他这么拼命是为了谁啊……
他没上过什么学,他想着……一定要把孩子供出去……送他读最好的高中……读大学……全完了……这下全完了……
……玉芬……玉芬啊……她现在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仇人……
……那根绳子……玉芬收起来了,她恨我啊……把绳子系在门把手上……天天看着我……天天提醒着我……
……我打他是为了他好啊……我是他老子,我能害他么?……可他怎么就……那么倔……我也是想让孩子做个好人啊……管教他有错么……
……死了也好……死了干净……大家都干净……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冷不丁蹿出来,连李国富自己都惊得一哆嗦,酒意醒了几分。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手掌粗糙的皮肤摩擦着脸颊。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上滑过,却不知道能拨给谁。
老娘已经死了好几年了,癌症。
除了玉芬和儿子,他已经没有其他家人了。
他粗糙的手终于停在一个名字上,那是他在远方打工的堂弟。
他按下了拨打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和堂弟带着口音的大嗓门:“喂?国富哥?咋这晚打电话?”
李国富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那些堵在胸口的混乱、悔恨、无处发泄的怨气,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日常的问候:“……没啥事。你那边……活儿还好干不?”
“就那样呗,混口饭吃。哥,你声音咋不对?又喝酒了?”
“……嗯,喝了点。”
“少喝点吧哥,身体要紧。家里……嫂子还好吧?”
“……好,都好。” 李国富几乎是机械地回答,声音哑得厉害。
堂弟在那边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哥,过去的事……别老想了。想想嫂子,你们这日子还得过。”
“……知道。” 李国富应了一声,沉默了几秒,“行了,你忙吧,也没啥事。”
电话挂断后,工棚里重新恢复了可怕的寂静。
他很想说:我他妈的快憋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怎么办?!玉芬恨死我了,儿子……我唯一的儿子竟然被我逼死了!
但这些话,他这辈子都没法说出口,没有人会听他说的。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工棚门口,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工地。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是另一个世界。
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沈平常从一阵晕眩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六个小家伙围在她身边,正俯着身担心地看着她。
她现在已经能自然地忽略孩子们身上的伤痕了。在她眼里,他们就和普通孩子一样。
还有一个人……他老人家正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也不知从哪搞来的桌椅。见她醒了,那人脸上才露出一惯的、从容的笑意:“沈老师,战况如何?可找到什么线索了?”
线索?什么线索?
黄鹤楼挑了挑眉:“帮李浩然找出真凶啊,他不是一直坚持自己不是自杀么?”
沈平常揉了揉额头,只觉得两次回溯空间让她损耗不小,浑身乏力。而且脑海中……一直反复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一座庙,一棵开满白花的树,还有一个女子。她穿着淡紫色的素衣,面容却是始终看不清的。
黄鹤楼眸光微动,下一瞬间已来到了她身侧,吓她一跳。
“哪里不舒服?”
沈平常摇了摇头:“就是没什么力气而已。”
黄鹤楼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探她的魂魄。沈平常下意识一躲,竟真的避开了。
他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
“我真的没事。”沈平常疲惫地笑了笑。
黄鹤楼垂下眼,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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