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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1)
其实颜苡澄害怕的不是打雷,而是最惨痛的童年阴影发生在雷雨天。
颜苡澄从出生起就是不被期待的,她奶奶经常对她非打即骂,要不是爸爸护着,她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奶奶说她妈妈是看不上她爸穷,跟着有钱的老男人跑了。但邻居奶奶悄悄和她说过,妈妈是因为不堪奶奶让她生男孩的逼迫才走的。
是六月底,澜城迎来了一波高温,浅蓝的天上看不到一朵云,稍微一抬头就会被烈阳照的眼睛生疼。
正午时间,烈日正当头,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古旧的居民楼下,却站了一群凑热闹的人。
“扫帚星,丧门星!你怎么不去死!“
打砸声传遍了整个墙体斑驳的老居民区。
“又发病了唉……”
“颜策妈这病还治得好吗……”
“小苗挺好个丫头,真是,妈跑了,奶奶得这么个病,爸爸还没本事……”
“砰”的一声巨响,门上的玻璃震了几下,楼下凑热闹的邻居也被吓得一愣,短暂安静后,讨论的声音再次涌出。
“这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啊,都这样了,倒是跑啊!”
破败的街道,古旧的居民楼,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大门,这里挤满了乡下前来务工的人,还有上岁数的人。
跑马楼的每一层连通露天阳台,顶面返潮开裂。因为年久失修,水电常因各种原因供应不上。但房租非常便宜,成为了很多务工人员短暂的落脚点,也有人在这一住就是一辈子。
“我叫颜苡澄!颜苡澄!我不叫颜引男!!”
“死丫头,闭嘴!”
哗啦!又是一阵打砸。
一个拎着菜回来的大妈艰难地拨开楼下着蒲扇看热闹的人群,挤到了最前面。
“呦,他王姨,买菜回来了啊。”
王姨擦了擦汗,喘着气问道:“我说你们净看热闹,谁都不去管管啊。”
“谁敢管啊,她一发病可不认人……”
“就是就是,徐大哥上去劝来着,刚被骂下来。”
王姨把菜篮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挽了挽袖子。
“给我看着点菜啊!”
门内的动静还在继续,女孩的啜泣声传了出来。
王姨摘下了墙上挂的筛米用的簸箕,挡在了头上,把门推开。
一个被铁链锁在角落,头发花白的女人一个眼神瞪了过来,仿佛闪着狼眼一样的绿光。
发病的人确实很可怕,见惯了的王姨也被吓得心里一颤。
房间里她能摸到的东西都被砸干净了,除了她床头放着的老头的遗像。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无助的哭泣着,昨天还漂亮,顺滑的长发已经被捡的乱七八糟,怀里包着一条同样被剪的破碎裙子。
“苗儿,苗儿,起来,跟奶奶走。”
王姨叫了好几声,角落哭泣的小女孩才缓缓扭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的她十分的揪心。
“起来啊,帮奶奶做饭去,走。”
王姨又把手朝她的方向伸了伸。
被锁着的老太太朝她骂了几句脏的,抄起一只拖鞋朝她飞了过来,她用手里的簸箕一挡,险险躲过了。
小女孩见状,赶紧站了起来,拉上王姨的手,跟她下楼了。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啊,都这样了你怎么不跑啊。”
“我,我怕奶奶伤害自己……”
“那你不怕她伤害你啊!”王姨看着她被剪的乱糟糟的头发,叹着气直摇头,幸亏没一剪子戳脑袋上。
女孩吸吸鼻子,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拉着王姨的手,一直低着头,她知道现在自己很难看,甚至很吓人。
楼下看热闹的人,又传来了一声声安慰,但她听得最清楚的是,哎呦,这头发怎么成这样了,啧啧啧,这裙子还能要吗。
王姨拿上菜篮子,领着她回家了。
她的孙子正在吃着冰棍,吹着风扇,惬意的看着电视,看到她们进来,先是一愣,然后指着女孩笑开了。
“哈哈,你的头发真难看,你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闭上你的嘴!”
王姨在他圆滚滚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但小男孩早就被打皮了,一点都不起作用,一边在床上跳着,一边又重复了一遍。
女孩抬起了还挂着眼泪鼻涕的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男孩立马木在了那,不敢出声了。
“哼,还得是小苗治你!”
王姨领着小苗进了卫生间,她洗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用身体挡着镜子,把她的脸擦干净。
白嫩的小脸上,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翘的小鼻子,嫩红的小嘴,笑起来还有小梨涡。
“看我们小苗,多么漂亮一个小闺女。”王姨笑的很慈祥,眼里却全是对女孩的心疼。
她身上的衣服是小孙子穿剩下的,小孙子胖点,高点,比她大一岁。当初她奶奶过来要的时候,骗她说是拿回家缝坐垫用的,结果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小苗的身上,她肠子都悔青了。
现在这身衣服她还穿着,比之前合身了点,但怎么也不是小女孩的衣服。
“一会啊,奶奶给你把头发修一修,还是很漂亮的……”她刮了刮小苗的脸,在她小鼻子上点了点。
小苗吸了吸鼻子,哈了一口痰出来,吐在了一边的便池里。
“嘶,小女孩别发出这样的声音,净跟你爸学。”
小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也知道女孩整这动静不好听,但奶奶每次都会夸她。
午饭做好后,小苗先端了一份给奶奶送去,王姨不放心,陪她一块去了。她先透过门上的玻璃往屋里看了看,她奶奶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们轻轻推开门,踮着脚,小心地绕过地上的东西,把饭菜放在了床头,奶奶每次发病后,睡醒了都会清醒一阵,她醒来自己会吃。
吃过饭,王姨拿着工具箱,给小苗修头发。她是退休的老国营理发师,有着精湛的好手艺,最喜欢小苗这一头顺滑蓬松的头发,从她出生起,几乎修剪头发的活都是她一手包办的。
看着被剪的乱七八糟,她既心疼又生气。
“我奶奶以前不这样……”小苗乖乖坐着,声音很轻。
“我知道,都是病害的,你别恨她,她到底是你奶奶。”
“我知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王姨用海绵给她扫了扫头发渣,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小短发:“马上暑假了,要是……你就上奶奶这来,行不。”
“嗯。”
颜策傍晚时分才赶回来,到家不见小苗,就来敲了王姨家的门,手里拿着她家的空碗。
小苗正坐在桌前吃着晚饭。
他看到小苗的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之后,也是一愣。
“王姨,给你添麻烦了。”
王姨手里夹着筷子和馒头:“行了,这废话以后别说了,吃饭了吗,进来吃点。”
“吃过了吃过了。”
他搓了搓手,小心地走到小苗旁边,手刚要搭她的肩膀,她就把碗一推,抱着他嚎哭起来。
颜策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小心地哄。
“去,你,端着碗进屋吃去。”王姨把小孙子领进了卧室。
颜策身上的汗还没干,又被小苗哭湿了一片,他颠着她,温柔的对她说:
“对不起啊苗儿,爸爸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家。乖乖,我的乖小苗,不哭了好不好。”
哄了好半天,小苗才安静下来,继续把饭吃完,但还是一抽一抽的掉着眼泪。
第二天,小苗脸上还是阴云密布的,拉着颜策的衣角不肯松手。她昨天一个人面对的事情,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头发又很丑。
但今天是期末成绩下来的日子,说什么都得去学校。
颜策找了个鸭舌帽给她戴上,先带她在外面吃了油条豆腐脑,之后连哄带骗的把她带到了学校,跟老师好说歹说的才允许她戴着帽子进教室。
发期末成绩单和留暑假作业大概要一节课的时间,颜策选了一个小苗扭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站着等她。
“颜苡澄。”
她的名字比较晚才被叫到,起身时教室里传来了一片笑声。
今天不用穿校服,她唯一的裙子又被奶奶剪碎了,只能继续穿男孩的衣服来学校。她把帽子压的极低,面无表情的走到讲台边,从老师手里接过了试卷。
哄笑声让教室外的颜策心里很不舒服,“嘶”的一声叉着腰,看着教室内,又怕眼神太凶,吓到小孩子们,赶紧背过身去。
这不像话,这不像话!
不出意外的,他被老师单独留下了,领去了办公室单聊。他坐着,颜苡澄站在他身后,背靠着他,低着头手里紧捏着自己的期末试卷。
“她这一次的成绩依然很不理想,我建议您,要不让她重读一年三年级?”
“或者这个暑假给她报点补习班。”
颜苡澄挺聪明的,就是从小没有一个妥帖的学习环境,再加上在班里不爱说话,没什么朋友,甚至连老师都觉得她性格孤僻。
颜策一手拉着颜苡澄,一嘬牙花子,发愁。
“爸爸,我又给你丢人了是吗。”颜苡澄小声问道。
“说啥呢,爸爸小时候学习也不好。”
颜策把她头上的大帽子摘下来,反戴在自己头上,给她擦了擦额上捂出的汗,还做了俩鬼脸都没把她逗笑。颜苡澄耷拉着脸,闷闷说出一句:
“我不想一直学习不好。”
“你不是学习不好,你只是,没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颜苡澄坚持不肯回家,也不去王奶奶家,就想跟他待在一起。
颜策没办法,只能领着她去上班。
“苗儿,一会爸爸说你是儿子,你别生气好不好?”
“为什么要说我是儿子,你也跟奶奶一样了吗!”
“不是不是,你听吧爸爸说,说你是儿子是为了保护你,你信爸爸好不好?”
颜苡澄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但爸爸领她去工作的地方,居然是离家不远的另一片居民区,环境比自己家那里相对好些,绿植多一些。
一些长得一看就不像好人的男人已经等在那了。
“呦颜哥,哪领个小孩儿来啊。”
“这小孩长得,白白净净的。”
一个男的眼看就要用烟熏得手指焦黄的手摸她的脸,她赶忙躲到了爸爸身后,抱着他的腿。
“我儿子,今儿非得跟我出来玩儿,胆儿小啊,别吓我们。”
“这小子,帅哥胚子。”
一小弟把手放她帽子上,不温柔的摸了两下,给她推的差点站不稳。
“行了,今天有的忙呢,别废话了,走吧。”
她被爸爸领到了一个很大的植物旁,爸爸蹲下身,好声好气的说:
“苗儿,你在这后面等爸爸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想跟你分开。”
“爸爸的工作是要保密的,你不能看,一会无论听见什么声音,你都别出来好不好?”
颜苡澄机械的点点头“那你不能先走,你保证。”
“好,爸爸保证。”
颜苡澄看着爸爸一直消失在楼角才转过头,找了块砖,坐在那株植物后面,看看天,看看地,看看那株叶子很厚、很大的植物。
当她正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时候,一个警惕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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