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娱]He said “I'm fine”

作者:Frec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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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二零零八年三月的首尔,春天来得犹犹豫豫,仿佛在门槛处徘徊不决的访客。柳与粦在某个清晨醒来时,首先感知的不是透过窗帘的微光,而是喉咙深处那阵熟悉的灼烧刺痛,像暗夜里悄然蔓延的野火。

      他闭着眼睛尝试吞咽,喉结滚动带来尖锐的撕裂感,如同细砂纸在娇嫩黏膜上反复摩擦。自年初起,这种不适便时不时造访,有时纠缠几个时辰,有时盘踞一整天。蜂蜜水、梨汤、润喉糖——所有缓解都短暂得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餐桌上,柳载映正在审阅研究院的季度报告。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儿子微蹙的眉心上,那里凝结着不易察觉的痛楚。

      “又不舒服了?”

      与粦点头拉开椅子坐下,想说“还好”却只发出一声粗哑气音,如同破损风箱的叹息。载映放下报告起身倒水,玻璃杯轻叩桌面时发出清脆声响,水面浮着的几片薄柠檬缓缓旋转。

      “今天有录音安排?”

      与粦摇头,在本子上写道:「下午去李老师那儿。KBS新剧ost试音,成勋叔说机会难得。」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已成生活常态。去年冬天播出的《春日迟迟》让“Erin”在制作圈拥有了微妙的分量,之后电视剧ost、电影插曲邀约如春日细雨般连绵。

      与粦自己却并无太多实感。他仍每周去S.M.上作曲课,周末练习声乐,其余时间被初三课业填得满满当当。只是偶尔,在便利店等候便当时,会听见小电视传来自己的歌声;或路过音像店,瞥见《春日迟迟》原声带封面上小小的“Erin”字样。

      他不常看这些。如同金成勋所言:“歌一旦发出去就成了别人的故事。你只需唱好下一首。”

      但下一首,或许要暂时搁浅了。

      …………

      那天下午的声乐课,李老师选了一首情感层次丰富的抒情曲。与粦站在练习室中央闭眼调整呼吸——吸气,气息下沉,想象声音从眉心轻盈穿出。前几个小节顺利流淌,音色清澈如山涧初融的泉水,高音通透明亮得如同穿透晨雾的阳光。

      唱到副歌前需要强混声支撑的长音时,喉咙深处突然涌起一阵剧烈刺痒,如同千百根细针同时扎刺。

      他下意识咳嗽,声音卡在半途,像被生生掐断的琴弦。再试,喉咙如被无形异物堵塞,每次振动都带来烧灼疼痛。第三次勉强完成整句,尾音已哑如破旧手风琴最后的喘息。

      “停下。”李老师从钢琴前站起,眉头蹙成深深的沟壑,“嗓子怎么回事?”

      与粦摇头想说话,喉结滚动的剧痛让他脸色瞬间苍白。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不清楚。最近总是这样反复,今天格外严重。」

      李老师走近细看他喉咙外部轮廓:“张嘴我看看。”多年教学经验让她对声带问题有了基本判断能力。与粦张开嘴,她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约莫一分钟,脸色逐渐沉入阴影。

      “喉咙红得厉害,肉眼都能看见充血。”她关掉手电筒,语气里浸满严肃,“不能再唱了。我现在就给你成勋叔打电话,必须马上去医院。”

      …………

      耳鼻喉科诊室弥漫着冰冷消毒水的气味,那味道钻进鼻腔深处,让人莫名心悸。医生戴上额镜,将细长内视镜缓缓探入与粦喉咙,屏幕亮起时,呈现出声带实时影像——原本光滑平顺的黏膜组织红肿充血得不成样子,表面布满细密水泡,边缘甚至渗着轻微出血点。

      “急性声带水肿,情况非常严重。”医生收回器械,语气凝重如深秋寒霜,“还有过敏性喉炎的典型症状。最近接触过什么特别东西?花粉?粉尘?或者吃了什么不常吃的食物?”

      与粦怔在原地。他努力回溯记忆的褶皱——上周学校大扫除,他被分配整理积满厚重灰尘的储物室,当时打了几个喷嚏但并未在意。昨天午饭吃了食堂新推的海鲜拌饭,虾和贝类他平时很少触碰……

      “他从小有轻微过敏性鼻炎。”柳载映在一旁低声补充,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病历边缘,“但从未发作到如此严重地步。”

      “过敏原累积叠加用嗓过度,诱发了急性发作。”医生在病历上快速书写,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格外清晰,“最麻烦的是,这加速了变声期的进程。声带原本就在发育期,现在又急性水肿,双重压力下会变得异常脆弱。”

      与粦盯着医生手中那支笔,笔尖划纸的沙沙声如同某种预兆。他想起上周录完那首历史剧ost后,制作人拍着他肩膀说:“保持这种状态,下半年还有大项目等着。”

      “必须绝对禁声。”医生抬起头,目光严厉如手术刀锋,“至少三个月,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如果继续用嗓,水肿可能转为慢性,甚至造成声带瘢痕、永久性闭合不全。”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字字沉重如陨石坠地,“最坏的情况……可能会面临失声。”

      失声。

      二字在寂静诊室里回荡,沉甸甸砸进与粦耳中。他感到一阵眩晕袭来,手指无意识抓紧椅沿,指节泛出青白。诊室白炽灯太过刺眼,让他几乎看不清屏幕上那些狰狞的影像,只觉一片模糊光斑在眼前晃动。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柳载映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木板。

      “先做过敏原测试,找到具体诱因。然后绝对静养,配合药物治疗。”医生开了处方,纸张撕裂的声音很轻,“三个月后复查。如果恢复得好,声音还能回来,但……”他看了与粦一眼,目光里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音色肯定会改变。变声期提前,加上这次损伤,未来能恢复成什么模样,谁也无法保证。”

      走出医院时天色已沉入靛蓝,首尔傍晚的风冷冷吹在身上,带着尚未褪尽的冬意。与粦把脸埋进围巾,喉咙阵阵疼痛如火蛇缠绕脖颈灼烧。保暖外衣隔绝了寒风,他却只觉得冷,那种寒意如同顺着血液脉动渗入骨缝的蛇毒,缓慢而固执。

      柳载映去药房取药,与粦独自坐在医院门口长椅上。远处街道车流如织,霓虹灯明明灭灭编织着都市的梦境。他抬头望向那些光芒,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录音棚里,透过耳机听见自己声音的那个瞬间——

      那么清澈透明,像从未被世俗尘埃污染的泉水。

      而今,那泉水或许要干涸了。

      …………

      当晚,金成勋接到电话立刻驱车赶来。客厅里,柳载映把病历和处方摊在茶几上,低声复述医生的每一句话。金成勋听着,脸色逐渐沉入阴影,如同暮色中的山峦。

      “所以是过敏引发的急性水肿,还提前了变声期?”

      “嗯。”载映揉着眉心,那里刻着深深的疲惫纹路,“医生说至少要禁声三个月,之后能不能恢复、恢复成什么样子,都是未知数。”

      金成勋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看向与粦紧闭的房门——里面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如同深海。

      “邀约那边……我来处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决断,“KBS那个ost,还有MBC下半年周末剧的主题曲邀约,我都先推掉。就说……孩子学业紧张,暂时不接新工作了。”

      “已经录了的那些呢?”

      “已经录制的,制作方正常推进发行。”金成勋说,“上月录的历史剧ost,下下周随剧集播出。这个无法撤回,但可以要求低调处理,不做额外宣传。”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如同夜风拂过窗棂:“这些……先别跟与粦说太多。他现在需要静下心来养着。”

      载映点头。两个男人坐在客厅昏黄灯光下,谁也没有再说话。窗外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只有远处公寓楼零星的灯火,如同海面上漂浮的、孤独的磷光。

      金成勋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电梯里遇见这对父子的情景——载映提着沉重的购物袋,与粦安静跟在身后,手里捧着要送给胜宽的巧克力。

      刚亲近时,那认生的孩子眼里透着细碎的光,声音清脆地问:“金叔叔胃好些了吗?”

      时间才过去两年多。

      “会好的。”金成勋最终说道,不知是在安慰谁,“这孩子……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坚韧。”

      …………

      禁声第一天,与粦在笔记本上写下:

      「2008年3月18日
      禁声的第一天
      医生说,要三个月。」

      笔尖很稳,但“三个月”三字写得格外用力,墨水几乎穿透纸背,留下深深的痕迹。

      早晨醒来,他会习惯性想说“阿爸早安”,声音涌到喉咙口却被硬生生咽回,变成一阵压抑的咳嗽。餐桌上,载映把煎蛋推到他面前,他点头,用筷子在蛋清上划出一个歪扭的笑脸。载映看了,嘴角微微牵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学校是第一个难关。

      班主任在晨会上简单说明了情况,同学们投来好奇或同情的目光,那些视线如同细密的网。课间有人轻轻拍他的肩,有人递来纸条写着“快点好起来”,但更多的,是一种微妙的疏离——当交流必须依赖纸笔,那些原本顺畅的对话都变得滞涩而尴尬。

      最痛苦的是音乐课。老师知道他不能唱,特意安排他负责翻谱或操作音响。但当那个叫姜敏智的女生站起身,唱起他曾示范过的《春日》时,与粦站在教室后排,手指无意识攥紧乐谱边缘,纸张发出轻微的呻吟。

      女生声音清亮甜美,技巧不算精湛,却充满未经打磨的生命力。她唱到高音时有些吃力,眉头微微蹙起,仍然努力把音顶上去——那种生涩的、全力以赴的姿态,让与粦忽然感到一阵尖锐刺痛。

      不是嫉妒。是更深的东西——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那个在济州岛海边、对着夜光磷火轻声哼唱的孩子,正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微笑着朝他挥手,然后转身走进一片他再也无法抵达的光芒里。

      他低下头,乐谱空白处无意识地画出一条颤抖的波浪线,像海,像声音的振动,像所有正在离他远去的事物。

      …………

      一周后的家长会,班主任特意找柳载映谈了跳级的事。

      “与粦理科成绩非常突出,尤其数学和物理,已经达到可以参加初三竞赛的水平。”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认真而温和,“他现在的情况……在现在班级环境里压力很大。同学们是好意,但青春期的孩子,有时不太懂得如何恰当表达关心。”

      她顿了顿,翻开那本厚重的成绩单:“跳级到初三,课业压力虽然更大,但同学相对成熟些。而且初三有系统的竞赛辅导,如果能拿到名次,对升入重点高中有很大帮助。”

      载映沉默地看着成绩单上那排接近满分的数字。他想起儿子深夜还亮着的台灯,想起摊在书桌上那些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想起这半个月来,与粦除了必要交流几乎不开口的沉默。

      “他自己怎么说?”

      “我问过他,他说‘听阿爸的安排’。”班主任顿了顿,轻声补充,如同在分享一个秘密,“但我觉得……这孩子现在需要一点‘掌控感’。声音的事情他控制不了,学业是他还能牢牢抓住的东西。”

      那晚,载映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与粦做完作业出来。已经十一点了,书房门缝下还漏着细长的光。他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与粦正对着物理竞赛题集发呆,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未落,如同一只犹豫的飞鸟。听见声音,他转过头,眼里有没来得及藏好的疲惫,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羽毛。

      载映走到书桌旁拿起题集翻了翻,题目很难,涉及高中甚至大学的内容。他放下书,在草稿纸上写道:「班主任说了跳级的事,你自己怎么想?」

      与粦看着那行字,很久没有动作。

      窗外传来远处夜班公交驶过的声音,引擎声低沉,像某种巨兽在夜色中喘息。他拿起笔,在问题下面写道:

      「我想试试。」

      顿了顿,又补充:

      「至少这件事,我能做好。」

      字迹很稳,但载映注意到,“好”字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很长,像在犹豫,又像在用力。

      “会很累的。”载映说出口才想起儿子不能回答。他拿起笔继续写,「初三的课程量和现在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还要准备竞赛和升学考试。」

      「我知道的,」与粦写道,笔尖划过纸张时带着微小的颤抖,「但留在这里……更累。」

      他没有解释“累”的是什么。但载映懂了——是那些小心翼翼的人际关系,是欲言又止的试探,是音乐课上不得不背对大家假装整理乐谱的时刻,是每一次想说话却只能咽回去的瞬间。

      “那就去做吧。”载映最终说道,声音很轻很轻,「阿爸支持你。」

      与粦点头,低头继续看题。载映站在原地,看着儿子头顶柔软的发旋。灯光下,那些细软的黑发泛着柔和光泽,如同夜里的绸缎。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济州岛橘子园里,他把还是婴儿的与粦用背巾绑在胸前,一边修剪枝条一边感受胸口那小小身体的温度。那时孩子那么小那么软,呼吸轻如羽毛,却让他觉得整个沉甸甸的世界都有了支撑。

      时间过去,那婴儿长成了少年。而他们父子,依然在学着如何与生活加诸于身的重量相处——只是现在,需要被支撑的人,好像换成了孩子。

      他伸出手,很轻地揉了揉与粦的头发。与粦身体僵了一下,没有抬头,但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画下一个小小的、歪扭的爱心,像春天初绽的花苞。

      …………

      跳级手续办得很快,如同被风吹动的书页。

      与粦搬进初三(一)班教室那天,是个阴沉的周一,天空低垂着铅灰色的云。

      新班主任是个严肃的中年男老师,简单介绍后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柳与粦同学暂时用书写方式与大家交流,希望大家多关照。”

      初三重点班,气氛和原来班级截然不同。每个人桌上都堆着高高的参考书,课间少有人喧闹,多是在埋头做题或小声讨论题目。与粦的沉默在这里不再突兀——在这个以分数排名衡量一切的环境里,不能说话反而成了一种效率,一种专注的象征。

      他用笔记本提问、回答、借笔记,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得如同印刷体。数学老师很快注意到了他,课后留下他,递来一本更厚的竞赛题集:“有兴趣可以试试。下个月的全国初中数学联赛,我们学校有几个名额。”

      与粦翻开题集。题目很难,有些涉及高中知识。但他一题题看下去,手指在纸上演算,那些数字、符号、定理在他眼前排列组合,最终导向唯一确定的解,如同溪流终将汇入大海。

      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

      在这里,没有“可能”,没有“说不准”,没有“要看状态”。勾股定理永远成立,一元二次方程一定有解——哪怕无解也是一种确定的答案——力的合成遵循平行四边形法则……这些规则冰冷、绝对、不容置疑,却也让人安心,如同暴风雨中牢固的锚。

      他开始花大量时间在竞赛准备和升学考试复习上。放学后去图书馆,周末参加集训,晚上对着难题一遍遍演算。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像另一种形式的诉说——不能说的话,无法唱的歌,全都化成了这些沉默的、但每一步都清晰可证的逻辑链条。

      然而平静之下,某种空洞感正悄然蔓延,如同夜色浸透窗纸。

      有时深夜做完题,他会对着台灯发呆许久,直到眼睛发酸才回过神。白天解出难题时的短暂成就感,在夜晚褪去后留下更深的空虚。那些完美的、唯一的解,填补不了声音缺席留下的缺口,如同再精致的模型也替代不了真实的花朵。

      他开始在草稿纸角落写些零碎的东西——不是数学公式,是几个不成形的音符,几段断裂的歌词。写完后会用铅笔重重涂掉,但纸背的凹痕还在,像某种不甘心的印记。有次数学老师收作业时翻开他的草稿本,看见一页被反复涂改的乐谱片段,愣了愣,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本子轻轻还给他,如同归还一个秘密。

      那本李老师送的音乐理论书被他放在书桌最显眼处,却很少翻开。不是不想,是不敢——每翻开一页,都是对“此刻不能唱”这个事实的确认。可书页还是渐渐读薄了,在那些失眠的夜晚,在那些喉咙刺痛无法入睡的时刻,他会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一页页无声地读,像是在完成某种静默的赎罪仪式。

      最细微的变化发生在他不自觉的小动作里:带橡皮头的铅笔会在解题间隙,在手臂内侧敲出复杂的节奏型;走路时会下意识数着脚步打拍子;甚至吃饭时,筷子轻触碗沿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像某个和弦的分解音,破碎而美丽。

      这些细小的、近乎病态的坚持,像无声的暗流,在他选择用学业筑起的堤坝下悄悄流淌,固执地寻找着出口。

      …………

      四月底,禁声第六周,窗外樱花已谢,绿叶初成。

      金成勋要去S.M.进行项目交流——他工作室策划的某个新人培养方案需要与公司制作团队对接细节。走前他问与粦要不要一起去:“就当散散心吧,你很久没好好出门了。”

      与粦点头,他确实很久没出门了——除了学校和家,他几乎不去任何地方。载映给他准备了新的防尘口罩,还有一小瓶喷雾式生理盐水:“觉得干燥了就喷一下,别忍着。”

      走进S.M.大楼时,与粦下意识拉高了口罩。走廊飘着熟悉的消毒水味——练习生们训练强度大,感冒是常事,公司会定期消毒。但这味道现在让他喉咙发紧,如同被无形的手轻轻扼住。

      金成勋去会议室后,与粦独自坐在三楼休息区。他拿出竞赛题集,但视线总不自觉飘向走廊深处——那里有他熟悉的作曲教室、录音棚,还有曾遇见钟铉的那间工作室,记忆如藤蔓缠绕。

      “与粦?”

      他抬起头。泰民站在不远处,刚结束练习的样子,训练服被汗水浸湿大片,头发湿漉漉贴在额上,像刚从水里捞起的月亮。看见与粦,他眼睛一亮快步走来,脚步轻快如鹿。

      “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在这儿?”泰民在他旁边坐下,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笔记本——这半年来,他们已习惯这种静默的交流方式,如同熟稔的舞伴。

      与粦写道:「跟金代表来的。哥刚练习完?」

      “内,下周要预录出道舞台了,加练了一会儿。”泰民笑着说,但笑容里有一丝掩不住的疲惫,如同被风拂过的烛火。他仔细看了看与粦写的字,眉头微微皱起,“你嗓子……还没好利索?”

      与粦点头,继续写:「医生说至少要静养三个月。现在第二个月。」

      泰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轻声说:“一定很辛苦吧。”不是问句,是陈述句,像在确认某种共同知晓的真相。

      与粦笔尖顿了顿。这几个月来,很多人问过他“难受吗”“疼不疼”“会不会不方便”,但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语气说“一定很辛苦吧”。好像对方真的明白,失去声音不仅仅意味着“不能说话”,而是一种更深刻的、关于自我表达的剥夺,如同鸟儿失去了天空。

      他写道:「还好,慢慢习惯了。」

      “pabo。”泰民笑了,那笑容很温和,像哥哥看穿了弟弟的逞强,却选择温柔地接纳,“我上次声带发炎,休息两周就受不了了。感觉自己像个哑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唱,憋得快要疯了。”他顿了顿,看向与粦的眼睛,“你比我坚强多了。”

      与粦摇头,写:「不是坚强,是没办法。」

      泰民看着那三个字,沉默了一会儿。远处传来练习室的音乐声,是某个即将出道的新团在排舞,鼓点激烈,充满原始的生命力,如同心脏搏动。

      “等你好起来,”泰民忽然说道,声音很轻但很认真,像在许下一个诺言,“我们合作一次吧。我跳舞,你唱歌……或者……你写歌,我来唱。”

      与粦抬起头,泰民的眼睛很亮,不是舞台上那种璀璨的光芒,而是一种更踏实、更温暖的坚定。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明明自己也站在出道前夕的压力中心,却还在努力给他人撑起一把伞,哪怕伞面已千疮百孔。

      他慢慢写道:「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泰民拍拍他的肩站起身,“我得去换衣服了,经纪人哥等下要开会。”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目光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对了,我们下周末在SBS预录出道舞台。如果……如果你能来看,我会很高兴的。”

      与粦点头,写:「我会去的。」

      看着泰民跑远的背影,与粦缓缓收起笔记本。喉咙深处传来隐隐刺痛,他拿出载映给的生理盐水喷了一下。清凉液体暂时缓解了不适,但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还在——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挖走,留下一个呼呼漏风的洞,连回声都无处停留。

      …………

      五月底,《人气歌谣》预录现场,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发胶的气味。与粦站在观众席最后排的阴影里,如同一株安静的植物,看着舞台上那五个被光芒包裹的少年。

      灯光亮起的瞬间,音乐炸响,如同夏日惊雷。SHINee的五人整齐划一,每个动作都精准锋利,歌声透过音响填满整个空间——清亮有力,充满属于少年人独有的张扬生命力。

      与粦的目光仔细地追随着舞台上的每一处细节。他看见泰民在舞群中央,每一个转身、每一个跳跃都带着初生牛犊般的锐气,汗水在灯光下划出晶亮的弧线。明明是忙内,站在舞台上时却有种超越年龄的表现力——那种全情投入的姿态,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练习时光都压缩进这几分钟里。

      然后他的视线移向钟铉。那位哥哥站在舞台右前方,握着麦克风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钟铉唱歌时有一种独特的姿态——身体微微前倾,肩膀放松,但脖颈的线条绷得很紧,像要把所有情感都通过声带挤压出来。在副歌部分,钟铉仰起头,喉结滚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那个瞬间,与粦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自己喉咙位置,感受着那里沉寂的震动。

      他想起两年前在S.M.走廊里的偶遇,钟铉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声音温柔地说:“你的声音很干净,要好好保护。”现在,那个哥哥站在了梦想的起点,用尽全力地歌唱着。而泰民也在发光,那个总说“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合作”的哥哥,此刻正站在属于他的位置上,绽放着练习生时期无法想象的舞台魅力。

      表演结束时,掌声如潮水般雷动。成员们喘着气鞠躬致谢,泰民直起身时目光扫过观众席,朝着与粦的方向轻轻眨了眨眼。钟铉也抬起头,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在某个瞬间与粦觉得他们的视线似乎对上了——但灯光太刺眼,距离太远,也许只是错觉。

      预录结束后,与粦在后台走廊等待。他看到SHINee的成员们在经纪人带领下匆匆走过,去向各个待机室拜访前辈。泰民走在队伍末尾,朝与粦做了个“等我”的口型。钟铉走在队伍中段,正低头和温流说着什么,表情认真,手里还拿着流程表。作为组合的二哥,他需要协助队长处理很多事情——确认动线、核对流程、提醒成员注意事项。

      与粦没有上前打扰钟铉。他静静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个哥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这样就好,他想。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不应该用个人的事情去打扰。

      几分钟后,泰民小跑着回来了,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与粦!你真的来了!”

      与粦点头,拿出笔记本:「舞台很完整。两位哥哥都很帅气,出道粗卡哈米达。」

      泰民接过本子看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康桑密达!钟铉哥刚才在台上可稳了,我紧张得差点忘了动作,幸好肌肉记忆还在。”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像在分享一个秘密,“但站在台上听见应援声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这些年的练习都值了。那些疼啊累啊,都变成别的东西了。”

      与粦写:「嗯,看出来了。哥在发光,钟铉哥也是。」

      “真的?”泰民笑得更开心了,但很快又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他,“你也会的。等嗓子好了,重新站上舞台的时候,会比现在更耀眼。我有这种感觉。”

      与粦看着那行字,很久没有动作。泰民也不催他,只是安静等着,像在等待一朵花自然绽放。远处传来经纪人催促的声音,泰民应了一声,然后对与粦说:“我得走了,还要去拜访前辈们。下次见……要带着能说话的声音来啊。”

      “嗯。”与粦轻轻发出一个气音,如同微风穿过竹隙。

      泰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用力点头,转身跑向等待的队友们。与粦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才慢慢收起笔记本,像收藏一件珍贵的信物。

      走出演播厅时,傍晚的风带着初夏的暖意扑面而来。他拿出手机,给钟铉发了条短信:「hiong,舞台很帅气。看到你们终于站在光里了,真好。出道粗卡。」

      短信发送后,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没有期待立刻回复。今天是SHINee重要的日子,钟铉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果然,直到他坐上回家的地铁,手机才震动起来。钟铉的回复很简短,却带着熟悉的温度:「康桑。你也快点好起来,到时候再一起聊聊音乐。」

      与粦看着那行字,嘴角微微扬起。够了,这样就够了。

      …………

      最后一节作曲课安排在六月末,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教室里坐满了学生,空气中弥漫着期末特有的紧张感。老师在讲台上整理着教案,眼镜片反射着窗外下午的光线。

      “结业作品都已经收齐了。”老师抬起头,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一张脸,“按照惯例,我们会选取几首有代表性的作品进行课堂分析。今天的主题是——如何在保持个人音乐性的同时,满足市场传播的基本需求。”

      与粦坐在教室后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他的结业作品已经交上去了,是一首名为《3??=9 (Echoes in Silence)》的钢琴弦乐叙事曲。标题的数学公式暗喻着这三个月禁声期的结构——三的平方等于九,如同这三个月的每一天都在沉默中重复、叠加,最终形成某种立体的存在。“Echoes in Silence”则是核心表达:即使在最深的寂静中,依然有回声在内部震荡。

      但他很清楚,在S.M.的作曲课上,老师更看重的是作品的市场潜力。那些过于个人化、实验性太强的作品,通常不会被选作课堂范例。

      “首先播放的是朴志勋同学的作品,《夏日碎片》。”老师按下播放键。

      轻快的流行摇滚旋律充满了教室,典型的夏日曲风,副歌部分朗朗上口,和弦进行遵循着市场上最受欢迎的模式。与粦安静地听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节拍——那是他分析歌曲结构时的习惯动作。

      老师暂停了音乐:“大家注意前奏部分的吉他riff,简单但记忆点很强。副歌的旋律线在三个八度内重复,这种设计有利于听众跟唱。朴同学很好地掌握了商业歌曲的基本要素。”

      接下来又播放了几首作品,有的偏重电子舞曲,有的走抒情芭乐路线。每首作品都有清晰的商业定位,能够在脑海中迅速对应到某类歌手或某个打歌节目。

      “最后一首,”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柳与粦同学的《3??=9 (Echoes in Silence)》。”

      与粦抬起头。

      音乐响起时,教室里的氛围明显不同了。

      前奏是简单的钢琴琶音,和弦进行干净克制,旋律线在狭窄的音域里缓缓爬升。然后弦乐声部悄悄加入,如同晨曦渗入房间。这首曲子没有强烈的节奏驱动,没有朗朗上口的副歌,它更像是一段内心独白,一段用音符书写的日记。

      与粦在这首作品中做了一个大胆的实验——他在第二段主歌后加入了一段特殊的器乐对话。不是日常声响的采样,而是用钢琴模拟心跳节奏,用大提琴弓弦摩擦的泛音模拟呼吸声,用延迟效果处理过的弦乐颤音模拟回声。这些声音经过精心的编排和效果处理,变成了某种抽象的、却又充满生命感的音景。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时,教室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老师走到讲台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从技术层面来说,这首作品的和声运用相当成熟,配器处理也有自己的想法。”老师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词,“但是,如果从市场角度来评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与粦身上:“它缺少明确的记忆点,没有适合打歌的舞蹈节奏,演唱难度对大多数偶像来说过高。作为OST可能可以,但作为偶像歌曲……”他摇了摇头,“传播性会很有限。”

      教室里有人小声议论起来。与粦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不过,”老师话锋一转,“这让我想起几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他也总是写这种不太‘商业’的东西,当时我说他的作品‘市场前景堪忧’。”

      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串英文单词,然后转过身:“后来他以制作人身份活动,去年给某位solo女歌手写的歌,现在还在音源榜前五十。有时候,市场需要的不仅仅是迎合,也需要有人提供不同的选择。”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与粦整理好书包,正准备离开时,老师叫住了他。

      “柳与粦,你留一下。”

      与粦停下脚步。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只剩下他和老师,还有窗外透进来的斜阳。

      老师走到他面前,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名片很简洁,只有名字和一串邮箱地址,没有公司头衔,显然是私人联系方式。

      “你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一些。”老师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普通事实,“变声期对歌手来说是个重塑的过程。现在的粗糙,经过科学训练,可能会变成未来声音里的独特质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与粦的喉咙位置:“低音区扎实,高音区通过训练可以拓展得很漂亮——有些人称之为‘流氓音色’,因为它在各种音域间穿梭自如,既有力量又有表现力。”

      与粦接过名片,手指微微收紧。

      “以后如果写了新作品,”老师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以发到这个邮箱。我不是在给你什么承诺,只是……想听听看。”

      他说完,拍了拍与粦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出了教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渐行渐远。

      与粦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名片。纸片很轻,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不是临时准备的。他把名片小心地夹进笔记本里,像收藏一个秘密。

      有些话不必说尽。在这栋大楼里,每个成年人都懂得分寸。留下联系方式,就是最大的认可和期待。那些说不出口的,都藏在沉默的间隙里,像乐谱上的休止符,无声却充满张力。

      …………

      最后一次声带复查是六月中旬,梅雨季刚刚开始,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医生仔细检查内视镜影像,点了点头:“水肿基本消退了,黏膜也在修复。但还是很脆弱,像刚长好的新皮,一碰就容易破。”

      他看向与粦,目光如同经验丰富的园丁:“可以开始慢慢说话了,但有几点原则必须遵守:第一,每天总量不超过半小时;第二,一次说话不超过五分钟;第三,绝对不能唱歌,不能大声,不能长时间;第四,一旦感到疲劳或疼痛,立刻停止。”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长者的关切,“这个过程可能要持续半年甚至更久。你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像等待一颗种子发芽。”

      与粦点头。走出诊室时,他试着发声,声音像试探着伸出触角的蜗牛:

      “……阿爸。”

      声音出来了,但陌生得让他自己都怔住——低沉沙哑,像被砂纸仔细打磨过的木头。不再是那清澈透明的少年音色,而成了一种粗糙的、带着毛边的质感,如同未经雕琢的玉石原石。

      载映看着他,眼里有什么闪了一下,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但很快恢复平静:“慢慢来。能说话就好。”

      回程的地铁上,与粦靠着车窗,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那是段复杂的节奏型,左手敲强拍,右手敲切分音,像在模拟某个他写了一半却无法继续的编曲。敲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修长,关节分明,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一双曾被李老师说“天生就该触碰音符”的手。

      可此刻,它们只能在空气中敲打无声的节拍,如同被困在琥珀里的蝴蝶。

      …………

      走出S.M.大楼时,夜风带着夏日的暖意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烟火气息。与粦站在门口,最后一次回头,像在与某个阶段的自己告别。

      玻璃门上映出他的影子——少年清瘦,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愈发苍白,脖子上还戴着防尘口罩,像一层薄薄的铠甲。门内那个世界依然在高速运转:练习室里的鼓点透过紧闭的门缝隐约传来,录音棚的指示灯在走廊尽头明明灭灭,几个刚结束加练的练习生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电梯,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曾是那世界的一部分,像溪流汇入江河。现在,他要暂时离开了,像支流选择了另一条路径。

      理由很实际:嗓子需要绝对的静养,升学考试的压力摆在眼前,变声期的不确定性让人不敢对未来做太多规划,像面对一片迷雾笼罩的森林。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他需要这段距离,需要这片沉默,来想清楚音乐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工具?是表达?还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像呼吸一样,没有了才知道有多重要,像空气,唯有窒息时才察觉存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胜宽的短信,字里行间跳跃着喜悦:「哥!我通过选拔了!济州岛青少年合唱团!暑假要去首尔演出了!到时候一定要见面啊!」

      与粦看着那行字,嘴角轻轻扬起,像被春风吹拂的柳枝。他慢慢打字回复,每个字都斟酌得认真:「粗卡。演出时间定了告诉我,我去听。」

      按下发送键时,他抬头看了看首尔的夜空。看不见星星,但城市的灯火在地上连成一片璀璨银河,每一盏灯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一种人生,一场不为人知的悲欢。

      他背好书包走向地铁站。脚步很稳,一步一步,像在丈量从过去到未来的距离。

      三个月的沉默,九十天的禁声,两千多个小时无法诉说的日与夜。

      而现在,他重新学会了呼吸,像初生的婴儿第一次感受空气涌入肺部。

      声音会慢慢回来——不是以曾经清澈透明的模样,而是以一种更坚韧、更复杂的形态。那些此刻粗糙的沙哑,经过科学的声乐训练,可能沉淀为未来声音里独特的颗粒感,像沙粒在蚌中磨砺成珍珠;那些低沉处的吃力,会变成扎实的胸腔共鸣,像大提琴的弦震动木质身躯;而高音区——经过专业指导,甚至有可能拓展到令人惊叹的领域,既能在低处沉稳叙事,也能在高处迸发出清亮如海豚音般的光芒,像鸟群同时振翅飞向天空。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像远方的山峦,需要一步一步走近。现在,他需要耐心,像农人等待种子破土。

      升学考试要认真准备,那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必须走好的路。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这个清晰可见的目标,像黑夜里的路标,让他不至于在沉默中彻底迷失方向,像航海者依靠北极星。

      而音乐……音乐从未离开。它只是暂时沉进了更深的海底,像那些只在最黑暗的夜里发光的磷火,等待某个时刻,重新浮出水面,照亮一片新的夜空,宣告从未熄灭。

      地铁驶入站台,带来一阵温暖的风,带着地下铁特有的气息。与粦走进去,在靠窗位置坐下。车厢里人不多,有个中学生戴着耳机听歌,手指轻轻打着拍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与粦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光影,闭上眼睛。耳机里没有音乐,只有列车行驶的规律声响——哐当,哐当,像心跳,像脚步,像所有在时间里沉默生长、却从未停止向前的力量,固执而温柔。

      他知道,等考完试,等嗓子恢复,等生活重新找到平衡,像天平两端终于静止——

      成勋叔会第一个来找他,带着新的企划案,眼睛亮晶晶说:“与粦啊,该回来了。休息够久了。”

      李老师会重新安排声乐课,用科学的方法引导他探索变声后更广阔的音域,像向导带领旅人穿越陌生地带。

      钟铉会拿着新的和弦进行找他讨论,在深夜的练习室里分享刚刚写下的旋律片段;泰民会邀请他去看新的舞台,在后台兴奋地说着编舞的细节;俊勉哥……也许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光,站在某个舞台上,笑容如释重负。

      而他自己,会在某个清晨醒来,发现喉咙不再疼痛,像冰雪悄然融化。他会展开那首《3??=9 (Echoes in Silence)》的乐谱,走到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然后按下第一个和弦。

      他会试着轻轻哼出旋律,然后听见一个陌生的、低沉的、带着沙哑质感却充满力量的声音,从胸腔深处,缓缓升起,像朝阳挣脱地平线。

      那声音将不再透明如水,而会像经过淬炼的金属——既有冷冽的光泽,也有温厚的共鸣。它可以沉稳如大地承載万物,也可以在高处迸发出惊人的清亮,如鹰隼刺破云层。

      那一刻,所有的沉默都将被赋予意义,像休止符在乐章中获得重量。那些不能言说的日夜,那些在纸页上敲打的节奏,那些在草稿边缘涂抹的音符——都会变成声音里独特的纹理,变成只有他才能唱出的故事。

      列车穿过隧道,黑暗瞬间笼罩车厢,像被吞入巨兽腹中。但在黑暗的尽头,光正在那里等待,固执而温柔,像母亲等待归家的孩子。

      与粦握紧了书包带,呼吸平稳,像风暴过后的海面。

      三个月,九十天的日子里,他走过了年少最深的夜,像穿越幽暗的峡谷。

      而现在,他将要走向下一个天亮,像候鸟飞向温暖的南方,翅膀上还挂着昨夜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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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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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5天前 来自:北京
    定一下具体更新时间…
    一周4-5章常规更新,每周三周四固定请假(满课日)
    7500字以内码完定时7点更新
    同章加更至9000字及以上的大概是距离上一更的隔天早7更新
    不同章加更的话就是同天晚上22点前发布二更
    排雷:
    因为了解程度不同所以出场戏份多少不定,想看爽文的朋友请有缘再见
    蠢作者没有明确的粉籍,solo追星全是墙头,祝大家追星快乐
    开文仓促,一切的一切请多关照,感谢您的停驻,祝现生顺利
    作者加精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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