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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选择
【对外事务部】，全称【发展与合作委员会·对外事务部】，负责审批涉及未来产业的核心技术的进口与合作。
因为手握“资金审批权” 及“项目准入权”，这是一个绝对强势的部门。所以必然伴随着严密、复杂且无孔不入的监管体系。
部长殷理河与监察长高建贤之间的明争暗斗在对外事务部不是秘密，几乎人人都知道。
与作为基业长青集团董事长女婿的殷部长相比，高监察长的晋升之路更为人津津乐道。
当年还是规划处科长的殷理河，向发展与合作委员会提交了一份报告——《关于设立“战略前沿技术融合研究院”，以科技创新抢占未来竞争制高点的初步构想》，委员长看完后十分赞赏，特批了这份报告，委员会任命他为领头人带头创建，这才有了后来鼎鼎大名的【前沿技术融合研究院】。
而两年后，只是个审计员的高建贤，竟然也向委员会提交了一份报告——《关于“前沿技术融合研究院”初步运行中可能存在的系统性风险及强化独立监督机制的紧急建议》，这正好为副委员长提供了一个名正言顺介入研究院的机会，在对方不遗余力地支持下，对外事务部监察部成立。
殷理河凭借着对研究院和对外事务部的贡献晋升为部长，而高建贤则凭借着对研究院和对外事务部的权力督察晋升为监察长。
高监察长高升的基石，似乎正是殷部长搭建的呢。
对外事务部的工作人员没少这么想。
高建贤不会在乎底下人怎么想，他只需要确保自己的地位稳固。在大人的帮助下，这些年顺风顺水，他很识时务，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一句——包括对研究院那个“特殊部门”，他也不好奇。
除去完成路充行交代的任务，其余时间，高建贤是一个标准的政客：审时度势、谨言慎行、长袖善舞、伺机而动，以及，培养心腹。
任谁也想不到，研究院“废弃设备处理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记录员会是监察长倚重的人。
李默，人如其名，不爱说话，长相平凡、身材普通，经年的工作就是记录下报废的设备，整理成册事后以备检查。
谁知李默竟因此熟知几乎所有设备的外观及其对应功能。他还尝试动手复原，将零件重组，经年累月下，说他是个机械设备专家都不为过。
“按这个要求去找。”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高建贤将一张打印好的纸放在桌上。
李默拿起纸仔细看了一遍：“这样的设备，有点困难，恐怕……只有那里才有。”
高建贤沉吟片刻，他当然知道“那里”是哪里。
位于研究院西北角的三栋独立别墅，每栋五层高，与外部隔开，但内部是打通的。
进出的安保系统十分严格，但高建贤作为监察长肯定是进去查看过的。里面就是各种各样的实验设备、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他也不懂那些仪器是做什么、能做什么，看起来就和研究院其他部门差不多。
尽管高建贤知道没那么简单，但直觉告诉他不要深挖。
培养李默，只是为了方便完成大人的任务。这些年，大人时不时地会要求他提供一些实验用的设备，刚开始那几年高建贤权力还没这么大，要费很多功夫才能顺利地、不引起怀疑地带走。
有了李默后就轻松多了。
“像上次一样，分批拿零件，最后组装行不行？”
三年前，那台设备过大，是拆了后运出去再组装好的。
李默想了一会儿，“从报废设备上拆下还能用的，慢慢积攒零件，应该可行。”
“25天。你要给我答复。”
“好的，监察长。”李默从小门不引人注意地出去了。
高建贤仰躺在黑色的真皮摇椅上，闭眼休息。
“叮”
手机响了。
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高虞 爸爸，我们队伍顺利进了半决赛，目前排名第三。G-38名列第六。”】
G-38——殷峥的队伍。
高建贤自豪一笑。
“未来倒数——生物科学竞赛”是基业长青集团公关部为了进一步提升比赛的影响力，非要对外事务部协同参与的。
殷理河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长水澜纠缠，就同意了。
高建贤让自己的儿子高虞去参赛，纯是为了膈应老对头。高虞回来说殷理河的儿子殷峥这次也参加了，他乐得合不拢嘴。叮嘱儿子一定要争气，好好挫挫殷峥的锐气。
高虞是个优秀的孩子，他一向放心。
下午刚好是半月一次的例会，高建贤觉得他要好好恭喜一下殷理河。
话说马上就是委员会换届选举了呢……
深谋远虑的政客嘴角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
蓝色庄园。
巨大的落地窗前，殷峥俯身，下颚轻贴球杆，视线如尺般丈量着那条看不见的直线。
屏息，出杆——
黑球应声弹出，带着精确的旋转，入袋！
一杆清台！
周围人“啪啪”拍掌，喝彩声一片，几个穿着大胆的美女眼睛里像要冒出星星来般热切地望着殷峥。
殷峥心里得意，脸上却是漫不经心的笑容。
将杆放下，“你们玩。”
成诲过来用肩膀顶了他一下：“要不要这么会玩儿啊！”要不是这张脸，就是清100张台也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成诲心里腹诽着。
万杭取下眼睛擦了擦，又戴回去：“殷峥同学，你不是报名参加了比赛正在追求进步吗？怎么又出来玩了？是不是玩物丧志了？”
一本正经的表情，再加上厚眼镜片后嫉妒的眼神，让旁边的赵昭明、成诲见了笑得直不起腰。
“滚。”殷峥也笑了，这兄弟就是这么搞笑。
赵昭明在一旁解释：“现在等半决赛的结果呢。”
“这么快啊，都半决赛了！决赛呢？什么时候？我们得替你们加油鼓劲儿啊！”万杭惊道。
“用不着，你不拉着我们喝酒就是为我们好了。”
“叮”——
短信提示音。
“孙秘书？”殷峥掏出手机一看发件人，神情有点严肃。
孙秘书是殷理河的生活秘书，负责帮他打理生活琐事。
孙秘书联系殷峥，就是殷理河联系殷峥。
【少爷，部长请您晚上7：30分去一趟大宅。】
赵昭明见殷峥不说话，沉默地盯着手机，过去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爸找我。”殷峥关闭屏幕，攥着手机。
“这是好事儿啊！肯定是你爸知道了你参加比赛的事，而且咱们前两次名次都不错，说不定你爸正等着夸你呢！”
这话赵昭明自己说着都心虚，别提殷峥了。他抓了把头发，柔软的发丝从指间穿过，心里有些烦躁。
“我先回家了。”
知道殷峥有事大家也不留了，唯有清楚内情的赵昭明心情复杂。
这一家人，这叫什么事!
殷峥回到自己常住的“家”——锦棠区的临湖别墅，上二楼，鞋也不脱面朝下陷入柔软的真丝羽绒被里。
躺够了才起来，换了身休闲的灰色套装。
对着穿衣镜自照时觉得左边刘海好像长了点儿，他翻箱倒柜找出来一把剪刀，比了比长度，“咔嚓”剪掉多余的。
等真正开着车前往大宅时，随着距离的缩短，殷峥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期待。
大宅——殷峥外公建造的中式庭园，六岁前殷理河、长水澜带着他一直住在这里。六岁那年外公去世，先是殷理河搬出去了，后面长水澜也经常不回来。殷峥上高中后也离开了，搬去锦棠区的临湖别墅。
一家三口，各住各的，彼此很少见面。
上次见到他爸，还是在一年前基业长青集团举办的晚宴上。
殷峥直接将车开到花园入口，弯曲的花园小径后有一幢古色古香的建筑，飞檐反宇、画栋朱帘。
如今已是深秋，植物凋敝，行走其间的灰衣青年额发齐整，身姿修长，他的步伐间距一致，但落脚起步的频率透露了内心的急切。
雕花大门是开着的，殷峥的外公喜欢中式风格，所以家具大多都是木质。
他一眼就看到了长椅上的人。
整块黑胡桃木被打磨得冰冷坚硬，上面端正坐着的身影，更像是这长椅的一部分。
殷理河的目光向他转过去——
那双眼睛太熟悉了。像两个吸收一切却永不回应的黑洞，所有投过去的情感、期待，甚至温度，都在瞬间被抽干、湮没。
一种令人血液凝滞的注视。
殷峥感到那声涌到喉头的“爸”，被瞬间冻住了，封在胸腔里。
他原本跨进门时那点绷着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突然间散了，或者说是转化成了别的什么。
他肩膀松垮下去，几乎是刻意地，让自己以一种更懒散的姿态，远远靠在了长椅另一端，没有再向前一步。
殷理河似乎根本没有捕捉到儿子姿态里那微妙的坍塌。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询问一份例行报告：“你参加了生物科学竞赛。”
果然……
殷峥心里那点最后摇曳的、可笑的小火苗，“噗”地一声，熄得只剩一缕呛人的青烟。
他参加比赛，和杜闵他们一起反复琢磨项目的细节，心底最深最隐秘的角落，不就是盼着这点“注意”吗？
现在，注意来了，以这种他最熟悉、也最憎恶的方式。
他觉得自己像个朝深井里扔石头的傻子，等了半天，只听见自己那声可悲的回响。
“对，参加了，和同学一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成绩怎么样？”
“在等半决赛的结果。”多一句解释都是浪费。
殷理河点了点头，手指随意地指了指面前的樱桃木矮桌，仿佛在指示下属查阅文件。
“你看看吧。”
桌上，几张纸被整齐地、一丝不苟地装订在一起，边缘锋利。
殷峥不想这么对他言听计从。
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单手插兜，慢慢走过去，从矮桌上拿起纸，视线才扫过最上面的标题——【“未来倒数——生物科学竞赛”半决赛 队伍排名一览】，眉头一皱，改为双手拿着纸，站直了身体，仔细阅览起来。
【A-08 陈正平张予李简 孙然名次：1】
【A-24 徐立乘吴越彬王静怡白思雨名次：2】
【G-32 高虞越廷项荷曲家林名次：3】
……
【G-38 殷峥杜闵赵昭明吴遥马伯远 名次：6】
……
这几张纸上写着半决赛前20的队伍及队员名字。
殷峥看到自己的名字后，后面的已经无心再看。
高虞……
还有……
越廷！
比起看到高虞的名次在前，
【高虞越廷】——
这两个名字并排出现的瞬间，殷峥感到某种滚烫的东西从胃里直冲头顶。
不是愤怒。愤怒需要对象，需要道理。
此刻充斥他的，是一种更原始的东西：被彻底愚弄后，理智崩断的脆响。
殷峥想起越廷说“不参加”时的样子——他垂下眼看自己，像看无关紧要的灰尘。
还有那句“你只能靠别人吗？”，此刻在记忆里淬出毒液——他早在那一刻就画好了位置：你，殷峥，一个只能依靠外物、连被他认真对待都不配的庸人。
而他选择了高虞。
殷理河此时开口了，声音平静：“你是故意的吗？高建贤今天在我面前很得意。”
他没说下去。也不必说。
殷峥猛地抬起头，直直望向那两个黑洞般的眼睛。
在这一刻，越廷的眼神与殷理河的眼神完美重叠——那里面没有失望，没有责备，只有一种事实陈述般的漠然。
够了！
殷峥将纸甩回矮桌，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我希望决赛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你完全可以不参加的，并不重要，现在……”
殷峥快步走进花园，将殷理河冰冷的话语远远甩在后面。
一路疾行，好几次差点被花木绊倒，他终于坐进车里，手一直在抖，不是怕，是那股气顶在胸口，快要炸开。
想起越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想起他拒绝时连个借口都懒得找的样子……
他以为他是谁？他算什么东西？一个穷学生，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他在学校待不下去。
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凭什么选了高虞？
他以为耍我一次，就能安安稳稳地去拿奖？就能在高虞那儿装模作样地当个好队友？
凭什么？
殷峥压不下这口气。一秒钟都压不下。那口气梗在喉咙深处，带着铁锈的味道。
它必须找到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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