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型依恋

　　“Sir，could you smile please?”摄影师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姜阑才发现自己表情管理糟糕到差劲。

　　摄影师是同校摄影社团的，今年本科毕业，被好友拉过来帮工，见他还僵着，顺嘴调侃道：“No breakup faces—give me a proper smile！”

　　姜阑听不下去，想离场又注意到霍普斯疑惑的眼神，只得扬起个笑。

　　快门按下，姜阑迅速敛起笑意附在教授耳边低语几句，便匆匆顺着温斯誉刚离开地方向去了。

　　莫里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上前补上他原本位置的空缺，继续与大家拍合照。

　　-

　　姜阑出来的慢了几步，没在场馆里找到温斯誉，他有些不安，在接连几个微信电话打不通后，姜阑停在原地。

　　他点开通话软件，将七年都没忘却的那串数字一个个输进去。

　　按下拨通键，他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七年过去，谁都不确定这人的电话号码有没有变。

　　出乎意料，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那头没有说话，姜阑瞬间就确定了对面是温斯誉，

　　“你跑到哪儿去了？”他声音不由自主提高起来，引得街上行人频频侧目，但他浑然不觉，

　　“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姜阑的牢骚没有发下去，他跑过一个巷子时停下脚步，向里走了几步按下挂断。

　　温斯誉靠在砖墙上，单手夹着燃着的香烟，见他出现在巷口，将显示着通话结束的手机塞回裤袋。

　　烟头明明灭灭，一只小流浪猫摇摇晃晃在走过来蹭他的西裤脚。

　　眼见烟灰即将砸落，温斯誉下意识抬手挡在下面——

　　姜阑看见他掌心缩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的瞳孔也在那瞬间缩了一下。

　　姜阑几步走上前，拉起他挡烟灰的手，那里已然快速泛红，而没有被他握住的食指，则是因剧痛而抑制不住的发颤。

　　姜阑骂了句脏话，抬起头，原本就上扬的眼尾更是盛满怒气：“你是不是有病！烟灰根本落不到这只猫身上！”

　　他气到有些口不择言，“还是说你故意让我看见你受伤？你幼不幼稚！”

　　温斯誉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良久，嘴角翘起一点没有温度的弧度：

　　“是啊。”

　　“我就是故意的，”他笑的弧度更大，“毕竟我现在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让你驻足视线？”

　　“我不懂音乐，不知道你这些年喜欢的书，电影，食物，穿衣风格。”他轻声道，“我缺席的时间太久，你身边的人早就不止我一个了。”

　　他轻笑一声：“我甚至根本就不在你身边。”

　　姜阑松开手。

　　他的眼里充斥了这些天来的第一次惶恐，温斯誉知道他这是在害怕。

　　谁不害怕他这个疯子。

　　他克制着垂下眼，口腔里呼出一团白雾，挡在他们之间。

　　姜阑后退两步，鞋底嗑在巷子另一面墙上。他落荒而逃般跑向巷子口。

　　温斯誉蹲下来，挂在小臂上的大衣下摆落到地上沾上泥渍，他毫不在意，伸手摸了摸小猫。

　　手心的烟疤处已经泛起水疱，他甚至故意用那里去抚摸小猫的脊背。

　　“你也没人要吗？”温斯誉还特地切换了英文，“我也没有。”

　　他说完还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看着小猫眯眼，短暂的给自己带来了一点笑意。

　　直到蹲到小腿发麻，他也没有起身的架势。

　　巷口传来脚步声，直到那双黑色马丁靴停在他面前，他才停下抚摸小猫的手。

　　姜阑冷着脸喊他伸手。

　　温斯誉不知道伸哪只手，于是双手一起伸出来。

　　像是在向他讨要，或是祈求。

　　姜阑拧开手上的铝管，透明的啫喱质地落在他右手掌心的红斑处：“自己抹。”

　　温斯誉慢腾腾收回手，指尖粗暴地摩擦掌心。

　　姜阑看不下去，蹲下来拉过他的手，又补涂了一点，小心沿着边缘点着：“你感觉不到痛吗？还那么用力。”

　　温斯誉不搭腔，沉默地看他。

　　姜阑松开手，弯折刚抹过药膏的指尖在掌根擦了一下，随后拎起他臂弯的大衣：“起来。”

　　温斯誉听话地起来，任由姜阑给自己披上衣服。

　　姜阑从口袋里拿出刚买的小袋猫粮，塞进他完好的那只手里。

　　两人沉默地对视。

　　温斯誉摇摇头，将猫粮还给他：“流浪猫不该习惯被人投喂，”

　　“他太弱了，争不过其他猫，”他看着垃圾堆上正撕扯食物的野猫，“挨饿已经成了习惯。”

　　“一旦尝过被照顾的滋味，等到再次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他看向姜阑，声音低下去，“就会做着有人来的梦。”

　　“他等不到。”

　　“很残忍。”

　　姜阑在这场无声的对峙里败下阵：“你不想养这东西？”

　　温斯誉愣了愣，抿唇偏过头：“……你又不喜欢。”

　　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温斯誉就想养只宠物，但姜阑不愿意。

　　不是他不喜欢小动物，而是他认为两个人都很忙，况且自己心里又始终将宠物划为与玩具同等地位。

　　他不接受宠物不亲近自己，也不接受它抓伤自己或者搞破坏，但他也清楚知道宠物是独立的生命个体，自然会有情绪变化和喜好偏向。

　　所以他不想不负责的就这样迎接一个新成员。

　　姜阑弯腰拎起这只小猫崽。

　　听着它在自己手上喵喵嘤嘤，姜阑难得有些无措。

　　温斯誉没忍住扬起一点唇角。

　　姜阑将猫放进他怀里。

　　“干嘛？”温斯誉故意问。

　　“带回去养。”姜阑绷着脸。

　　“小猫被弃养，是会很快死掉的。”温斯誉伸出一根食指，摸摸猫脑袋。

　　“不会弃养不会弃养！”姜阑恼了，脸上带着点薄红，像被踩了尾巴。

　　“真的？”温斯誉不依不饶，像是要说什么，但话刚出口又咽回去，轻叹一声，“算了，反正真被弃养了，小猫也不能拿空话对峙。”

　　“只能到处流浪，最后等死。”

　　说着，他还以一种悲悯的眼神盯着这只毫无所察，正在他手心撒娇打滚的小黑猫崽。

　　姜阑彻底恼了：“你再说就不养了！”

　　温斯誉作势要放下：“可惜了，已经被人抱过了的……”

　　姜阑一把抢过猫崽。

　　温斯誉看着他气冲冲往巷口走，含笑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走到他们停车位，姜阑将猫塞回温斯誉手里，从他大衣口袋拿出车钥匙，在解锁后，拉开副驾门。

　　他一偏头，示意温斯誉进去。

　　温斯誉有些犹豫，但沉了口气后迅速钻进了副驾驶。

　　姜阑把门关上，走到主驾驶上车，系安全带，点火，行驶离开停车场。

　　温斯誉坐在副驾，眼见他平稳驶上主路，无声松了口气，开始用手指逗小猫玩。

　　姜阑刚拿到驾照，第一次上路是他陪同的。

　　那次没行驶出小区。

　　姜阑在快开出小区时，车前突然闯来个小孩。没撞上，但给两人吓不清。

　　温斯誉拿起放在水杯架前的猫粮，倒在手心让小猫吃。

　　姜阑不像生手，但他应该没有购置车辆。

　　那是给哪个野男人练的。

　　温斯誉勾起小猫爪，暗自腹诽着。

　　居然还让姜阑开车。

　　车辆平稳行驶在车流中，姜阑趁着红灯间隙摸出烟叼在嘴里，伸手找打火机才发现包不在自己身边。

　　他看向一直被温斯誉背着的那个黑色尼龙包。

　　这原本背在大衣外，也就是说，温斯誉脱了大衣，还把包背好了才跑到那个小巷子里跟自己闹脾气。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温斯誉逗小猫的手指停住，瞥眼看他。

　　姜阑收起笑，伸手去开自己的包。

　　温斯誉按住。

　　姜阑：？

　　他指指小猫后脚，姜阑才看见这小东西半只脚压在包面上。

　　“会吓到它的。”温斯誉一本正经。

　　姜阑沉默两秒，低着声有些咬牙切齿：“你把它抱过去不行吗？”

　　温斯誉眨眨眼，没拒绝，伸手要把小猫抱远一点——

　　但用的是右手。

　　姜阑迅速拉住他的袖子：“你干嘛？”

　　“抱小猫。”温斯誉无辜。

　　“你就不能用你好着的那只……”姜阑逐渐噤声，他看见温斯誉左手掌心还没被吃完的猫粮了。

　　姜阑松手，一脚油门越过绿灯，犬齿恨恨咬开烟管里的爆珠，得以让红酒味漫进口腔过过瘾。

　　温斯誉心情颇好地又去挠猫下巴。

　　车子逐渐远离市中心，速度也快了些。猫崽子吃饱了，在温斯誉膝盖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着睡去，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他收回手，目光移向车外飞速倒退的夜景。

　　上次来伦敦不过两年前，路边的商铺就又换了几家。

　　而他已经在姜阑生命里缺席了七年。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如同一道鸿沟将他彻底隔绝在姜阑的世界之外。

　　别说喜好，就算是七年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也能被改得面目全非。

　　他如此，姜阑亦如此。

　　他不了解27岁的姜阑，姜阑也未必愿意了解29岁的温斯誉。

　　温斯誉很想来根烟。

　　他也这么做了，伸手挑开烟盒抽了一根出来放在嘴边。

　　嘴唇刚含住，烟支便被抽去。

　　他有些错愕的看向始作俑者。

　　姜阑当着他的面把那根烟折了，混着自己那根丢进车载烟灰缸里。

　　“小猫还在呢，”姜阑挑眉，压着眼皮看他，“打火机的声音会吵着它的。”

　　温斯誉手指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闻言没由来笑了下。

　　他眼神晦暗着戳戳猫脑袋。没关系，就像他说的，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闯进对方生活，将其他人都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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