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是我的！

　　天很快就黑了，路边昏暗的灯光在冷飕飕的秋风中平添了几分萧瑟。

　　风吹烛的眼神不时望向街头，但穿过视线的皆是陌生的身影，她已经无意识叹了一口又一口气。

　　莫岑看出她的忧虑，赶紧给她倒了杯热茶：“别看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其实他有些意外，娄月竟会去寻那个小姑娘。

　　虽说那天也是她主动说要带那个小姑娘回竹心门，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娄月是想借此带走风吹烛。

　　风吹烛嘴上说着不愿意，但其实最想救那个小姑娘的却是她，否则当时她也不会产生那么大情绪。

　　莫岑也不是不想救，只是大仇未报，他是一个随时会死的人，注定要搅入这乱世，小姑娘跟着他才是真的受难。

　　或许风吹烛也是出于这种原因才会愤然拒绝。

　　风吹烛如此关注谭家的事，又有意将他往白水城引，莫岑哪能看不出来她的目的。

　　知道她的一些过往，很容易就猜出了她心中的仇恨，而谭以病体难支，带领军队踏过村庄的人必然是谭溯。

　　所以，风吹烛要杀谭溯。

　　娄月想让她放下仇恨重新生活，所以才会一直缠着她回竹心门。

　　显然，风吹烛放不下。

　　思及至此，莫岑把茶水推到她面前，扬起笑脸：“你喝完她就回来了。”

　　风吹烛自然不信，瞪了他一眼：“你哄小孩呢！”

　　“真的，你相信我一次。”莫岑收起嬉皮笑脸的姿态，郑重地向她点头示意。

　　反正喝一杯也不会怎么样，风吹烛端起茶杯一口闷了，往街上看去，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哈哈哈，你好蠢啊，这种话也信！”

　　莫岑得意地大笑起来，结果就是被气急败坏的风吹烛追着打，围着桌子转了两圈，他机智地躲到了别扬身后。

　　他早看出来了，风吹烛有点怕别扬。

　　果不其然，上一秒还气势汹汹的人一对上别扬的眼神立马就怂了。

　　风吹烛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又恶狠狠瞪向莫岑。

　　莫岑则从别扬肩头探出脸，甚至挑衅般吐了吐舌尖，模样甚是嘚瑟。

　　风吹烛气得拳头都硬了，最终只能咬着牙坐了回去。

　　莫岑怕她没消气，也不敢坐回去，就躲在别扬身后，出声提醒：“你师妹回来啦！”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风吹烛眼神都没瞟一下。

　　逗小孩的感觉很不错，莫岑乐不可支，趴在别扬肩上：“你看嘛~”

　　或许是温热的呼吸洒在颈侧有些痒，别扬转头看去，只见对方眉眼弯弯迎上他的视线。

　　莫岑笑得没皮没脸的，脸颊都快贴人家脸上了也不知羞。

　　风吹烛真是没眼看，骂了句：“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莫岑嘿嘿一笑，权当夸奖了。

　　“黏人精，天天黏着人家！”风吹烛压下两边嘴角，揶揄道：“黏人精！”

　　“小猫才黏人，我可不那样。”莫岑哼哼两声，一扭头就坐了回去。

　　别扬扫视一眼：“……”

　　“真的，你师妹回来了。”莫岑往她身后指去。

　　风吹烛又阴阳怪气地学着说了一遍：“你师妹回来了~”

　　然而，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染着寒凉夜风的声音：“师姐。”

　　风吹烛一回头就看见了那天那个小姑娘，小姑娘眼睛又红又肿，她没忍住问：“娄月，是不是欺负人家啦？”

　　说着，在杨瓶儿脸上乱揉一把，把尘土印在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娄月先回了话：“杨瓶儿。”

　　人回来了，便打算直接回客栈，半路才想起来杨瓶儿可能还没吃饭。

　　其实也可以回客栈再吃，不过有了理由，几人头一扭又乐呵呵往街上跑。

　　风吹烛似乎很开心，追着杨瓶儿问东问西，听到她说会跟娄月一起回竹心门，又开始叮嘱：“从这里去到竹心门要走很远很远的路，你年纪还小，又是个女孩子，路上会遇到很多坏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莫岑看到他那么唠叨，偏头对身旁的人低声道：“她还把娄月当成小孩子。”

　　虽然风吹烛所有的话都是对着杨瓶儿说，但莫岑不管怎么听都觉得她是在嘱咐娄月。

　　担心杨瓶儿自己吃不自在，莫岑夜端着个小碗，没事就夹一点小菜放着。

　　他心里还想着今天那几只猫，便打算留着，待会儿再给它们送去。

　　有一些小猫比较胆小害羞，今天没敢来，让梅花给它们带回去。

　　夜深了，大多店铺都打烊了，温度也越来越低。

　　莫岑把外袍脱给冷得瑟瑟发抖的杨瓶儿，虽然对方说不要，不过他还是硬塞给人家。

　　跟之前村里见到的那些人一样，杨瓶儿也是皮肤黢黑，再加上又瘦又小，披上宽大一外袍看起来十分滑稽，但是又不好意思取下来。

　　莫岑等笑够了，才扯下来，一抬手对折又盖在了杨瓶儿头上。

　　他倒没觉得多冷，最多是有点凉，但还算舒服。

　　“梅花呀梅花~”他轻唤着，脚步轻快，习惯性走在最前方。

　　然而，这一次他喊了许久梅花都没有出现，以为它离得远，又喊了其它猫：“萤火，花雨？”

　　“你喊这么小声，谁听得见啊。”风吹烛打断他的呼唤。

　　莫岑闻声回头看了眼，街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只有他们五个还在闲逛。

　　他看了眼手里装满饭菜的盘子，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脸上惯来的笑意也散尽了。

　　别扬站在他身旁，“去找找。”

　　“你们疯了，这大晚上的去找猫？”风吹烛满脸不可思议。

　　“越来越冷了，你们先回去吧。”莫岑敏锐察觉异常，一般来说这些小猫不管性格如何都不会集体不搭理他，所以确实有要去寻找的打算。

　　听到这话风吹烛又不乐意了，“不要，我也要去，梅花看见我这么晚还去找它肯定很感动，说不定它一感动就让我抱了呢！”

　　“你太聒噪了，扰人家睡觉。”莫岑调侃了一句。

　　风吹烛不甘示弱：“咦，你话好少哦。”

　　娄月看了眼靠在腿边的人，道：“我先带她回去吧。”

　　又冷又困的，还是回去好些。

　　回去前，杨瓶儿还将外袍还了回来。

　　剩下三人在外面找了一番，前两日多少会在墙上树下见到，今天却连猫的影子都没看见。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是吓到它们了，所以才躲起来？

　　可今天城中并未发生什么大事，照理说小猫们也不会集体离开。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莫岑还是有意观察着各个漆黑的角落。

　　时间越来越晚，方才还兴致勃勃的风吹烛也开始犯困了，哈切连天，话也少了许多。

　　直到穿过一个斜坡往上走时，莫岑忽然停下了脚步。

　　迷迷糊糊地风吹烛差点撞上他，抱怨道：“干嘛突然停下来？”

　　没听到回答，她等了莫岑一眼，却见他抬着头，于是她又顺着他的视线转头。

　　只见小坡上立着一棵干瘦的枯树，第一眼倒没看出异常，但仔细一看，上面却挂着什么。

　　困意瞬间全无，虽然看不清，但她立马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听说猫可以借助微光在黑夜里看得很清楚，灵敏的听觉也能捕捉到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声响。

　　风吹烛担忧的看着莫岑，喉间哽塞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别扬隔着衣袖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往前迈了半步，拉近了距离。

　　莫岑看起来却没有很激烈的反应，他爬上小坡，又脱下刚披上的外袍铺在地上。

　　将地上的猫尸整整齐齐地放在外袍里，这才上树将挂在枝头的几只也取了下来。

　　树上的挂得很远，并不能轻易碰到，很明显是被人从树下往上丢才会挂在枝头，所以地上那些估计是被风吹掉下去的。

　　风吹烛凑近，借着微弱的光才看清猫尸的状况，这些猫大都被开膛破肚，脑袋也被砸扁了。

　　想起这些猫白日被喂得肚子圆鼓鼓离开的样子，她别过头，拉过衣角遮住了。

　　别扬也脱了外袍，将挂在枝头的猫都包好才从树上下来。

　　莫岑蹲下身将地上的小猫们裹好抱在怀里，站起时蓄在眼底的湿润猛然掉落。

　　这些小猫都是今天他喂过的那些，还有好几只没找着，但被找到的无一不被剖开肚子。

　　看到这里他就明白了，明白了它们的死因。

　　其实在人间，百姓对猫普遍较为尊重和珍视，无论是农户还是城镇中的商户，为了保护粮仓和布店等，养猫几乎是刚需。

　　而且民间一般不会卖卖小猫，绝大部分的地方都会有“聘猫”的习俗。

　　他们将猫视为家庭中的一员，不买卖，而是像娶亲一样“聘”回来。

　　而聘礼通常也不是金钱，而是一袋盐、一包糖，或是一支串着鱼干的柳条，这些物品无不寓意着美好，就仿佛是在与猫结下良缘一般。

　　尤其是盛产粮食作物的圻南城，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有只猫。

　　谭家却打破了这种习俗，他们长久不倦的虐杀小猫，像是依旧执着于从狸猫身上获取不死心脏，又仿佛因此成为笑柄而泄恨。

　　莫岑自然会多加警备，那天分别前他也一直在叮嘱让他们避着谭家的人。

　　小猫们都很机敏，有意躲避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被谭家发现。

　　所以很有可能是其他人看见了它们，便将此泄露给谭家邀功。

　　在被封城断粮的白水城，有多少人被活生生饿死，而这石头城里必然有许多人是侥幸从白水城附近逃过来的，心中自然有许多怨念。

　　何况，眼下正是寻常百姓食不果腹的时候，自然不会再给小猫太多吃食，所以不用想也能明白是外来人在喂养那些小猫。

　　无论来人是何身份，来此无非是想掺和白水城一事，谭家此举无意于是给了个警告。

　　都怪他。

　　莫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抱紧怀中的小猫垂下头，隐忍着抽泣的声音。

　　风吹烛拽起裙衫，急忙追了上去。

　　“你回去吧。”莫岑声音还染着哭后的沙哑。

　　“我才不，小猫也是我的朋友。”风吹烛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我知道有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带它们去哪里吧，它们一定会喜欢的。”

　　莫岑鼻尖酸涩，喉间梗塞只字难言。

　　别扬总是站在他身旁，他什么都不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着不强不弱的存在感。

　　三人很快就来到了一座荒山旁，这里已经远离楼阁，山上竟然还有几棵吊着叶片的高树，吊枝头的叶片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这石头城里就这座山有些泥土，我找了好久才发现的。”风吹烛找了两根枯枝，想用这个在地上刨坑。

　　莫岑抽出匕首，在树下寻了个泥土多的位置，风太大，直到将小猫们埋好都没闻见血腥味。

　　回到客栈后，夜已过半，整个石头城都已陷入深眠。

　　莫岑阖眸在房中坐了片刻后，抓起桌上的剑，轻轻合上门，一转身便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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