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为何这样

作者:c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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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猎结束


      围猎归来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轨道。黛明月每日去慈宁宫请安,陪太后说话,或是回自己宫中看书习字,做些针线。宫人们伺候得依旧精心,言语间却比以往更多了几分谨慎的探究。

      那场惊马风波,连同陆琢当众救人的细节,早已在宫闱内外传得绘声绘色。落在旁人眼里,武安侯世子那份罕见的“失态”与回护,几乎坐实了某些猜测。连皇帝在慈宁宫用膳时,也曾笑着对太后说:“陆家那小子,平素瞧着冷冰冰的,没想到也有这般不顾规矩的时候。”

      太后但笑不语,只夹了一箸清笋到黛明月碗中。

      黛明月低头默默吃着,耳根微热。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皇帝舅舅的、带着了然与审视的目光,虽无恶意,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这日午后,她正在自己宫里临帖,宫女通传,安亲王世子妃递牌子请见。世子妃周氏是黛允的正妻,出身清贵,性子温和,与黛明月素来亲近。

      周氏带着一身初春微寒的气息进来,见面便拉着黛明月的手细看,松了口气道:“听闻围场出了那样凶险的事,可把我担心坏了。如今瞧着气色倒是还好,只是清减了些。”

      黛明月请她坐下,让宫人上茶,微笑道:“让嫂嫂挂心了,只是虚惊一场。”

      周氏喝了口热茶,暖了暖手,才压低声音道:“你兄长心里也惦记着,只是不便时常入宫。他让我问问你,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陆世子……”她顿了顿,觑着黛明月的脸色,“对你很是不同。”

      来了。黛明月心中轻叹。兄长到底还是不放心。

      她将当日情形简单说了,略去陆琢怀抱的细节,只道他及时控住了惊马。至于那些“不同”,她轻描淡写道:“陆琢表哥性子虽冷,但顾及皇室体面与太后慈谕,出手相救也是应当。”

      周氏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不信,却也不再多问,只顺着她的话道:“话虽如此,这份恩情总是要记下的。你兄长也说,陆世子为人……确有担当。”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娘家嫂子的贴心,“只是明月,你自幼在宫里,心思单纯。有些事,有些人,还需多看看,多想想。咱们王府虽不比从前,但总归是你娘家,你兄长和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这话说得恳切。黛明月知道兄嫂是真心为她考量。陆琢那个人,心思深沉难测,那份突如其来的专注与强势,的确让人不安。

      “嫂嫂的话,明月记下了。”她轻声应道。

      周氏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家常闲话,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周氏,黛明月也无心再临帖,走到窗前。庭中海棠已打了花苞,点点嫣红缀在枝头。春风拂过,带着尚未散尽的寒意。

      她想起周氏的话,也想起皇后那日的提点,更想起那人沉静眼底偶尔掠过的、不容错辨的灼热。

      正出神间,锦书轻手轻脚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郡主,方才慈宁宫的小公公悄悄送来的,说是……武安侯府给太后进上的新茶,太后娘娘觉着郡主或许会喜欢这香气,让匀一罐给您尝尝。”

      黛明月目光落在那精致的木盒上。武安侯府进上的新茶?太后让她“尝尝”?

      她打开盒盖,里面并非罐子,而是铺着柔软的青色绸缎,绸缎上整齐排列着数十个核桃大小的、用素白宣纸仔细包好的小茶包。每个茶包上都用清隽的小楷写着一个字,有的是“安”,有的是“神”,有的是“宁”,字迹工整,墨色匀净。

      她拿起一个写着“安”字的小包,凑近鼻尖。一股极其清雅馥郁的香气透纸而来,并非寻常茶香,更像多种花卉与草药精心调配出的味道,闻之令人心神一振,却又奇异地感到宁静。

      这不是普通的茶。这是精心配制的、安神定惊的香茶。

      太后的赏赐,武安侯府的进上……这中间经过谁的手,又是谁写的这些字,不言而喻。

      黛明月指尖摩挲着那素白的宣纸,上面小小的“安”字,笔画舒展,力透纸背。她仿佛能看见那人端坐案前,垂眸静书的样子。他那样冷硬的一个人,写下的字却带着一种内敛的筋骨。

      “郡主?”锦书见她久久不动,轻声唤道。

      黛明月回过神,将茶包放回盒中,合上盖子。“收起来吧。明日开始,午后泡一盏。”

      “是。”
      锦书捧着盒子退下。黛明月独自站在窗前,春风带着海棠初绽的微涩气息,萦绕身侧。

      那人的存在,就像这无声无息渗入的茶香。借着太后的名义,借着规矩的由头,一点点,不容拒绝地,浸润到她生活的细微之处。

      匕首,茯苓,香囊,还有这安神茶。

      他似乎在用他的方式,将她受惊的痕迹一一抚平,也将他自己的印记,悄无声息地烙印下来。

      黛明月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细微的木纹。

      心中那片被搅乱的湖,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这无声而持续的涟漪,漾开更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明晰的波澜。

      她忽然有些想知道,下一次,在宫规森严、众目睽睽之下,他还会以何种方式,走到她面前。

      二月末,宫墙内的杏花开了。
      一树树浅粉淡白,簇拥在枝头,如烟似霞。风过时,花瓣便簌簌落下,在青石宫道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悄然无声。

      太后的慈宁宫里也植了几株老杏,花开得尤其好。这日午后,太后兴致颇高,在杏树下设了小宴,请了几位亲近的宗室女眷和年轻郡主、县主们来赏花。黛明月自然在列。

      阳光和暖,透过疏密有致的杏花枝桠,在摆放着精致茶点的红木圆桌上投下斑驳光影。女眷们衣着鲜丽,笑语晏晏,场面温馨又热闹。

      黛明月穿着一身水绿色的春衫,坐在太后下首,安静地听着几位郡王妃谈论时新的衣料和花样子。宫女们穿梭着斟茶奉果,空气里浮动着杏花甜软的香气和点心的甜腻。

      她面前的青瓷盏里,是新沏的安神茶。浅金色的茶汤,热气氤氲,散发出那独特的、清雅宁神的芬芳。她执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带来一阵舒缓的暖意,确实比往日宫中常备的茶饮更合她心意。

      “明月近来气色越发好了,”一位辈分较高的老王妃看着她,慈爱笑道,“这杏花映着,人比花娇。”

      太后也含笑点头:“这孩子,就是太静了些。年轻姑娘家,也该多出来走动,沾染些鲜活气。”

      正说着,守在园门口的小太监躬身进来禀报:“太后娘娘,武安侯世子奉皇上之命,来给娘娘送新贡的徽墨和宣纸。”

      太后眼中笑意深了些:“让他进来吧。这孩子,倒是来得巧。”

      席间几位年轻女眷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黛明月执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随即垂下眼睫,看着盏中微微晃动的茶汤。

      陆琢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月洞门外。他今日是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玉冠束发,步履沉稳。手里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目不斜视地走到太后跟前,躬身行礼:“臣陆琢,奉陛下之命,将此物呈予太后娘娘。”

      他的声音清朗平稳,在满是女眷娇声软语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冷冽。

      太后命人接过锦盒,温和道:“有劳你了。皇帝总是惦记着哀家这点喜好。坐下喝杯茶吧,正好丫头们都在赏花。”

      “谢太后。”陆琢依言在稍远些、靠近庭园边缘的一张石凳上坐下。那里恰好有一树杏花开得正盛,疏影横斜,几缕阳光透过花枝,落在他肩头。

      宫女立刻为他奉上茶点。他端坐那里,背脊挺直,并未去看席间的莺莺燕燕,只微微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青石地面,仿佛一尊清冷俊美的玉雕,与这笑语融融的赏花宴格格不入。

      然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吸引。席间不少年轻姑娘,虽不敢明目张胆地直视,眼风却总是忍不住往那边飘去。武安侯世子陆琢,家世显赫,人才出众,偏偏冷情寡言,如同高山寒雪,越是难以接近,越是引人遐思。

      黛明月能感觉到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她依旧安静地坐着,小口啜饮着盏中已微凉的茶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太后与老王妃说着话,似乎并未在意陆琢的到来。气氛很快又活跃起来。

      忽然,一阵稍强的春风吹过,庭中杏花乱舞。几片花瓣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落在黛明月面前的桌案上,还有一片,轻轻粘在了她的鬓边。

      她自己并未察觉,正专注地听着身旁一位县主说话。

      坐在杏花树下的陆琢,却在这时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穿越纷飞的花雨和攒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在她的侧脸上,然后,停驻在那片贴在她乌黑鬓发间的浅粉色花瓣上。

      他的眼神很静,如同深潭之水。只是在那平静之下,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黛明月似有所感,微微侧头。

      两人的视线,隔着一庭摇曳的花影和明媚的春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了。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并未立刻移开。她也忘了反应,就这样怔怔地回望。那片花瓣还俏皮地贴在她的鬓角,随着她转头的动作,颤巍巍的。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瞬。

      然后,陆琢几不可见地,轻轻动了一下唇角。那几乎不算是一个笑容,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的目光在她鬓角的花瓣上又停留了一息,随即垂下眼帘,端起面前的茶盏,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黛明月却觉得脸颊倏然热了起来。她慌忙转回头,下意识地抬手去拂鬓边,指尖触到了那片柔软微凉的花瓣。她将它拈下来,捏在指尖,那浅粉的颜色,竟有些烫手。

      心口处,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席间的说笑声似乎变得遥远模糊,只有方才他看过来时,那沉静目光里一闪而过的……是她看错了吗?竟似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温和?

      “明月,”太后的声音将她唤回神,“你尝尝这个杏花糕,是哀家小厨房新试的方子,清甜不腻。”

      黛明月连忙收敛心神,接过宫女递来的糕点,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混合着杏花的香气。

      她忍不住,又悄悄抬起眼睫,飞快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陆琢依旧端坐着,侧脸线条冷硬。他并未再看向这边,只偶尔与太后简短应答一两句,神色疏淡有礼。

      仿佛方才那片刻的无声交汇,真的只是杏花迷了眼。

      赏花宴在申时初散了。女眷们纷纷告辞,黛明月也陪着太后回寝殿略作休息。

      待她从太后殿中出来,沿着栽满杏花的宫道慢慢往回走时,日头已经西斜。绚烂的晚霞将半边天空染成瑰丽的橙红,也给一树树杏花镀上了温暖的金边。风停了,花瓣不再零落,空气里浮动着静谧的甜香。

      走到一处转角,宫道旁杏花尤其繁密,枝桠低垂,形成一道天然的花廊。

      黛明月正要穿过,花廊深处,一道颀长的身影转了出来。

      是陆琢。他似是刚从哪里回来,并未带着随从,独自一人。

      暮色与花影在他身上交织,雨过天青的衣袍仿佛也浸染了霞光的暖色,少了几分白日的冷冽,多了几分暮春的朦胧。

      两人在花枝低垂的宫道上,不期而遇。

      脚步俱是微微一顿。

      “陆琢表哥。”黛明月定了定神,轻声见礼。

      陆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比午□□中那匆匆一瞥,多了几分专注。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下移,落在她依旧捏在指尖、忘了丢弃的那片浅粉色花瓣上。

      黛明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微微一热,下意识想把花瓣藏起。

      他却忽然伸出了手。

      修长干净的手指,掌心向上,静静摊开在她面前。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而清晰的示意。

      黛明月怔住了,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迟疑一瞬,指尖微松,那片轻薄的花瓣便飘飘悠悠,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花瓣落在其中,更显得娇小柔弱。他合拢手指,将那花瓣轻轻握入掌心,动作自然得仿佛理应如此。

      “风大,”他收回手,目光重新看向她,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比平日低沉些,“早些回去。”

      说完,他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

      黛明月看着他被晚霞勾勒得异常清晰的侧影,和他虚握成拳、收在身侧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从他身边走过,衣袖带起细微的风,拂动低垂的花枝。擦肩而过的刹那,她似乎闻到了他掌心残留的、极淡的杏花香气,混合着他身上那清冽熟悉的松木味道。

      她没有回头,脚步平稳地向前走去,只觉得方才被他目光触及的皮肤,和那片花瓣停留过的指尖,都隐隐发烫。

      暮色渐浓,杏花疏影里,那道雨过天青色的身影静静伫立了片刻,方才转身,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消失在宫道尽头。

      而他虚握的掌心里,那片柔软的浅粉,正悄无声息地,熨帖着他温热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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